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白云
像這些面不改色的瓷土
像這些裸露著胸膛的陶坯
像這些碎了一地的瓷片
我也將死在一個稻花飄香、荷花映日的季節(jié)
死在眼看著一條高速公路與一條河流
握手言和的半山腰,現(xiàn)在
如果繼續(xù)向山頂攀登,我將像G 大調(diào)奏鳴曲
喚醒那些春風(fēng)也喚不醒的青白釉
洗白那些一千場鵝毛大雪也洗不白的黑釉
是誰?從時間的枯井里
撈起汪家鋪這個芝麻綠豆大小的自然村
一袋旱煙的工夫,又丟棄在瀾溪畔
想當(dāng)年:二點五公里的山腰上,百口瓷窯
成千上萬的窯工,面南
站立成松柏
站立成翠竹
站立成梧桐
與沒有骨頭的火,跳起芭蕾
火的芭蕾,舞出泰山博大、華山雄奇的芭蕾
舞出草原遼闊、江南秀美的芭蕾
我將死在你的低聲部
讓一把泥土長出海水的蔚藍(lán)
長出楊柳的婀娜,和飛天的琵琶
輕輕呼出最后一絲氣息
鳳凰在涅槃,仙鶴在弄云,大雁在書畫
燕子在筑巢——火的芭蕾
來到了樂曲的最高音部,來到了
窯變的關(guān)鍵時刻,用走
用他的不完美,留下一個傳奇
因為懂得汪家鋪
懂得汪家鋪屬瓷器的命,懂得大海
泊著古瓷一樣的太陽、月亮和星星
瀾溪在村口的老樹拐了一個彎
因為懂得汪家鋪的百口瓷窯
懂得泥土的燃點和沸點,懂得城市
與鄉(xiāng)村僅僅隔著一只瓷瓶
莆炎高速在村口老樹下拐了一個彎
因為懂得瀾溪古窯,懂得時間
如同一只薄如紙聲如磬的青花瓷
懂得青花的完美包含了細(xì)微的裂紋
我,在村口老樹下拐了一個彎
大海因為懂得我一生的積蓄
不過一朵浪花,懂得一朵浪花
來到鄉(xiāng)村就是一束稻穗,來到城市
就是一座花園。因為懂得
一個古老民族,依然懷抱著太陽
現(xiàn)在,我奔馳在莆炎高速
因為懂得,我看見一個心平氣和的
自己,從一堆瓷器中站立起來
把汪家鋪的旭日比作一盞燈
剛剛卸下軛的水牛不會停止反芻
比作一頂大竹笠,瀾溪渡頭的船只
不會落下風(fēng)帆,比作一個命運的出入口
潮起潮落的閩江口,海鷗不會收起羽翼
即便狂風(fēng)大作,暴雨如注
汪家鋪的旭日——
循著子規(guī)的啼鳴,爬上山坡
引來了成千上萬命里帶火的人
將那土命的趙錢孫李煅燒成吃飯喝水的
碗碟杯盤,將那命里缺水的周吳鄭王
煅燒成背水儲水的壇壇罐罐
將那自命不凡的王公貴胄煅燒成一落地
就粉身碎骨的花瓶
汪家鋪的旭日,在躍出一碗水
或一缸水似的瀾溪時
究竟得向多少鯉魚學(xué)習(xí)躍龍門的技藝
究竟得向多少窯工學(xué)習(xí)汗流浹背的
勞作……那是誰吆喝了一嗓子
那是誰舉起了一只碗
——汪家鋪的旭日
做好了跌落、破碎的充分準(zhǔn)備
蓮花,是蓮葉的心聲
是陽光、雨水和鳥鳴的平平仄仄
蓮花,更是蓮藕的希望
更是泥土,以及泥土里的骨頭、黑暗
和冬眠,在淬火后的青花瓷
今天,我走進(jìn)謝馬蘇
走近一朵蓮花,無異于走進(jìn)一把
混合了時光、冷暖和方向、榮辱的泥土
走近一枝沉甸甸的蓮蓬
無異于走近了莊戶人家骨子里的謙卑
如果,我想成為一只蜜蜂
一朵紅蓮花與一朵白蓮花的距離
就是我一個人的長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