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雙

進了村，趙雪瑩減慢車速，摁下車窗玻璃，四處尋找大柳樹下那座明三暗五的房屋。走了一段，正好碰到有人在路旁洗衣服，便停下車上前問道：“大嫂，姬鳴家在哪??？”

“男的還是女的？”大嫂愣了一下，解釋說，“別見笑，俺村大，年輕人經(jīng)常不在家，很多人俺都不認識?！?/p>

趙雪瑩解釋道：“他父親叫姬長順。”

“哦。”一聽說姬長順三個字，周圍的人像饑渴的雞群看到姑娘撒下三把米，呼呼啦啦圍了上來。“姑娘，您是電視臺的記者吧？我們可把你盼來了！”

趙雪瑩笑了笑，正要開口，幾個婦女七嘴八舌就說開了。

“我們不是說瞎話的。你看看我們被子上的蒼蠅，密密麻麻、星羅棋布，那上面的黑點，全是蠅屎?！币粋€快嘴快舌的少婦指著繩子上晾曬的被子說。

“清早起來一開門，蚊子嚶嚶嗡嗡飛進來，有的肆無忌憚地鉆進鼻孔里。呵，我們村里人不用買肉，吃出蚊子是常有的事?！?/p>

“晴天還好些，遇到陰天下雨糞水滿街流，路上的蛆都爬到了院里！”

趙雪瑩這才明白過來，姬長順在村里建了個養(yǎng)雞場，村民怨聲載道，無不反對。

“你們村沒有規(guī)劃養(yǎng)殖區(qū)嗎？”趙雪瑩關(guān)切地問道。

“有?！眲偛拍莻€快嘴快舌的少婦接著說道，“村西山下建有養(yǎng)殖區(qū)，人家都搬過去了，他姬長順就是不搬。”

“那你們怎么不找他講理去？”

旁邊的大嬸插嘴說：“我們都去了，他說喂一茬兒就不喂了。這都喂三茬兒了，還喂。愣頭兒青，惹不起！”大嬸有些憤憤然。

趙雪瑩擰起細長的眉毛：“真是的，村里都臭成這樣，姬鳴也不說說他父親?！?/p>

顯然，趙雪瑩趁機想了解一下姬鳴。

大嬸緩和了語氣：“吵過好幾次哩。姬鳴是個好孩兒，他爹犟?！?/p>

“你們咋不去給上級反映呢？”

“說了。上邊說堅決剃了他的頭，拔掉釘子戶。村里也下了搬遷通知，就是不見動靜，該說說，該養(yǎng)養(yǎng)，過一段也就不了了之了。人家鄉(xiāng)里縣上都有人，沒用。無奈我們只有打電話求助你們鄉(xiāng)村頻道的‘為民解憂欄目了。”

趙雪瑩忽然感到很榮耀，真沒想到傳媒學校畢業(yè)一直想進媒體單位沒進成，這次還真做了一回大記者。

其實，趙雪瑩根本不是什么記者，她大學畢業(yè)在離家十幾里的縣城開辦了一所幼兒園，由于事業(yè)心強，想搞出個名堂，一直沒顧得上考慮個人問題，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對象。閨蜜上月給她介紹了個男朋友，今天約好來相親，沒想到熱乎乎跑來竟讓村民澆了一頭涼水。

趙雪瑩猶豫了，如果以后生活在這個家庭，脊梁骨不被人搗透，也得讓唾沫星淹死！她決定掉轉(zhuǎn)車頭，可又一想，能不能到姬鳴家問問情況，即使成不了親，也可幫鄉(xiāng)親們說道說道呀。于是，她踩下油門朝鄉(xiāng)親們指的方向緩緩駛?cè)ァ?/p>

姬長順在村里養(yǎng)雞，確實得罪了很多人。

那年，鄰居姜虎的兒子領(lǐng)來個姑娘，姑娘還沒進屋，抱著肚子直嘔吐，中午沒吃飯就走了，后來再沒了聯(lián)系。姜虎的兒子去催問，人家說，不能聞這里的雞糞味。

姜虎恨透了姬長順，咬牙切齒地說：“我兒子吹了燈，你兒子照樣也得熄火?！?/p>

這些年，姬鳴談了好幾個，親戚說的也不少，人家女方一來相親，就被人打岔，沒戲了。為這事可愁壞了姬長順老兩口。你說，村里歪瓜裂棗的，家庭條件沒他好的，年齡比兒子小的都成了家，當父親的眼看和他同齡人都抱孫子了，可他的兒子如今三十有三還是光棍兒一條，能不急嗎？孩子沒成家，臉上就沒光，完不成任務(wù)，無顏面對列祖列宗，身上的擔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一聽到村里喜事喇叭響，他就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你嘟噥我，我埋怨你，無事生非，老兩口就吵嘴。

這次聽說兒子又處了對象，今天要來相親，姬長順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合不攏嘴。一大早就起來，掃掃地，抹抹桌，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凈凈，有條不紊。

日到頭頂，姬鳴有些坐不住了，在屋里踱來踱去，時不時到外面不停地張望。

聽到一聲車鳴，姬長順急忙從屋里跑出來，一看姑娘走進院里，而且長得這么漂亮，眼都花了，激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樂呵呵地到超市備貨去了。

姬鳴趕緊給趙雪瑩讓座：“累了吧？快坐下歇歇?！比缓髲谋淅锬贸鲲嬃线f給趙雪瑩。

一股惡臭味隨風飄來，趙雪瑩連咳了幾聲，隨后問姬鳴：“村里劃有養(yǎng)殖區(qū)，你們怎么還在家里搞養(yǎng)殖？”

姬鳴支支吾吾道出原委：“我爹說，朋友告訴他，我們村地下勘探有煤，開采時會補償好多錢?！?/p>

這時，姬長順從外面提著大兜小兜走進來?！拔艺f閨女呀，你以后來到俺家受不了罪?？h城我給您買了樓房，轎車也給您準備好了，等您去結(jié)婚，三金一樣也不少。俺這家當，在村里也是挑頭哩?！?/p>

趙雪瑩環(huán)顧一下家里的擺設(shè)，微笑著點點頭：“不錯，確實不錯。這都和叔叔嬸嬸的勤勞分不開的。”說完，收住笑，變得嚴謹起來，“叔，我跟你說吧，房、車我可以不要，但我有一個條件?！?/p>

姬長順哈哈一笑：“說吧。只要你開口，叔就答應(yīng)你?！?/p>

“把雞場搬到西山養(yǎng)殖區(qū)?！?/p>

姬長順愣了，猶豫了半天，“這……這……”

趙雪瑩鄭重其事地說：“搞養(yǎng)殖就不應(yīng)該在村里，這不僅污染環(huán)境，還影響身體健康。賴著不搬，套取國家資金，將來要追查責任的！”

姬長順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好，好，說得對，聽你的?！?/p>

翌日，姬長順把雞舍里的雞全部裝車運往幾里外的西山養(yǎng)殖區(qū)。大伙樂意來幫忙，姬長順紅著臉語無倫次地說：“謝謝你們了。這兩年真是對不起大家了！”

春節(jié)前夕，趙雪瑩和姬鳴結(jié)了婚。一個熱門的話題很快傳開了：姬長順尋了個好兒媳，懂事心善，長得好看，拆掉雞圈，辦起幼兒園……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