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德興市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
山矮下去的時候
童年沒有走遠
那是個倔脾氣的牧童
每天都要將牛牽到山頂
然后坐在牛背上
對著自家的屋脊喊
山比家高
牛比山高
人比牛高
一路上,總有幾只離群的螞蟻
丟失了從家里搬出來的口糧
它們在亂石或草叢中尋找新的生活
牛蹄把其中的一只踩進了泥里
另外幾只倉皇跳竄
腳印旁留下的餅干屑
是螞蟻疼痛之后的幸福
有人總是在天黑之后
仰頭對月
仿佛母親養(yǎng)的兔子就在寒富里
那里有山,有牛,有餅干屑
那些坑坑洼洼的時間
把家移到了高處
時令己漸入佳境
人間被雨水反復喂養(yǎng)
一天天修改自己
在馥郁的陽光里加速發(fā)酵
不厭其煩填上豐滿的形容詞
要給每一座山、每一條河
都取一個永恒的姓氏:
山要姓青,河水要姓綠
要讓每朵花都認領一個名字
在每一條路上都刻下足跡
而我熟知的南方
流水正生出粼粼皺紋
終其一生,執(zhí)守向下的信奉
編織一幅山河復蘇圖
白云的影子要在水中緩緩澄清
然后被帶向遠方
偶遇的一場雨
是春天章節(jié)的植入部分
它有晶瑩剔透的表達
深諳語言的密度與節(jié)奏之美
在局促的注視里
梨花開了桃花接著開
風把萬物一一擁懷并注解
那個樹下仰望的人
仿佛踮起腳就能夠上季節(jié)的綻放
夠上遠方理想
多像抽綠的柳樹低一低頭
就夠著了大地上的生長
每一塊石頭都肩負使命
它們記錄歷史
或者讓一株草植入身體
讓一塊骨頭甚至一根刺
保持它們呼吸的姿勢
或許,萬人景仰
或許,無人問津
我一定記住你努力的樣子
也一定能感知你的痛
被深深嵌入的痛
被火山熔斷的痛
多少光年才是你現(xiàn)在的容顏
多少光年后
我們又都是怎樣的容顏
我到不了你的年代
而你在我的年代放映你的故事
沒有一塊石頭閑著
正如沒有一段歷史空白
鐵下心,人類就會變成一塊鐵
鐵鋪里的鐵是善變之物——
四塊鐵:鐵錘、鐵砧、燒紅的鐵塊、臉黑
的鐵匠
它們之間隱藏著最大的暗喻——
犁是種子,鐮是顆粒歸倉,斧頭劈開邪念
鐵把誓言銹死在湖邊,風化
紅鐵易彎,冷鐵易斷,鐵匠抱著鐵器坐進
歷史
從人群中牽出一把鐵器,并非易事
就像麥子缺鐵,畢露的鋒芒只是虛張
就像水稻缺鐵,匍匐的彎曲終究離散
有些痛癢得用錘子敲打,掉一地鐵屑——
那是碎了一地的只言片語,經歷過火的淬煉
最后逃離了成犁成刀的可能性
不能像鐵那樣笨拙:一生氣,就生銹
一塊鐵的對面不只是堅硬,還有
暗藏在鐵匠骨骼中的尖芒
總有一些鐵睡不著——
等待著鐵匠敲醒它們
停不下來的鄉(xiāng)村俗事
理不清的家長里短
風也沒有方向
嘮叨著晴雨來回
唯有溪水向南
繞過被遺忘的要山
那時的山未瘦,草依舊
五十年前沖刷過的石頭
依然沒有沖動的念頭
一直詞窮的源頭
應該有一個微笑在等著我
這也是春天該有的模樣
這樣的腳尖很小心
不停留,也不落于水
就像洎水河中一塊石頭
隨意地出現(xiàn)
就這樣灰色、圓滑
即使春天來了
依然沒有一點兒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