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鳴
2024年1月23日,在巴基斯坦舉行大選前夕,卡拉奇街道上到處懸掛著競選宣傳海報與旗幟。
2月8日,巴基斯坦舉行國民議會(議會下院)和省議會選舉,并將由此產生新一屆聯邦政府及各省政府。巴基斯坦國民議會現有336個席位,其中266席由普選產生。計票結果顯示,在普選席位中,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穆盟<謝>)贏得75席,巴基斯坦人民黨(人民黨)贏得54席,另有101名獨立候選人當選,其中93名受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正運黨)支持。因無政黨獲國民議會超半數席位(即168席),各方需協(xié)商聯合組閣。由本次大選可以看出,“三足鼎立”已成巴基斯坦政黨政治的顯著特征,但這也為后續(xù)局勢發(fā)展增添了許多不確定性。
自1988年巴基斯坦恢復政黨制議會選舉以來,該國政壇曾較長期地保持兩黨制格局。直到2018年大選,正運黨突起成為巴第一大黨,打破了穆盟(謝)和人民黨“輪流坐莊”的局面。如果說2018年大選正運黨異軍突起的背后還有“第三勢力”抱團等外部因素,本次大選則充分顯示正運黨的政治影響力和韌性,已真正對兩大傳統(tǒng)家族式政黨構成有力挑戰(zhàn)。
然而,本次大選前政治氛圍對正運黨極為不利。2022年4月,巴總理伊姆蘭·汗及其領導的正運黨政府被不信任案推翻,未能完成任期,隨后伊姆蘭·汗及正運黨對巴軍方及部分高級將領發(fā)起激烈抨擊。此后,伊姆蘭·汗深陷多起弊案。2023年5月9日,伊姆蘭·汗因涉嫌腐敗突然被捕,隨后其支持者與巴安全部隊爆發(fā)沖突,抗議活動在巴引發(fā)大規(guī)模政治騷亂,事件被巴軍方和政府定性為“反國家”“反軍隊”。事后,該黨不少高層人士脫黨甚至退出政壇。2023年8月,伊姆蘭·汗因涉嫌倒賣國禮被判處三年監(jiān)禁,盡管當月底判決被暫緩執(zhí)行,但他因牽涉其他案件而被繼續(xù)收押。2023年12月,選舉委員會以黨內選舉不規(guī)范為由,禁止正運黨在大選中使用“板球棒”作為標識,并要求該黨候選人以獨立身份參加選舉。板球棒是伊姆蘭·汗作為前板球國家隊長和世界冠軍的象征,是正運黨在競選中的重要招牌,也是許多文化水平偏低選民的投票依據。伊姆蘭·汗因涉案在押未通過候選人資格審查,在大選中提前出局。2024年1月30日、1月31日和2月1日,法院連續(xù)宣判伊姆蘭·汗所涉泄露機密、倒賣國禮和婚姻欺詐等三案,分別判其10年、14年和7年監(jiān)禁,并罰其十年內不得擔任公職。
在這種情況下,正運黨在本次大選中取得的成績更顯其“成色足”。正運黨在“大本營”開伯爾—普什圖省保持橫掃之勢,拿下該省兩級議會中絕大部分席位,而在人口第一大省旁遮普則與穆盟(謝)平分秋色,展現了超越地域和族群的選民基礎。正運黨候選人在競選環(huán)境不利的情況下,并未倒戈加入其他政黨,而是帶著明顯的正運黨背景獨立參選,選后也少有當選者“跳槽”其他政黨,凸顯了正運黨內部的韌性。相反,2023年5月的政治騷亂后,部分脫離該黨的政客在旁遮普和開普省分別組建了巴基斯坦穩(wěn)定黨和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議員派),但這兩黨在選舉中均收獲寥寥。這一正一反可見,正運黨和伊姆蘭·汗對選民的獨特吸引力依然很強,這是該黨在一系列政治風波中保持強勁韌性的關鍵所在。事實上,民調機構“蓋洛普巴基斯坦”在選前所做調查顯示,截至2023年12月,伊姆蘭·汗在全國范圍內的支持率高達57%,仍是最受歡迎的政治領導人。
穆盟(謝)選情看似順風順水,但投票結果表明該黨想“躺贏”很難。2023年10月,穆盟(謝)最高領導人納瓦茲·謝里夫結束近四年的“自我流放”,回到巴基斯坦。早在2017年7月,謝里夫就被巴最高法院取消擔任公職資格,2018年他又因所涉兩起資產來源不明案先后被判處十年和七年監(jiān)禁,并于2019年11月獲準保外赴英國就醫(yī),而后滯留不歸。2023年1月,在穆盟(謝)領導的聯合政府任上,修訂后的《選舉法》規(guī)定被取消擔任公職資格的影響期不超過五年。2023年11月、12月,在謝里夫所涉兩起案件中其先后被改判無罪。法律障礙清除后,謝里夫通過競選資格審查,穆盟(謝)選情看漲。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穆盟(謝)直至2024年1月15日才啟動公眾競選活動,1月27日才正式公布競選綱領。這種消極的競選策略是該黨選舉成績較2018年大選回升不多的重要原因。
人民黨席位看似穩(wěn)中有升,但所贏得的席位還是集中在信德省及旁遮普省等少部分傳統(tǒng)“票倉”選區(qū),穆盟(謝)亦是如此,絕大部分席位都是在旁遮普省獲得。兩大傳統(tǒng)政黨越來越難走出各自的“大本營”地區(qū),地方化、族群化特征越來越明顯,而家族式的政黨組織形式也不利于新生代政治人物的加入和成長。這是兩大政黨越來越難在國民議會單獨獲得簡單多數席位的內在原因。
目前,三個主要政黨或當選議員團體所掌握議席均未達到簡單多數,即便根據得票比例向穆盟(謝)和人民黨分配保留議席后,兩黨也都不具有單獨組閣權,但若兩黨聯合便可觸及簡單多數門檻,這是現階段兩黨都不可輕言放棄的政治選項。不過,兩黨若想成功聯手組閣還需協(xié)調許多政治利益。一方面,兩黨長期互為政治對手,在國家層面和可能組建聯合政府的旁遮普省、俾路支省,如何分配權力考驗兩黨的互信和智慧。另一方面,穆盟(謝)和人民黨作為家族式政黨,還存在黨內和家族內政治權力分配的矛盾,其中既有不同支系間的權力分配問題,還有代際間的權力交接問題。特別是,穆盟(謝)既要設法保住在“大本營”旁遮普省的執(zhí)政權,又要盡力掌握對聯邦政府的主導權,兩重目標能否雙全,或作何取舍,對該黨和謝里夫家族內部不同派系、不同世代而言都是微妙復雜的政治難題。有鑒于此,盡管兩黨聯合組閣是最現實的政治選擇,但也并非水到渠成之事。
從短期來看,目前巴“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已經注定,若朝野各黨不能實現政治和解,未來聯合政府無論以何種形式組成,都難以形成穩(wěn)定施政的局面。特別是,正運黨憑借其充足的議員席位及在開伯爾—普什圖省堅實的執(zhí)政地位,無論采取何種姿態(tài)和策略,其能量都不可小覷。但目前看,政治和解的氛圍顯然還不具備,尤其是正運黨認為選舉存在“被操縱”現象。2月17日,比鄰巴首都伊斯蘭堡的拉瓦爾品第專區(qū)領導人利亞卡特·阿里·查塔向媒體承認該地選舉舞弊,引爆新一輪風波,后續(xù)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仍不明朗。
從長遠來看,正運黨的崛起有著巴人口城鎮(zhèn)化和年輕化的社會背景。伊姆蘭·汗作為政治明星,城市工薪階層、青年和女性是他的主要擁躉。2023年巴人口普查顯示,2017~2023年間該國年均人口增長率達2.55%,城鎮(zhèn)人口比例增至38.82%以上。而在本次大選中,18~35歲選民占選民總數量比例約為45%,女性選民則占比約46%,這兩大群體的占比均呈增加態(tài)勢。由此可以預見,伊姆蘭·汗和正運黨的政治前途不太可能僅因幾起訴訟就被斷送,而在傳統(tǒng)政黨地方化、族群化、家族化發(fā)展的態(tài)勢下,其對傳統(tǒng)政黨的挑戰(zhàn)還將持續(xù),新老政治勢力之間的斗爭更不會就此停止。目前,伊姆蘭·汗和正運黨所處的政治境遇被其支持者視作“政治報復”,這恐加劇今后巴政治的對抗性。
更為重要的是,巴城鎮(zhèn)人口、青年及女性群體追求政治權利的趨勢,并不以伊姆蘭·汗的個人意志為轉移。事實上,自伊姆蘭·汗身陷囹圄以來,他已多次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生成署名文章和演講視頻,并頻繁利用網絡空間進行“虛擬集會”,在一定程度上他已被抽象為某種政治符號,其支持者群體對于他作為政治象征的需要,可能已更勝過他作為政治領導人對于支持者群體的需要。伊姆蘭·汗將帶領支持者走向何方、能走多遠,還有許多未知數。
且不論政局走向如何,新一屆政府也將面臨一系列治理挑戰(zhàn)。經濟上,巴宏觀經濟仍然脆弱,經濟下行壓力巨大,通貨膨脹率居高不下,債務危機陰影仍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向巴提供的短期財政救濟項目將于2024年3月到期,而據巴央行統(tǒng)計,到2024年6月還將有240億美元外債到期。為此,新政府須盡快推出穩(wěn)定經濟的政策并采取積極措施。安全上,2021年8月阿富汗局勢發(fā)生重大轉折以來,巴國內反恐形勢明顯惡化。據巴和平研究所統(tǒng)計,2023年巴境內發(fā)生恐怖襲擊306起,造成693人死亡,兩項數據較上年分別增長17%和65%,已是連續(xù)第三年大幅增長。對外如何應對與阿富汗塔利班臨時政府之間的反恐分歧,對內如何強化反恐和安保能力,是新政府不能完全繞開的難題。
不過,中巴關系將繼續(xù)發(fā)揮穩(wěn)定的戰(zhàn)略作用。中巴關系歷經國際風云變幻考驗,始終保持高水平穩(wěn)定和高質量發(fā)展態(tài)勢,這證明中巴關系發(fā)展的長期性與戰(zhàn)略性。作為親密友好的鄰邦,中方充分尊重巴方人民作出的選擇,衷心希望巴各有關方面在大選后共同維護政治團結和社會穩(wěn)定,同心協(xié)力開創(chuàng)國家發(fā)展未來。無論巴哪方牽頭組建新政府,求穩(wěn)定、謀發(fā)展都是中巴深化合作的共識和基礎。
(本文成稿于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