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中島筆記（三首）

靳小華

[醫(yī)院的白]

眼前是白色的吊頂

白色的墻壁

白色的被子猶如沉重的鎧甲

時時有白色的身影在晃動

一棵長著白皮的白樺樹

把泛白的枝丫伸展到窗前

白色的鳥在枝間跳躍

用喙梳洗灰白的羽毛

一朵白云悠悠飄過

冷眼俯瞰著佇立在秋色里的白樓

我相信滲透進來的風(fēng)也是白色的

否則怎會吹白我的鬢角

身體本是一張純潔的白紙

經(jīng)歲月翻動，竟成了紙上的錯別字

一個人沮喪的臉蒼白

一個婦人懷抱孩子號啕大哭

我期盼今年的大雪早日來臨

讓鋪天蓋地的潔白

把人間的病痛覆蓋

[喊 工]

母親，我從遠方歸來

仿佛又變成了一個孩子

在老屋里輾轉(zhuǎn)難眠

等待，等待著你清亮的嗓音

再一次喊醒沉睡的村莊

喊醒朦朧的晨曦

從埭頭到埭尾

每一個木格的窗口都被你喊亮了

每一家草屋頂上的炊煙被你喊得輕輕升起

環(huán)繞小河，莊稼地的薄霧也被喊散了

柴門陸續(xù)打開

鐵鍬、鋤頭的碰撞聲驅(qū)散了黎明前的黑暗

農(nóng)事比天大

聲音仿佛也能結(jié)出老繭

你有闊大的肺活量

一喊就喊了三十年

喊痛了嗓子

喊疼了自己

喊古老的村莊在光陰里趕路

終于把自己喊倒在了一九八四年的秋天

母親，今夜屋外呼呼又刮起了大風(fēng)

多像你活著時聲聲在呼喊黎明

[農(nóng)家小院]

院墻是蘆葦和竹竿混編

四季透著風(fēng)

透著蘆稈和竹葉的清香

絲瓜打著黃傘

踩著夏日向秋天蔓延

細長的腰身被秋風(fēng)推著蕩起秋千

院內(nèi)站著一棵柿子樹

院外站著一棵梨樹

但不妨礙它們相約開花結(jié)果

小院的日子清苦卻溫馨

像一顆顆星星那樣清苦

像小鳥落在樹枝上那樣清苦

像柿子樹在風(fēng)中搖晃著那樣溫馨

當(dāng)柿子熟了

冬天也就到了

母親拄著竹竿坐在炊煙下

臘月里姐姐出嫁的時候

母親像老掉的柿子樹

柿子像一個個紅燈籠高高地懸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