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蘭
我的榨菜我的鄉(xiāng),異域品味鄉(xiāng)愁飄!
父親是重慶涪陵興隆場人,兒時,他常在我們幾姊妹面前念叨他家鄉(xiāng)的榨菜可口,言談中雖沒什么鮮美詞語,但他眼里那一抹暖陽般閃爍的鄉(xiāng)情,竟將那些從覆甕(又稱“倒撲壇”)里掏出的腌菜疙瘩映襯得像紅瑪瑙一般亮堂。
父親心心念念的記憶,無疑點燃了我們對美食的欲望,從記事開始,鮮香、脆爽的榨菜便成了我們碗里的最愛——小面佐料、粥飯小菜、夾饅頭吃、卷煎餅啃、做餡、煮湯、炒肉、烹魚……哪怕只在飯菜里象征性地放上一點,味道似乎也躍上了一個臺階。
不過,當時的我不會想到,這么一款不起眼的國民小菜,竟成了涪陵的代名詞。
20世紀80年代,我翻越曾經(jīng)插隊落戶的川北光霧山去“隔壁”的陜西漢中游覽,晚上借宿旅館照例要填寫登記表。當看到我填的籍貫是“四川涪陵”時,旅館的前臺服務(wù)員竟驚喜地叫了起來:“啊,涪陵?榨菜!咱家吃粉皮篤定加拌榨菜,那個鮮香喲,那個爽口喲,叫你吃了一碗還想吃二碗!”當她得知我雖籍貫是涪陵,但卻從沒踏上過涪陵一步,更是驚了個大呼小叫:“不可思議,你居然沒去過自己的故鄉(xiāng),居然不會做故鄉(xiāng)的榨菜!”雖知道即便是土生土長的涪陵人也未必一定會做榨菜,但聞言,我心中還是有那么一絲絲的慚愧:“有機會也要去學做榨菜……”
然而,當真需要做榨菜時,我卻因為沒有原材料而望洋興嘆。
二十年前我短居澳洲悉尼。那時,華人超市里幾乎全是粵、港、臺產(chǎn)的調(diào)味品,想吃一碗重慶小面,卻買不到榨菜——異域沒有煮出來勁道、爽滑的水葉子面(新鮮面條)還無所謂,可暫且用掛面或意面替代,但重慶小面吃的是味道,沒有榨菜等佐料搭配,相當于沒了靈魂!
當知青時,我年年都要用自種的芥菜做“倒撲壇”鹽菜,由此及彼,只要有青菜頭(莖瘤芥的俗名),再在做的過程中加上“壓榨”工序,便可做出能安慰咱中國人腸胃的榨菜來。但遺憾的是,澳洲只有芥菜卻沒有青菜頭,故而,我只能踏著悉尼海邊跳躍的潮汐向北嘆惋:“當初來澳時,就該多多攜帶榨菜……”
但那些年,別說“多多攜帶”,連“少少攜帶”也非易事。
記得回國后半年,我再返悉尼,便特地買了七八袋涪陵榨菜塞入背包:“我的榨菜我的鄉(xiāng),異域品味鄉(xiāng)愁飄!”
榨菜雖屬食品,但不含肉、蛋、奶,且是原包裝,完全符合澳洲海關(guān)安檢規(guī)定,不承想過海關(guān)時,我還是被工作人員攔住。我英語不順溜,于是便在溝通時給他們做了一個開袋即食的動作。見狀,他們非但沒把榨菜還給我,反將其收到后面的辦公室作進一步核查。還好,只是片刻工夫,他們便把榨菜拿出來原封原樣地還給我:“抱歉……請過!”據(jù)同路的華人朋友說,辦公室里有懂中文的工作人員。
好在不過數(shù)年,悉尼的唐人街以及周遭衛(wèi)星城的華人超市,甚至洋超市,已經(jīng)不乏涪陵榨菜的雙語商標——國內(nèi)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必然反映到國與國之間的貿(mào)易上……打這以后,咱不用開通“空中運輸線”,也能吃到才下舌尖又上心尖的美味榨菜了,那個感覺喲,恰似羽毛飛上天!而后聽說小區(qū)里有西人鄰居用榨菜做披薩、夾漢堡、拌奶昔、熬濃湯時,也不再嘲笑人家是“山豬吃不來細糠”——美食不分國界,舌尖上的分享和再創(chuàng),當是人間最鮮最美的滋味!
回國后隨家人長居上海,當年的“有機會也來學做榨菜”的愿望竟隨之萌芽——后院有花園土地,雖然“袖珍”,但種一小塊青菜頭來做榨菜,應(yīng)該不是問題。
畢竟有類似經(jīng)驗,我應(yīng)季種出來的青菜頭個頭不算大,但脆嫩、清香、回甜,于是便像當年做“倒撲壇”鹽菜那樣,將其打理干凈,掛曬、風干、腌制……壓榨時,又別出心裁地搬出壓豆腐的小木箱,只不過操作時,特地在箱蓋上壓了幾塊分量不輕的鵝卵石。待菜頭里的水分擠壓盡凈之后,再加薄鹽,同時加入適量的白酒和各種調(diào)料,如花椒、辣椒、姜、蒜等等,然后裝壇、封壇……
自做的榨菜,雖然在口感上趕不上“三洗三榨”的正宗涪陵榨菜,但想著“不負父親不負鄉(xiāng)”,竟也吃出一種詩意的清鮮,于是,便乘興吟出父親當年口授于我的相傳為李白詠榨菜的贊美詩:“三峽神女巧作菜,鮮香脆嫩土中栽,飲酒無須魚和蝦,唯有榨菜斗酒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