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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鄉(xiāng)最炫“警察藍”

      2023-12-07 12:39:46胡杰
      派出所工作 2023年11期
      關(guān)鍵詞:苗族籃球

      胡杰

      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臺江縣,有“天下苗族第一縣”之稱。全縣十七多萬人口,苗族占了98%。民警與老鄉(xiāng)打交道,不光常說苗語,還要以苗族的思維方式解決問題。于是,這里的三百八十多個村寨,就有了許多浸透著苗族風情的警察故事。

      邰曉軍和“敬橋節(jié)”

      五十歲的邰曉軍是臺拱派出所的一名社區(qū)民警。有一回,敬橋節(jié)里,他接到了排汪村支書老吳打來的電話:為爭兩村林地間一座橋的祭祀權(quán),排汪村與板凳村的年輕人起了爭執(zhí)。三四十人手持柴刀,分立橋的兩頭對峙,情勢危急。

      臺江是個民風淳樸的地方。就是因為發(fā)案少、秩序好,臺江縣公安局19年來才會先后三次獲評“全國優(yōu)秀公安局”。吳書記說的那座小橋,邰曉軍當然也走過。一座小橋,一米多寬、五米多長,由五根杉木拼在一起組成。有了這座橋,兩個村子上山干活兒的人倒是方便不少,不用再翻山溝、蹚溪水過到對面。二十多年前,邰曉軍初當民警時,就打這座橋上走過。他也納悶,敬橋節(jié)里,兩個村子怎么會為一座連個名字都沒有的簡易小橋爭了起來?

      這就得說說苗族的敬橋節(jié)。農(nóng)歷二月二,龍?zhí)ь^,萬物醒。苗族群眾認為,“轉(zhuǎn)世投胎的靈魂”這一天也要“尋找出路”。而橋,就是迎接這些靈魂的最佳通道。有了橋,才會“人丁興旺”。再說,山有山神,河有河神,橋也有橋神。諸神各司其職,自然才會和諧,五谷才能豐登,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何況,修橋補路,自古就是行善積德的事。所以,敬橋節(jié)這天,每個家族都要修一座族橋。橋不見得要多大,哪怕是在自家門口水溝上搭塊板兒,也算數(shù)。

      除了建橋,敬橋節(jié)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祭橋。祭橋一般不祭新橋,而是要祭那些祖先修造、“引進”了無數(shù)“人才”的老橋。儀式有三:一是用公雞一只、五彩糯米飯一籃、米酒數(shù)斤、煮熟的鯉魚三條“敬橋”;二是對橋進行修葺或裝飾;三是“煮紅蛋”,不僅給“橋”敬供,也給自家的小孩派發(fā),還要給遇到的路人贈送。敬橋的時候,將準備好的肉、蛋、酒、糯米或糯米粑粑拿到橋頭敬供,燒香焚紙,喝酒吃肉。有些村寨會把敬橋節(jié)排在一年里所有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首位,除了祭祀活動,還會有斗牛、賽馬、跳蘆笙、踩銅鼓和游方等活動,熱鬧得不得了。

      苗人好客。本來,敬橋節(jié)里,敬橋的人遇到路人或者別的敬橋隊伍,常常都會盛情相邀,一起喝它個半斤八兩。板凳村與排汪村是鄰村,村民多有通婚。你是我的姑爹,我是你的小舅子。究竟是為了什么,姑爹、小舅子們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邰曉軍和同事很快趕到現(xiàn)場,安撫了雙方的情緒。原來,雙方都認為,這座橋是自己村修的。因此,對方只可過橋,無權(quán)祭祀。至于柴刀,雙方都說,他們帶到山坡上來,是為了清除橋頭兩邊的雜草、灌木,并非為械斗準備。祭祀橋神,橋頭總得有一塊能容人轉(zhuǎn)身的地方。

      敬橋節(jié)過去了,邰曉軍的工作卻沒有停止。首先,他得搞清楚這座橋究竟是哪個村修的。他在兩個村寨走訪了一些寨老,得出了一致的結(jié)論:原來,這座橋是板凳村為方便兩村的生產(chǎn)、生活,于20世紀70年代修造。此后,排汪村人看到橋上有的木頭朽了,也換過新的。木橋挺奇怪,走的人越多,越不容易壞。后來,兩個村子的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這座橋也就逐漸寂寞、老朽,成了危橋。2007年,也是在敬橋節(jié)里,排汪村人出資把橋上的木頭全部換掉,等于建了個新橋。因此,排汪村的年輕人認為,這座橋是自己村上修的;而板凳村人追根溯源,當然認為這座橋姓“板凳”了。

      甭管哪個村修的,都是好事,何至于為此臉紅脖子粗呢?邰曉軍繼續(xù)調(diào)查它背后的“秘密”。原來,先一年,為一塊林地,兩個村子起了爭執(zhí),鬧得不愉快。表面看,兩村在爭這座橋的祭祀權(quán),其實根子就在這塊林地糾紛上。

      起爭執(zhí)的,都是兩村那些氣血旺盛的年輕人。邰曉軍并沒有直接跟他們較勁,而是通過雙方的寨老,勸說年輕人的父母;不是還有那些姑爹、小舅子嗎?他們也是邰曉軍游說的重點。親情似水,可以澆滅火氣。至于那塊山林,邰曉軍引導(dǎo)雙方通過法律手段,解決紛爭。盡管法院的終審判決還沒下來,但兩個村再也不曾為此另起摩擦、持刀相向了。

      劉澤凱與“和面酒”

      八月底九月初,臺江的水稻就漸漸黃熟。開發(fā)區(qū)分局政委劉澤凱又接到了排羊鄉(xiāng)大塘村李明的電話:“劉叔,我撈了田里的稻花魚,今天下班來我家嘗鮮!”

      稻花魚是臺江苗鄉(xiāng)的一道美味。每年開春,稻田放水,就投入魚苗;待水稻成熟,需要排干水收割,稻花魚正好長到巴掌長。甭管是煎是烤,哪怕就撒點鹽巴、辣椒,稻花魚都會香味撲鼻,細嫩的白肉入口即化。不光是稻花魚,李明家有了別的好吃的,也總要喊劉澤凱前去品嘗。比如,重陽節(jié)里新開壇的米酒,米是新米,烤酒的溫度、濕度又剛剛好,口感就是甜的。只要有時間,劉澤凱也會提上些水果、牛奶之類,像走親戚一樣,去李明家赴宴。

      劉澤凱早就不在排羊派出所工作了,又年長李明二十歲,二人也不沾親,怎么有的這份忘年交呢?

      這就要說到二十年前了。那會兒,三十歲的劉澤凱剛到排羊派出所當所長不久,而李明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呢。

      大塘村有一對李姓兄弟,小二十年不相往來。哥兒倆比鄰而居,相隔不到十米。兩家女人常會為誰的雞、鴨跑過界之類的小事,爭來吵去;兩家都是一兒一女,年紀也相仿,大人卻不讓在一起玩。如果走親戚,這哥兒倆都是各走各的,從不相約一起出行;而親戚如果前來串門,也常常會發(fā)愁,究竟是先去哥哥家還是弟弟家?二十年前,臺江的苗寨還沒有開展緝槍治爆。到劉澤凱上任時,這兄弟倆發(fā)展至相互用石塊、土槍攻擊對方大門的程度,但并沒有發(fā)生流血事件。劉澤凱決定,無論多麻煩,也要想辦法化解這對兄弟的矛盾,消除這一治安隱患。

      從排羊派出所到大塘村,需要步行半小時的山路。一連三個月,劉澤凱帶著社區(qū)民警開始登門勸說這哥兒倆,每周星期六或星期天,一定會抽出時間跑上一趟。

      原來,這兩兄弟的積怨,是因分家產(chǎn)而起。弟弟認為,父母一碗水沒有端平,分家產(chǎn)時嚴重傾斜了哥哥。特別是水田,肥沃且地理位置好的,都分給了哥哥。父母在世時,弟弟就在鬧;等父母都不在了,弟弟更是不依不饒。而哥哥一家也不甘忍氣吞聲,弟弟家每有攻擊行為,一定要“奮起自衛(wèi)反擊”。于是,這兩兄弟的關(guān)系就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年輕的派出所所長屢次登門,兄弟倆當然要盡情地跟他倒苦水,“痛說革命家史”。等他們情緒發(fā)泄完了,劉澤凱就要掰著指頭跟他們講道理,從兄弟情誼,說到鄉(xiāng)規(guī)民約,再說到法律常識。時過境遷,當年父母留下的那點家產(chǎn),其實已經(jīng)變得沒那么重要。哥倆其實就是在較勁、置氣。既然來了個“和事佬”,又是一個兄弟倆都認可的人,哥兒倆就樂意就著這個臺階下來,降低點身段。于是,劉凱澤適時提出,雙方坐下來,喝一場和面酒。

      在苗族文化中,和面酒又被稱為和事酒。凡是有非械斗方面的爭執(zhí),民間就請有威望的長者出面進行調(diào)解,指出雙方錯誤之處,肯定正確做法。講的是理,動的卻是情。都說通了,就坐上擺了簡單酒菜的桌兒,當場喝和面酒。這酒下肚,就表示從今往后不計前嫌,和好如初。誰若再小肚雞腸地糾纏下去,就會被一寨子族人看不起的。

      哥倆的和面酒,是在哥哥家喝的。弟弟從家里也帶來了一些酒和菜,一起擺在了哥哥的桌上。劉澤凱不光和社區(qū)民警一起出席,還請來了大塘村幾位德高望重的寨老作證。令劉澤凱意想不到的是,這哥兒倆喝完和面酒之后,竟然雙雙跪在了他的腳下:“我都想不到,我們倆今生還有兄弟可做??!”哥哥說得涕淚橫流,弟弟同樣失聲痛哭。連劉澤凱也忍不住眼角濕潤,趕忙攙扶起二人。

      喝過和面酒,兄弟兩家果然又恢復(fù)了往來。后來,哥哥病故,侄兒尚未成家,喪事就是弟弟一手操辦的。

      李明少時頑皮,常常惹事生非。他爸為此憂心,怕他學壞,常會請劉澤凱出面開導(dǎo)李明。一來二去,李明就像對待父親一樣,拿穿警服的劉澤凱當了最可信任的人。如今,盡管父母都已經(jīng)去世,李明卻仍和劉叔叔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第一個就想到聽聽劉叔叔的意見。

      王再貴與“村BA”

      臺盤派出所輔警王再貴是位“型男”,時年二十七歲。他的肌肉與他的人生,都和籃球息息相關(guān)。

      王再貴是臺盤鄉(xiāng)棉花村人。因為父親在臺盤村的林業(yè)站上班,他打小其實是在臺盤村長大。九歲時,一只籃球突然從天而降,狠狠砸中了他的腦袋。王再貴嚇得哇哇大哭,抹干眼淚,卻自此關(guān)注起籃球來。

      籃球在臺盤村可是有著悠久的歷史。村上的第一代籃球運動員,甚至可以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據(jù)說,籃球最早是傳到了水陸碼頭、黔東南當時的州府鎮(zhèn)遠縣。有在鎮(zhèn)遠做事的臺盤村人,又把籃球帶回了村寨里。每年農(nóng)歷六月六,水稻抽穗之際,便是苗族的吃新節(jié)。吃新節(jié)里開哨的籃球聯(lián)賽,是臺江縣村寨間的一樁盛事。球賽正值盛夏酷暑,比賽從下午五點左右開始,一直會進行到凌晨三四點。視參加球隊數(shù)量,比賽會進行七八天至半個月不等。不光運動員在場上不知疲倦地飛奔,十里八鄉(xiāng)趕來的觀眾也會像服了興奮劑一般,通霄為自己的球隊吶喊助威。為了參加一年一度的吃新節(jié)籃球聯(lián)賽,臺盤村的現(xiàn)任村主任就曾經(jīng)四次從廣東辭職回來,打完球,再回去重新找工作。

      王再貴迷上籃球后,父親給他買了第一只籃球;在外打工的堂哥過年回來,送他一套與易建聯(lián)在NBA雄鹿隊同款的9號小球衣。從此,王再貴無論在哪兒參加比賽,都身披9號戰(zhàn)袍。因為籃球打得好,初三考高中,他得以進了黔東南最有名的凱里一中。作為校隊主力,他代表黔東南州參加過貴州省高中生聯(lián)賽。后來,高中畢業(yè),他考上了廣西的一所大專。由于從小想當解放軍,大一時,他參軍入伍,成了一名偵察兵。此間,身高只有一米七三的他,還代表旅里參加過集團軍的籃球賽。

      退伍后,王再貴繼續(xù)完成學業(yè),然后考進臺江縣公安局當輔警。這位武裝越野賽拿過全旅第三名的偵察兵,被分配到了“有些危險”的禁毒大隊。這時候,除了自己打球,王再貴高中時就嘗試過的現(xiàn)場解說,有了充分發(fā)揮的空間。和專業(yè)的籃球解說不一樣,王再貴是普通話、方言加苗語,以搞笑和烘托氣氛為能事。如此一來,他就成為吃新節(jié)籃球賽的一道風景。若是哪天他的嗓子啞了沒來,有的球迷看上一會兒,就會失望地轉(zhuǎn)身離去:“唉,王再貴沒在!”

      王再貴在線,熱鬧就升級。有球員跑得快,他給人家起名“法拉利”;身體壯的,他叫人家“熊大”。有個球員連摘幾個籃板、彈跳力出色,他不僅拿著話筒裝模作樣地追著看人家的腿,還聲稱人家的腿上裝有彈簧,送人家一個“UFO”的外號。這位球員偏又長得帥,他就煽情地告訴現(xiàn)場女球迷們,哪個女孩子要是成了“UFO”的女朋友,他是可以跳起來給她摘星星、摘月亮的喲。

      有個小個子球打得特別好,泥鰍一樣防不住,王再貴不稱他為泥鰍,而封他為“奧索”。貴州人吃飯,總是離不開一碟子沾料的?!皧W索”在苗語中是指小辣椒,王再貴聲稱,用這位“奧索”做成的辣椒面,恐怕會辣得人不敢拿來當沾料的。

      節(jié)日里,苗族同胞有斗雞、斗牛和斗狗的傳統(tǒng)習俗。比賽助威時,他們會一起發(fā)出“嗚……”的聲音。王再貴把它引進了籃球賽里,他一說“一、二、三”,現(xiàn)場成千上萬的觀眾就會一起發(fā)出“嗚”聲來,直接把球場的氣氛點燃。

      2022年夏天,臺江的吃新節(jié)籃球賽被人發(fā)到網(wǎng)上,瞬間火遍全網(wǎng)。于是,“村BA”就成為臺江的一個新標簽、新民俗。全國各地的球迷、游客,都在往臺盤村涌。這下,村上的小吃店、小旅店,半個月就能掙出平常一兩年的錢來?!按錌A”一火,王再貴也成了一個網(wǎng)紅。在凱里打車,有司機認出他來,都死活不肯收他的錢。

      王再貴解說籃球,可沒敢耽擱本職工作。在禁毒大隊工作時,他凌晨三點多結(jié)束解說,怕回家睡覺會睡過,干脆就開車回縣局,在車里睡到天亮。今年年初,落實退伍軍人安置政策,局里給他轉(zhuǎn)了待遇更好些的事業(yè)工勤崗位,調(diào)他到臺盤派出所繼續(xù)干輔警。“村BA”開賽,縣上的融媒體中心專門跟公安局交涉,借調(diào)王再貴當了“氣氛組”的組長,專事“村BA”解說。組長是他,組員又有誰呢?原來,他的組員就是那些成千上萬跟他一起喊“嗚”的球迷們。

      盡管場上解說時穿著時尚的西裝,但王再貴卻始終把警服穿在心里。不光要拿著話筒提醒觀眾騎摩托不能飲酒,散場時不要擁擠,王再貴還成為執(zhí)勤民警與村民溝通的一座橋梁??础按錌A”不需花錢,卻需要刷身份證。有些沒帶身份證的臺盤村民就會和省里抽調(diào)來執(zhí)勤的學警發(fā)生爭執(zhí)。王再貴一來,三言兩語,粗喉大嗓的吵嚷就很快平息。王再貴人雖年輕,但村民和民警卻都拿他當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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