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看似平常的日子,都是你在刻意裝出來的堅強(qiáng)在支撐著。
“你說實話,抽屜里的300塊錢哪里去了?”空氣里氤氳著一股陰沉的氣息,媽媽坐在我的面前,臉色很不好。我繼續(xù)往碗里夾菜,輕聲說:“和王曉麗去理發(fā)店做頭發(fā)了。”媽媽看了一眼我的新頭發(fā):“你這是偷錢。你沒有經(jīng)過我的同意……”我也不甘示弱地回過去:“我問你了,你也沒同意啊……”“你正是讀書的學(xué)習(xí),這么愛美干嘛?張櫻桃,你翅膀硬了啊……”
實在受不了她的嘮叨,我把手里的碗筷重重地扣在桌子上,碗筷和桌子碰撞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剛到家的爸爸一臉驚詫,忙問:“怎么了?”王艷芳又喋喋不休地把事情重復(fù)了一次,甚至說我現(xiàn)在偷錢,以后更不得了。
爸爸一邊聽一邊用余光看著我,兩邊安撫著,他試圖走向我想說點什么?!安灰銈児埽 蔽铱觳阶呋亓朔块g,“砰”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一走進(jìn)房間,我的眼淚就沒骨氣地流下來。鏡子里新做的卷發(fā)好像也沒那么好看了。不就300塊錢嗎?她們都可以做漂亮的頭發(fā),憑什么我不可以?17歲的張櫻桃和王艷芳之間的隔閡仿佛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流。
第二天早上,爸爸偷偷塞了200塊錢給我,小聲告訴我:“不要讓你媽知道。我最近失業(yè)了,所以她才著急上火和你吵架的?!?/p>
上早讀的時候,王曉麗扭過頭來偷偷看我:“啊,你還好嗎?”我搖搖頭,打開英語書,開始念第三單元的單詞,“be fond of ?喜愛、喜歡……stubborn?頑固的、固執(zhí)的……”哼,王艷芳就是頑固和不可理喻的代名詞。
中午我和曉麗一起吃了食堂,然后坐在學(xué)校的籃球場聊天,我又吐槽了一遍王艷芳。王艷芳一直就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格,愛和七大姑八大姨一起聊天,每次和她去超市買東西,她都要花很多時間挑挑揀揀,其實也沒有便宜多少啊,這又何必?什么都要說我,一會兒說我不做家務(wù),一會兒又說我偷看小說不認(rèn)真學(xué)習(xí)。越來越?jīng)]辦法溝通了。外婆卻常笑話我們母女是上輩子的一對可愛冤家。
墻上的高考倒計時又有被我撕下一頁下來,日子過得很緩慢很煎熬。我真想高考早點兒來,我要考上大學(xué),離開王艷芳,走得越遠(yuǎn)越好。
暑假來臨,因為我堅持要打暑假工的事情,我們兩個又吵起來了?!澳氵@個年紀(jì)好好學(xué)習(xí)才是該做的事情。”媽媽又開始嘮叨起來了。外婆也在一旁附和。“我想要零花錢,我自己可以掙?!蔽姨裘?,“王曉麗也去,他表哥介紹的,很安全……”
沒有拗過我。我和曉麗一起去的電子廠在隔壁城市,不算很遠(yuǎn)。我和曉麗做的都是流水線的工作,吃飯都很難有喘息的時間,干了兩天我就有點兒不想做了。只是爸爸和外婆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們問我這里怎么樣,我嘴硬的回復(fù)說挺好。
艱難地熬完了日子,我拖著行李箱回到了家,整個人呈“大”字狀癱在床上。還有一個星期又上課了,我現(xiàn)在無比想回去念書。
“給你們的?!蔽夜室饧哟笠袅?,把打工賺來的錢分出了一部分放在桌子上,另外一部分打算給外婆買點兒營養(yǎng)品,最后的留給自己存起來買手機(jī)。窗外的麻雀還在電線桿上嘰嘰喳喳,電視機(jī)里綜藝節(jié)目嘻嘻哈哈,桌子上的飯菜熱氣騰騰。我偷偷瞟了一眼王艷芳,她面有慍色,但沒有開口說什么。
又是一年暑假,我正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外婆坐在輪椅上,招呼著我:“淘淘,吃餅干?!弊雷由戏胖{(lán)色鐵盒子的曲奇餅干,外婆的眼睛深陷在眼窩中,手指頭伸不直了,如同蒼老的樹枝彎彎曲曲。
暮春時節(jié),外婆的身子越來越壞,后來住了院,王艷芳每天帶著飯菜和煲好的湯去醫(yī)院照顧外婆。有天我回到家,爸爸在客廳抽煙,看我回來,皺著眉頭說:“你外婆走了。”王艷芳還在醫(yī)院處理事情,爸爸和我收拾了一些東西也跟著去了醫(yī)院。醫(yī)院里的藥水味兒還是那么刺鼻,王艷芳安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沒有說話,爸爸走過去也坐下來,抱了抱她。
王艷芳真是堅強(qiáng)得可怕,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很長一段時間,我看到曲奇餅干還是會想起外婆,捏捏自己的小手也還是會想起外婆,王艷芳還是一樣買菜做飯、八卦聊天,時不時罵我不好好學(xué)習(xí)。直到有一天,我失眠,出來在客廳走動,看到爸媽房間里閃著微弱的光,隱隱約約傳來幾聲壓抑的抽咽聲。出于好奇,站在房間門口偷聽了幾分鐘,聽著聽著,我的眼淚溢出了眼眶。
王艷芳一邊看一邊細(xì)細(xì)地念叨著:“我想我媽了……”“張櫻桃老不聽話,以后可怎么辦呢……”“會好起來的吧……唉……日子難啊……”爸爸似乎在安慰著什么,但是聲音更小了,聽不大清楚。
之前收拾外婆遺物的時候,看到相冊里媽媽的一張兒童照,扎著麻花辮,穿著花裙子,小手指扭扭捏捏地緊握著,害羞地站在公園前——很難相信這居然是現(xiàn)在的王艷芳。從我出生有記憶起,王艷芳好像就一直伶牙俐齒,好像一直是一個媽媽。我很少認(rèn)真想過,她也曾經(jīng)是從媽媽肚子里哭著出來的,呱呱墜地來到這個世界的。
媽媽,我以為你不會哭的,你在我面前好像從來沒有哭過。可是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看似平常的日子,都是你在刻意裝出來的堅強(qiáng)在支撐著。我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我想起那些年,我的任性、我的乖戾、我的虛榮,萬分悔恨,百般感慨。曾經(jīng)我多么希望能夠遠(yuǎn)走高飛,多么希望能夠去另一座城市體驗新的生活,可是現(xiàn)在,我卻希望時間的腳步能夠走得慢一些,讓我還有足夠的時間和力量去彌補(bǔ)這些過錯……
劉照摘自《中學(xué)生博覽·甜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