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買提的葫蘆烙畫在當(dāng)?shù)匦∮忻麣?,與別人不同,他烙畫不為生計,每每花心思烙出來的成品,全憑個人喜歡或贈或送,別人如過意不去也可付些錢款,但有一條,拿去了絕不可再轉(zhuǎn)手。
葫蘆烙畫是買買提家族祖上傳下來的手藝,以葫蘆為烙畫的母體,將圖影用針刻、彩繪、鏤空、浮雕等手法印在葫蘆上。烙刻時又講究“枯作”,所謂枯作與佛家的坐禪相仿,就是從烙刻起就如草木從春到冬,要紋絲不動??葑腔A(chǔ),細(xì)活兒在后頭。買買提父親生前在勾、勒、點(diǎn)、染、擦、白描等烙法上的講究就極為嚴(yán)格,鐵筆落下要“先意后形、行后而神”,又要“勾如流水,點(diǎn)若浮云,染若蒼山,擦若霧?!?,這當(dāng)中,錯一厘一毫都要重烙。
一次,一位遠(yuǎn)客請買買提的父親烙件葫蘆畫,給的模是幅《叼羊圖》,皚皚雪山、青青草地、奔騰馬群,以及撒歡的人和翻飛的羊皮,然而,要將這動靜之間的毫末躍然于葫蘆上,沒有個把月的“枯作”工夫很難成品。
一月后,遠(yuǎn)客二次造訪,買買提的父親將成品的葫蘆烙畫交付,但不久后,買買提的父親又將其追回重烙。細(xì)問之下才知道,買買提的父親又反復(fù)看了《叼羊圖》,發(fā)現(xiàn)一只馬蹄下踩了只鼠頭。買買提后來也反復(fù)看過那幅畫,父親所說的那只鼠頭只有芝麻粒大小,要不是鼠嘴上幾根不易察覺的白須遮了馬蹄的顏色,根本沒人會發(fā)現(xiàn)。但買買提的父親堅持重烙,又一個月后,親自將成品給客人送了去。
買買提的父親去世后,買買提繼承了葫蘆烙畫的脾性和手藝,無論是自烙之作還是別人來求,每件都是精益求精,即便是給本村人烙,也從不敷衍。本村的人不懂葫蘆烙畫,但都喜歡,每每家里有什么喜事便找買買提烙一件。買買提從不拒絕。
“買買提大叔,幫我們家的母羊烙幅畫唄,我們家母羊一下生了兩個羊娃子,它是我們家的福分……”
“買買提,我家兒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學(xué),給他烙個天安門唄……”
除本村人,別人來求,買買提也從不拒絕,只是一點(diǎn),每每交付時他都要交代一句,絕不可再轉(zhuǎn)手。
有一年,村里來了個旅游團(tuán),村長帶著一團(tuán)的人來參觀買買提的家,形色各異、精妙絕倫的葫蘆烙畫吸引了游客的眼球,紛紛問買買提,這個賣不賣,那個賣不賣。
買買提看這么多人喜歡,就說他的葫蘆烙畫可賣可送,誰要是真喜歡可以送,不過,拿去后絕不可再轉(zhuǎn)手。游客們一聽,每人挑了一件,高高興興地走了。
轉(zhuǎn)天,一位本村人跑到買買提家說:“買買提大叔,你要火了,你看,你看……”說著,掏出手機(jī)給買買提看。這一看不要緊,氣得買買提差點(diǎn)沒把那人的手機(jī)摔了。視頻里一個人捧著買買提的葫蘆烙畫叫賣,說什么這是新疆古村落老藝人的手藝,純手工制造,一只竟賣到1000元錢。那人買買提有點(diǎn)印象,是上次村長帶來的那批旅游團(tuán)里的人,這人當(dāng)時要了兩件,說他家里的孩子也喜歡。
當(dāng)天,買買提就找到村長問上次旅游團(tuán)的來歷,當(dāng)即買了車票去找那個賣葫蘆烙畫的人。幾天后,買買提回來了,手里捧著原先送出去的兩件葫蘆烙畫,人滄桑了許多。
村長知道后,來到買買提家。村長是在買買提走了之后才聽說網(wǎng)上有人賣他的葫蘆烙畫。一見面村長就數(shù)落買買提:“人家在網(wǎng)上賣你的葫蘆烙畫,那是宣傳,你沒必要為了個這么個小玩意兒,跑過去問人家要回來,這樣不僅會讓人覺得我們這里的人小氣,而且也有損村子的形象,以后誰還會來村里旅游?”
村長一直說,買買提一直不吭聲。村長以為買買提明白了,但之后,買買提只要發(fā)現(xiàn)有人在賣他的葫蘆烙畫,他仍要去追回,不管千里還是萬里。
后來,村長就不愿帶人往買買提家去了。但旁人,只要誰想要買買提烙件葫蘆畫,他還是會為人家烙,每每交付時他仍交代,絕不可再轉(zhuǎn)手,只是會在前面多一句話:“我把它當(dāng)孩子看……”
(張甫軍,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員,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西部》《湖南文學(xué)》《湘江文藝》等。多篇小說被《微型小說月報》《微型小說選刊》《諷刺與幽默》等轉(zhuǎn)載。著有中短篇小說集《白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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