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予
動靜可以使人安心。
《西游記》里,羊脂玉凈瓶,一時三刻讓人化成膿水,搖得響時再揭封帖兒。一為讓二魔放心,一為脫身之計,悟空作法,哄那怪來搖:“天呀!孤拐都化了!”
那怪沒搖,悟空又叫:“娘??!連腰截骨都化了!”
必須有這番動靜,二魔需要這番動靜,大圣也需要這番動靜。
《一千零一夜》里,黃銅膽瓶被漁翁打撈出海。一股青煙,飄飄裊裊而出,變身怪模怪樣、兇神惡煞的魔鬼。漁翁驚惶,魂不附體,他必須自救:“我不信這個膽瓶,能容納你這龐大的身軀!”當魔鬼搖身再化青煙,縮成一縷鉆進膽瓶,漁夫急急封上蓋印。魔鬼已知上當受騙,在瓶中說盡好話,動靜不停。
自然,這動靜連同那黃銅膽瓶,最終都會被漁夫投回大海。
一位友人,起床便打開電視。她并不準備坐進沙發(fā)里,也不關(guān)心電視里正在放映什么。足不出戶,她按部就班料理家常,一日三餐,弄花弄草,忙里忙外。那臺電視,如井如泉,聲音噴涌不息。無關(guān)怪癖,與孤獨也是兩回事,只為聽個響動。
日子沒有動靜,多可怕??諝?,如死水一潭。春天,花朵不該沒有動靜,秋天,樹葉不該沒有動靜。風過,云不會沒有動靜,月落,鳥不會沒有動靜。有人來,家的動靜只怕不小。這些動靜,自然而然,是詩,是畫,也美,也珍貴。
養(yǎng)貓之前,夜里若有一絲動靜,便從夢中醒來,草木皆驚。晝睡夜出,貓在黑暗里時時弄出動靜。這動靜日復一日,已經(jīng)了然于心,知道那貓在什么地方闖什么禍,反倒心平,不再一驚一乍,每夜安睡。
動靜,可以惹來圍觀。大街上發(fā)生一點事情,路人目光齊刷刷望過去,不求驚喜,也不問來龍去脈,只是茫茫望一眼,望下去。一點動靜,可能被里三層外三層圍觀。這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可能又成了不小的動靜。
“說話說到有人厭惡,比起毫無動靜來,還是一種幸福。”魯迅先生實在比我們自己更懂我們。動靜有時很感人,也許它并不那么舒服??墒呛翢o動靜,更難忍。
大概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才要鬧出一些動靜,看山不喜平。而且,這動靜是不嫌大的。如孔雀愛羽,虎豹愛爪,是動靜,也得挑一挑、揀一揀,敝帚自珍,羽毛自惜。最怕美名是名,惡名也是名,審美也是審,審丑也是審,什么樣的動靜皆可,只取表面熱鬧。
連嬰兒也善用“動靜”,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哭一哭,就有了食物,有了目光,有了擁抱,有了眾星捧月。動靜不多的嬰兒,往往容易被忽略。
誰會想到對張愛玲也有過批評文章,如今,她的口碑早已一邊倒。彼時,有人夸她,有人罵她,有人把她刻畫得不堪,水花濺得比她自己的文章還要大,她縱不愿理睬,有時候,也不得不替自己洗刷一番。這動靜,不少人羨慕的。老友戲謔:“你已寫文多年,還是這般悄無動靜,沒人夸,有人罵也是好的呀。”
夸也好,罵也好,總是個聲響,總是個動靜。
她說說而已,自己也聽聽而已。
(源自《今晚報》,王世全薦稿)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