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畫，兒時最豐盛的精神大餐

錢國宏

小時候我最盼過年——盼的不是吃和穿，而是盼著在家里的墻上貼上幾幅新買的、五顏六色的、散發(fā)著油墨香的年畫。

在我的東北老家，有著春節(jié)貼年畫的傳統(tǒng)和習(xí)俗。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農(nóng)村的年集才是名副其實的集市。一到年底，農(nóng)村的集市便熱鬧起來，各種年貨琳瑯滿目，擺滿了市場，吆喝聲此起彼伏，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息。年集上，我最想買的年貨就是年畫。為了購買年畫，我從夏天就開始“籌備資金”了——通過養(yǎng)兔、喂鵝、割白柳條等各種方法掙錢。我對于年畫的癡迷，達到了寧可餓肚子，不可無年畫的程度。

每年過了臘月二十三，父親就帶著我去趕年集。像赴一場千年之約一樣，我一路雀躍著，十多里的土路，竟然不覺得有半點兒累。到了年集上，滿眼是人，說笑聲、砍價聲、吆喝聲此起彼伏。我牽著父親的衣角，不住嘴地提醒父親“先買年畫！先買年畫！”父親拽著我，艱難地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終于擠到了賣年畫的攤位前。各種版式、題材的年畫花花綠綠的，被攤主高高地掛在欄桿上，或者干脆攤在地上，任人們自由觀賞和挑選。大人孩子就在這畫廊前來來回回地走動，精心地選擇著自己心儀的年畫。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年畫墨香，吸一口令人陶醉。

年畫實在是太多了，光從產(chǎn)地上分，就有天津楊柳青、河南開封朱仙鎮(zhèn)、江蘇蘇州桃花塢、山東濰坊楊家埠、山東高密、四川綿竹、河北武強、陜西鳳翔、山西臨汾平陽等地的年畫。年畫畫面線條單純，色彩鮮明，氣氛熱烈愉快。銷量最好的當(dāng)屬《春牛圖》《歲朝圖》《戲嬰圖》《合家歡》《看花燈》《胖娃娃》等，另外還有好多神話、歷史故事、戲劇人物題材的。我手里的錢有限，所以選起年畫來異常艱難，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饵S天蕩》是要買的，因為《岳飛傳》我早已耳熟能詳；《西湖借傘》充滿了浪漫的氣息；《西游記》也必不可少，因為在兒時的我心中，孫悟空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就這樣，我攥著幾毛錢，從攤頭到攤尾，再從攤尾到攤頭，周而復(fù)始，艱難地斟酌著。最終，在父親的再三催促下，我一咬牙選出了三張。攤主把這三張年畫卷成筒，用線箍好。我小心翼翼地抱著畫筒，生怕一撒手它就飛了。

午后兩三點，集市上人流漸稀，父親和我背、扛、抱著各種年貨滿載而歸。雖然大半天沒歇腳，但我沒有一點兒饑餓感和疲勞感。到了家，我迫不及待地把畫筒放到新編的炕席上，大聲喊來家人，然后小心翼翼地展開，霎時，屋內(nèi)飄滿了年畫的油墨清香。家人聚攏過來，擦亮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新買的年畫，一邊欣賞一邊評價個不停。雖然離過年還有幾天，但是我已急切得不能再等了，一個勁兒地央求母親趕緊和面、打糨糊，好貼年畫。大伙一通忙活，年畫終于穩(wěn)穩(wěn)地貼在了東屋的土墻上！不過，貼之前，為了選擇貼畫的位置，家里人又爭論了一番：哪幅畫貼在正對門的墻上，這樣客人進屋，第一眼就能看到墻上新買的年畫……

年畫剛貼好，我就一溜煙兒地跑出家門，喊來屯中的小伙伴到我家欣賞年畫。幾個黑腦瓜圍著墻上的年畫，不懂裝懂地欣賞起來，有的還忍不住用手摸摸年畫光滑細膩的紙面，稀罕得不行。此時，家里家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整整一天，全家人都在興奮中度過。到了晚上我才忽然發(fā)覺，我居然一整天水米未進。匆匆吃過晚飯，躺在熱炕上，我借著燈光，兩眼不斷地瞄著墻上的年畫——有了年畫的陪伴，每一宿都睡得香甜、踏實……

次日清晨，我像旋風(fēng)一樣跑到別人家去看新買的年畫。年畫，成了那個時代每個家庭中最隆重、最實用的文化大餐和精神享受。年畫是我的“文學(xué)啟蒙師”——我就是靠墻上的年畫認識了很多漢字。年畫不僅是年節(jié)一種五彩繽紛的點綴，更是文化傳播、道德教育、審美提升、信仰傳承的載體與工具。各式各樣的年畫告訴我該怎樣做人，要做什么樣的人。尤其是年畫上的那些英雄形象，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種下了紅色的種子，時至今日，依然引導(dǎo)著我堂堂正正做人、坦坦蕩蕩做事，為國盡忠，為家盡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