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采勇
鋤頭鈍了,像沾染暗色的斑
父親拿出鋼銼
微露的晨曦中俯身塵埃
雙眼微閉,讓鋼與鐵對話
制造出長短不一的光束
在鄉(xiāng)下,鋤頭變得鋒利
除了在鐵匠鋪淬火
還需要父親,拉鋸似的
細心和執(zhí)著打磨
鋤口邊隱掉的鋒刃,才會
逐漸露出獠牙
父親寬大的額頭,微汗
是晨起中最大的星宿
動用梵音和秘語
叫醒鐵的體內之血
鋤頭,額頭,太陽
三個星體各自發(fā)光
像江湖友人
邀約于某一清晨
掄起鋤頭,銼過的斷口
猶如劍客拔出的利劍。風云際會
所有光線,齊齊為父親
讓路
佝僂的父親,四季在土地中深陷
被生活的苦與痛壓彎
身體近乎貼著地面
我見過父親直起腰桿的時候
農閑季節(jié),他背著雙手
去地里視察??催@塊深沉的地
看那片茂盛的禾苗
所有的行走繞不開泥土
走失的自信回到身體
像補鈣,父親瞬間變得高大
陽光是隨風搖曳的禮儀
霧氣是緊跟左右的陪侍
父親面帶微笑,腳步抵達的地方
綿延著喜人的氣候
請賜予我一份陳舊的
記憶或者方言
你看,眼前人潮洶涌
我依然覺得是空曠和透明的
留給我的世界有多大
孤獨就堆積得多厚
需要一勞永逸的黏合劑
縫補,舉目無親的目光
它來自我望眼欲穿的思念
城市沒有稻田和炊煙
落日贏得情侶們的頌揚
我該汲取什么力量,破體出行
一代人
年少時的收獲季
肩挑背負趕早出門
隨父母去鄉(xiāng)場的糧站
開啟擁擠的一天,焦躁的一天
被審視挑揀后的糧食
定等級、入倉,像壽終正寢
最后剩下一張張汗淋淋灰蒙蒙的臉
拖著星月回家。一碗清粥解渴充饑
這樣的劇情,在我成年后戛然而止
也無必要去續(xù)寫和復制
父親躺在地里,母親搬進城里
白飯碗、紅飯碗、黃飯碗、紅飯碗
盛滿雞鴨魚肉和山珍海味
人們挑三揀四
這個年代,腹中不空
歲月已經接納并寬容了我們
一些陋習
小區(qū)突然停電,左鄰右舍
用狹窄細長的語調迎接
是的,還來得及尖叫和抱怨
余生還有完美的等待。在這個時間段
山東德州地震,京津冀地區(qū)處在水患之中
來不及哀怨和悲嘆,與時間賽跑
有的門神盡毀,有的家成泡影
有的成為無從查考的證據
停電只小小的意外,談不上事故
一個聲音在身體里發(fā)出忠告
短暫的黑暗空間能緩解奔跑的疼痛
坐地為禪,心里裝滿了
人世間的枝枝葉葉,像一次遙遠的握手
為浮萍的他們,潛心祈福
一條凳子,負著手搖砂輪機和磨刀石
一個小喇叭,吼出長調的憂傷
隱退的刀已生銹,早已不識人間愁滋味
約見江湖,制造鋒刃的故人在流浪
仿佛生活沒有缺口
張師傅接連幾天制造不出磨刀聲
大街小巷,留下蹣跚的身影和蒼老的足跡
行路難,腳下的路太多
不知邁步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