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言

蕭博（化名）2017年高考失利，離本科線差了幾分，他想復讀，卻趕上了下一屆高考課程改革，復讀班為了升學比例不愿接收他。

正難過時，蕭博的家長接到一位招生老師的電話，自稱某名牌大學招收預科班，可以“先上車，后補票”，通過學校內(nèi)部組織的考試就能“升入”該重點大學，只不過學費要10萬元。

家人為他報了名。到學校后，講授的都是高中知識，蕭博隱隱感到不太靠譜。那年年底，他想報名英語四級考試，卻怎么都不成功。他試著在中國高等教育學生信息網(wǎng)上查找自己的學籍信息。結果并沒有。

他懷疑學校的真假，學校負責人搪塞他，說這是預科班，最后考試通過才能成為那所名校的正式學生。

蕭博開始在網(wǎng)上查“過來人”的經(jīng)驗帖。他發(fā)現(xiàn)，媒體曾報道過，一些不法分子假借“預科生”名義進行招生，實際上相當于高考復習班，考生根本未取得錄取資格。

他申請了退學，由于缺乏社會經(jīng)驗和法律知識，只能“死纏爛打”，最終學校負責人退還了1萬多元。

蕭博成長在一個單親家庭，他擔心這次上當讓家人自責，就向家里隱瞞了這個消息。這個當時只有18歲的男孩，在2018年年初，來到了北京。

地鐵上，蕭博打電話的口音吸引了一位同鄉(xiāng)。這位同鄉(xiāng)是一個大專畢業(yè)生，那時剛考上公務員，他熱情地邀請蕭博接替他的職位，去北京一所985高校圖書館里的咖啡館打工。

“感覺他是非常厲害的人，也很激勵我?！笔挷┐饝聛恚露Q心，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是蕭博了解到的一條道路?！拔覀儑业慕逃贫?，始終會給一個想讀書的人機會，盡量彌補你和別人的差距?！?/p>

對蕭博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數(shù)據(jù)顯示，自學考試的通過率僅有10%到30%。而他為自己制定了更高的目標——5年內(nèi)通過自考拿到本科學歷、通過國家統(tǒng)一法律職業(yè)資格考試（以下簡稱“法考”）并考上研究生。后兩者的難度甚至更勝一籌。

像種子一樣默默生長

之所以報考法學專業(yè)，蕭博的原始動力就來自這次被騙，“不懂法沒法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但這個選擇并不容易。法學的知識體系龐大而繁雜，他需要一邊工作，一邊在兩年內(nèi)完成法理學、刑法學、民法學等16門課程的學習，每半年通過4門課程的統(tǒng)一考試。想要最終獲得學士學位，還要通過論文答辯，并在此之前取得?？茖W歷。為此，他還參加了成人高考，同時進行法律文秘專業(yè)函授大專的學習。

蕭博工作的咖啡館藏身于一所985高校的圖書館，只有十幾張卡座。老板感動于他的努力，同意他把倉庫收拾出一個3平方米左右的小隔間，支起一張折疊床，解決了他的住宿問題。

盡管每天要待在咖啡館15個小時，他依然能從中擠出4個多小時的碎片學習時間。

時間久了，常來咖啡館的學生都知道這里有一個在準備自考的店員。在和他們的交流中，蕭博感受著大學生活的不同。

與普通高校里的期末考試不一樣，自考的試卷來自題庫的抽題組卷，不會有老師劃重點、給PPT，題目很有可能出自書本的犄角旮旯，這就要求他在半年內(nèi)全方位掌握一本書的知識點。

圖書館每晚10點閉館，蕭博9點半就趕著把店里收拾好，早早睡覺。第二天凌晨3點多起床，坐在店里開始一天的學習。偌大的圖書館只有一盞臺燈亮著，走路有巨大的回聲，“寂寥無人的感覺，會讓人感到落寞”。

每當壓力累積到一定程度，他就放下書，到操場上撒歡。一邊跑步，一邊在空中揮舞手臂，像打拳擊一樣，暢快地發(fā)泄完，他再回去繼續(xù)復習。

蕭博還要瞞著家人，不讓他們擔憂，他說：“不如讓自己埋在黑暗的土壤下面，像一顆種子一樣默默地生根發(fā)芽，最終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將希望傳遞

2019年年底的一個凌晨，蕭博看到了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羅翔在法考培訓視頻中的一段話。

羅翔講述了輔導司法考試的一個學生孫志（化名）的經(jīng)歷：高考沒考好，有人跟他說，你只要交錢，就可以先上車后補票。后來他進入一所學校讀書，4年后拿到了畢業(yè)證，但最后發(fā)現(xiàn)畢業(yè)證是假的。這個考生考上研究生、通過法考后，因為畢業(yè)證是假的，都作廢了。

蕭博內(nèi)心只感覺：“這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p>

故事的結局是，孫志用一年半的時間通過了本科自考，又重新參加法考，通過了，并再次考上了研究生。

這段視頻像一束光打到了蕭博的世界里。

2020年年初，蕭博陸續(xù)通過了自考課程的考試，緊接著，他又投入法考的備考中，這是難度更大的考試。每天晚上6點，蕭博騎著電動車出門，送外賣到晚上10點，以滿足自己吃飯和購買學習資料的開銷?；丶宜?點繼續(xù)起來復習。

他堅信勤能補拙。除了聽課，蕭博每天要做100多道習題，把錯誤的題目總結出來，放在一個文檔里。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做了1.8萬道選擇題，記了4個錯題本。

2021年，他一次性通過了法考，他還特意去當年那所“假大學”看了看，那里早已人去樓空。原來，他退學半年后，學校就被勒令關停，負責人也被警方帶走。

2022年，蕭博報考了一所985大學的全日制法律碩士。次年3月，他進入了復試。自考本科的學歷讓他在考生中頗為顯眼，有老師特意問起這一點?！拔揖腿鐚嵳f出來，不去掩蓋什么?！敝v述過程中，復試的老師們會時不時點頭，在他們的微笑和目光中，蕭博讀出了善意和期許。

當年3月31日，蕭博在凌晨3點半醒來，順手打開了那所高校的網(wǎng)頁，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在擬錄取名單上。屏幕前，淚水鋪滿了蕭博的臉，他的“五年計劃”終于完成。

回想自己一路以來的經(jīng)歷，他花了半個多小時，用手機一字一句打了一段近700字的留言，發(fā)送給了自己的“網(wǎng)課老師”羅翔。

“2023年，草薰風暖，少年昂首闊步走向未來。學生也將做一束光，更愿意做螢火，將希望傳遞?！笔挷┻@樣寫道。

羅翔將蕭博的留言轉發(fā)在自己的公眾號上，數(shù)萬人為他的故事點贊。

“人生難免灰心沮喪，所以我們需要彼此鼓勵，彼此祝福?！绷_翔說。

（潘光賢摘自《中國青年報》，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