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日旭

2023年9月26日，八路軍新四軍白駒獅子口會師舊址史料展示館迎來了幾位革命后代，他們在二樓展廳里的一張照片前，一一指認著照片中的人物。其中有一位是劉曉文、劉曉陵的父親——劉文學將軍。

這張照片拍攝于1940年10月10日之后不久。陳毅決定派一個新四軍代表團去射陽鎮(zhèn)慰問八路軍，劉文學任代表團團長，受到八路軍南下部隊第五縱隊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黃克誠以及全體同志的熱烈歡迎，增進了八路軍、新四軍兄弟部隊的戰(zhàn)斗友誼。

照片中的人物除了左三的劉文學將軍是新四軍代表，其余人物都是八路軍第五縱隊的領導們。他們分別是：

田維揚（左一），時任八路軍五縱隊一支隊副支隊長；黃煒華（左二），時任八路軍五縱隊一支隊參謀長；劉文學（左三），時任新四軍蘇北指揮部組織部長，慰問團長；吳法憲（左四），時任八路軍五縱隊政治部主任；朱滌新（后排站立者），時任八路軍五縱隊一支隊政治委員；黃克誠（右三），時任八路軍五縱隊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郭成柱（右二），時任八路軍五縱隊一支隊政治部主任；彭明治（右一），時任八路軍五縱隊一支隊司令員。

面對這張舊照片，劉曉文、劉曉陵姐弟倆向我們深情地講述了自己父親走過的革命道路。

走上革命道路，改名“文學”另有深意

劉文學將軍，原名劉忠元，1909年農(nóng)歷7月出生于湖南省醴陵縣南鄉(xiāng)美田橋鎮(zhèn)榮家塘杉木塘村一個農(nóng)民家庭。兄妹8個排行老二。9歲時，進家族祠堂設立的私塾免費讀了3年的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終因家中貧困，被迫輟學回家勞動。所以，參加革命后，他把劉忠元的名字改為“劉文學”，表達要有文化，必須學習的愿望。

劉文學將軍是烈士后代。父親劉發(fā)斌參加秋收起義后，跟隨毛澤東同志上了井岡山。以后又被黨組織派到萍鄉(xiāng)縣安源煤礦做地下工作，不幸于1928年冬被捕，在萍鄉(xiāng)縣城小東門土地廟旁英勇就義。父親的被害，在劉文學幼小的心靈埋下了仇恨的種子。為了替父親報仇，1930年當劉文學聽到紅軍到了萍鄉(xiāng)，毅然決然地從家鄉(xiāng)逃了出來，成為紅一軍團七師師部的傳令兵，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第一個戰(zhàn)斗任務，自己犧牲事小

劉文學將軍參加紅軍后執(zhí)行的第一個戰(zhàn)斗任務是送一份重要命令。紅軍打吉安時，七師的任務是消滅駝子山和天子山上的敵人。這兩座山頭是吉安城的制高點，對紅軍的攻二小部隊威脅很大，必須迅速而堅決地消滅掉。師部參謀派劉文學去前沿部隊送信，并命令必須在某點某分前一定要送到！這是劉文學第一次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不免有些緊張?！白约籂奚滦。畈荒馨磿r送到前沿指揮員手里，耽誤了戰(zhàn)機可事大啊！一定要完成任務！”深秋的夜晚，寒氣襲人，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劉文學不顧一切地向前沿疾步而去。敵人的槍彈在頭頂上、兩耳旁亂飛。他心中只想著為戰(zhàn)斗完成任務。他機智靈活地通過了幾道封鎖線，但在通過最后一道封鎖線時，突然感覺腳上被什么東西重重地砸了一下，由于當時精力高度集中在完成任務上，竟然一口氣跑到前沿指揮所后才看到自己腳上浸透出鮮紅的血，已經(jīng)不能動彈了。同志們立即把他抬到醫(yī)院，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治療，傷好后調(diào)到一軍團一師師部當傳令兵。后來轉(zhuǎn)為電話兵，并擔任了電話隊副隊長、特務連政治指導員。1930年12月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

“劉文學還在……”，失去上級的領導真難

劉文學將軍率領紅軍游擊隊堅持反“清剿”斗爭，由于敵人封鎖嚴密，反復搜山，面臨巨大困難，曾一度使得中心區(qū)委和上級——閩北分區(qū)委失去了聯(lián)系。1936年六七月間省委書記黃道同志派閩北獨立師第二縱隊西進資光貴，欲打通與劉文學部隊的聯(lián)系，和敵人接連打了幾仗，終因敵眾我寡，只好中途折回閩北。有一天，黃道在翻閱國民黨報紙時，幾個赫然大字跳到眼前：“劉文學率匪眾從福建躥入貴溪南部一帶活動……”“?。⑽膶W還在……”黃道同志拍案而起，萬分興奮。由于長時間聯(lián)系不上，曾一度懷疑資光貴游擊根據(jù)地是否還存在。于是，立即派吳先喜率領閩北獨立師第四縱隊再度西進資光貴地區(qū)。數(shù)月來的反“清剿”斗爭，在山溝溝里同敵人兜圈子打游擊，對山外的情況很閉塞。劉文學曾幾次派人下山找閩北分區(qū)都未成功。失去上級的領導真難！劉文學盼星星盼月亮，想方設法找組織領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吳先喜率部突然從天而降，和劉文學在貴溪馬斜村會合了！“你還在！……”吳先喜激動地握住劉文學的手。

上級來了三個人，一時無所適從

劉文學將軍在吳先喜同志犧牲后，被省委任命為撫東軍分區(qū)司令員兼政治委員。1937年上半年由于國民黨反動派對資光貴游擊根據(jù)地再一次發(fā)動大規(guī)?！扒褰恕?，而又一次與省委失去了聯(lián)系。10月的一天，來了三個人，說是從省委來的。他們拿出黃道同志寫給劉文學的親筆信，其大意是：“省委已經(jīng)派出代表與國民黨江西省政府代表到光澤縣談判，基本達成了協(xié)議，雙方實行停戰(zhàn)合作，進行抗日。接到信后，即停止打土豪，不要再打國民黨區(qū)公所和民團。但要提高警惕，如果敵人膽敢向我軍發(fā)動進攻，則堅決實行武裝反擊自衛(wèi)。還要抓緊時間，集中部隊進行整訓，盡力擴大部隊。然后率部到省委集中。”劉文學看了信，既高興又驚疑。高興的是恢復了同省委的聯(lián)系，驚疑的是對同國民黨合作抗日沒有思想準備，將信將疑，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

“西安事變”和“盧溝橋事變”后，全民族抗戰(zhàn)爆發(fā)，由于黨中央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深入人心，國民黨被迫宣布與共產(chǎn)黨合作抗日。但在實行國共合作中國民黨反動派耍兩面手法，玩弄“北和南剿”陰謀，一方面與我黨中央進行談判合作抗日，一方面對南方各省紅軍游擊隊加緊“清剿”，妄圖在3個月到半年內(nèi)消滅南方各省紅軍游擊隊。

當時，劉文學所面臨的現(xiàn)實是，國民黨軍隊對紅軍游擊隊空前殘酷的“清剿”。游擊根據(jù)地里碉堡林立，大路小徑山頂山腳，到處都是敵人，紅軍游擊隊簡直是到了寸步難行的困境。特別是1937年的5、6、7這3個月的“清剿”之殘酷，在三年游擊戰(zhàn)爭中極其艱苦，損失最大。柴家、白蛇嶺、白沙坑、昌坪、祝家村、馬斜村、峰上村、閩坑等地的破壞尤其嚴重。各地區(qū)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大批革命同志被殺害，真是慘不忍睹。由于紅軍游擊隊緊緊依靠群眾，采取了正確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最后還是粉碎了敵人的這次“清剿”。關于這個時期國民黨對資光貴游擊根據(jù)地為什么這樣瘋狂“清剿”，當時劉文學和部隊對這些情況并不理解。他們心中只有對敵人的仇和恨，誓死與敵人斗爭到底，整日整夜鉆山溝，打游擊，對山外情況一無所知，對國共合作抗日一點也不知道。

所以，面對出現(xiàn)在面前的這三個人，劉文學立刻警惕起來，“千萬不能上敵人的當，萬一中了敵人的圈套不堪設想！”但看他們的言談舉止，尤其是對所談黃道同志的情況的熟悉，那封信也確實是黃道同志的親筆信。再聯(lián)系到近來群眾中流傳的一些消息，從而證實形勢確實是發(fā)生了變化，黃道同志派人來聯(lián)系，要我們下山合作抗日，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又想：國民黨和紅軍打了十年內(nèi)戰(zhàn)，天天要消滅紅軍，我們天天喊活捉蔣介石，怎么又同他合作了呢？十年內(nèi)戰(zhàn)中，蔣介石屠殺了成千上萬的群眾，犧牲了那么多紅軍干部戰(zhàn)士，還殺害了吳先喜同志，把他的頭顱掛在光澤城頭上示眾，怎么會同他合作？劉文學看著這三個人，一時無所適從。

雖然對國共合作一時無法理解，但對省委和黃道同志的指示，還是完全相信的。看看周圍的情況，形勢一天比一天緩和了，“清剿”資光貴地區(qū)的國民黨軍隊亦相繼退去，老百姓也紛紛傳說“好多國民黨軍隊從鐵路上開走了，打小日本去了”等等。根據(jù)以上情況，劉文學堅決執(zhí)行省委的指示，立即帶領資光貴游擊隊前往光澤大洲省委所在地集中。不久，開走江西鉛山縣石塘鎮(zhèn)，和閩北其他地區(qū)紅軍游擊隊一起，整編為新四軍三支隊五團。劉文學任政治處主任?！笆遣皇菫榱丝谷眨俊毕埋R圩驚心動魄的一晚

劉文學將軍在1940年6月28日郭村保衛(wèi)戰(zhàn)最危急的千鈞一發(fā)之際，奉葉飛同志命令立即率領挺進縱隊第四團前去泰興下馬圩策應陳玉生部隊起義。

陳玉生原是上海工人，1 939年秘密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他和妻子楊桂芳來到家鄉(xiāng)——泰興、靖江、如皋一帶拉起一支抗日游擊隊。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掛在國民黨“二李”的名下，編為蘇魯皖邊游擊軍第三縱隊八支隊，陳玉生為八支隊司令官，這支部隊是傾向于新四軍心向抗日的隊伍。

當時，駐江蘇省泰州地區(qū)的國民黨蘇魯皖邊游擊軍李明揚、李長江部，在頑固派國民黨魯蘇戰(zhàn)區(qū)副總司令兼江蘇省主席韓德勤的唆使和壓力下，由李長江出面指揮，糾集了13個團的兵力，向駐防在郭村的挺進縱隊發(fā)起進攻。而駐守郭村的挺進縱隊只有一個團的兵力。形勢十分嚴峻。

劉文學的駐地吳家橋離陳玉生部駐地泰興下馬圩有60多里，要過運河，過日寇的封鎖線，還要通過“二李”防區(qū)的封鎖線。劉文學帶領四團急如星火一夜就趕到了下馬圩。當劉文學部隊突然出現(xiàn)在陳玉生、楊桂芳夫婦面前時，他們毫無思想準備，驚愕不已。劉文學簡要介紹了形勢和葉飛的指示，楊桂芳心疼他們苦心經(jīng)營的“資本”，猶豫不決。

通過劉文學苦口婆心的做工作，“你們還要不要這支部隊？”“如若不走，李長江能讓你們存在嗎？”“你是工人，從上海來蘇北拉起隊伍，是不是為了抗日？……”劉文學的一席話深深刺痛了楊桂芳的心。她的部隊雖說吃的是蘇魯皖邊游擊軍的餉，但心里想的是抗日，他們在日常接觸中深知新四軍是一支名不虛傳的抗日仁義之師。萬沒料到韓德勤、李長江不抗日，而去打新四軍。

陳玉生沒聽從楊桂芳的嘮叨，一見到劉文學，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在劉文學的策應下，陳玉生率領八支隊全體官兵舉行了戰(zhàn)場起義，迅速開走到大橋鎮(zhèn)、吳家橋地區(qū)，參加了保衛(wèi)郭村挺進縱隊的戰(zhàn)斗，

奉命慰問，兄弟共舉紅旗飛

從新興集的勝利，到郭村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再到黃橋戰(zhàn)役大捷，新四軍一路北上，“人人橫刀躍馬，處處凱歌蕩漾?！?940年10月10日，八路軍新四軍在白駒獅子口勝利會師。實現(xiàn)黨中央的戰(zhàn)略部署，華北華中一體，蘇北蘇南相連。天時地利兼得，軍心民心相映。陳毅元帥欣然賦詩：“十年征戰(zhàn)幾人回，又見同儕并馬歸。江淮河漢今誰屬，紅旗十月滿天飛?！睆垚燮紝④娨埠驮姡骸皯浳赳鼋處锥嗷兀谷战磁f屬歸。新四軍與八路軍，兄弟共舉紅旗飛?！?/p>

于是，劉文學將軍奉陳毅元帥之命，擔任慰問團團長，慰問八路軍五縱部隊，并與第五縱隊部分領導合影留念，便留下了前文的那張見證歷史的珍貴照片。

大女兒的“三次生死關”

劉文學將軍的大女兒劉曉文大姐，在接受作者采訪時，還向我們講述了她小時候“三次生死”的經(jīng)歷。

她的右小腿上近二十幾公分長的疤痕。那時剛出生不久，由于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部隊老是轉(zhuǎn)移，孩子們也只得跟著受罪。

一次行軍途中，襁褓中的劉曉文老是哭聲不住，也沒辦法照顧。后來劉將軍讓護士揭開襁褓一看，原來是為了給孩子保暖，熱水袋貼到小腿上，肉都被燙爛了！

又一次過封鎖線時，怕她的哭聲引起敵人的注意，影響到大部隊的行動，不得不捂住小孩子的嘴，后來聽不到哭聲了，到安全地帶一看，孩子渾身都成“紫茄子”顏色了。這樣的慘烈事情在當時常有發(fā)生，有的孩子甚至被活活捂死了。

“再一次隨著媽媽的倉庫轉(zhuǎn)移，媽媽是指導員，部隊在前面開路，中間是副官推著一輛獨輪車，我和妹妹在獨輪車的兩側(cè)的貨架上睡著了。后面是民工幫忙運物資。走到一處青紗帳，遭遇了還鄉(xiāng)團的伏擊。一下躥出幾個敵人，挨著副官的身體就是一槍，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犧牲了。敵人將獨輪車掀翻在一邊，沒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就走了。幸虧當時我們姐妹倆都睡著了沒有哭出聲來，才得以死里逃生……”

魚水情深，人家拿咱新四軍的后代真當親骨肉

劉曉文大姐回憶，“媽媽當時在擔架上生下了第三個孩子的，爸媽當時都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更沒來得及起名字，立馬就讓當?shù)氐睦相l(xiāng)村長抱走了。解放以后我媽想找回孩子。尋到當年領養(yǎng)的那戶老鄉(xiāng)，老鄉(xiāng)領著我媽看一座荒墳，說孩子早就死了。我媽難過地哭了一場，給了老鄉(xiāng)一些錢。那時配給制錢也不多，畢竟人家對孩子有撫養(yǎng)之恩。后來當?shù)刂槿烁嬖V我媽說，孩子沒有死，是個男孩子，他們沒有親生的，舍不得給你。后來我媽也沒有再找老鄉(xiāng)要孩子。人家拿咱新四軍的后代當親生的骨肉來養(yǎng)大的啊?！?/p>

作者單位：八路軍新四軍白駒獅子口會師舊址紀念館

責任編輯：宋慧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