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智生
出殯的儀式很隆重,嗩吶聲吹得山響。吊唁的人沒有散盡,孝子護送棺柩出了門,家里亂七八糟的事,全由兒媳張羅。
老大媳婦儼然累散了架,就便坐在東廂房的門檻上。“交代又不交代清楚,東西怎么分?”她自言自語,不慎發(fā)出了聲。
老三媳婦端盆菜,正巧走到她面前,立住,問:“分什么?”
老大媳婦連忙說:“不是!不是!”
一條大黃狗夾著尾巴溜進東廂房,老大媳婦借機追進去,一腳踢得黃狗吠吠地往外躥。東廂房是老人生前的臥室,她瞥見木箱子,還在原處。
木箱放在老人睡覺的床上,有三年了吧,老太太走的那一年,老人就把木箱擺放在床頭上。
那是一只雕花木箱,橘色,材質(zhì)不是樟木,也沒弄清是黃花梨還是檀木,雕工十分精細。龍鳳呈祥鏤花,白鐵包角,扣鎖牌形如祥云,掛一把古式黃銅梅花鎖。
僅僅如此也就罷了,箱子里面又藏了什么東西?
老大媳婦打探過,老人三緘其口。丈夫也是蒙在鼓里。老人三個兒子,老公最老實,自己又不識字,她向來覺得老人最不待見他們。
因為這個緣故,她早就鬧著分了家。老三出點錢,老屋歸他,老大老二拿補償,搬了出去。老人當然留下來,他出生就在這里,住了將近七十年。
老人是名門之后,家境曾經(jīng)殷實,只是老大媳婦進門時,家已經(jīng)衰落。記得老屋以前的陳設(shè),瓶瓶罐罐特別多,“破四舊”砸了。博古架不實用,屏風擋不得饑,拆下來的木頭當柴火,撕下舊書引火,老大媳婦燒了半個月的飯呢。
“破四舊”是當時的一場運動,老人積極響應(yīng),唯獨心痛那些教人明事理的書籍。
還有一些器物,如太師椅、畫了魚的瓷盤、紫銅暖手爐等,后來有人上門收購,老人也陸陸續(xù)續(xù)賣了出去。
真想不到舊家伙越來越值錢,老大媳婦心里痛??!
雕花木箱以前沒見過,老人藏沒藏細軟更不得而知。
老大媳婦初見木箱,是老太走了一年后。自從搬出老屋,老大媳婦不愿回去。丈夫起先告訴她,老頭子冒出一只雕花木箱,她沒在意。丈夫又告訴她,老二媳婦腿勤了,她才決定回去探個究竟。
老人神神秘秘,箱子的來龍去脈閉口不談,也輕易不讓他們碰箱子。老人自己倒是常擺弄,一塊破抹布,擦得箱子锃亮,掛件不留一絲銹跡。
老大媳婦終于發(fā)現(xiàn)木箱子沉甸甸,她主動替老人曬被子,挪動箱子要費大力氣。
“什么東西這樣沉?”她借故問。
“嗯!”老人總是打哈哈。
老人身體不行了,一次小感冒,差點要了他的命。老人不吃不喝昏睡了一整天,醒來時大家以為他回光返照。
老大媳婦指著箱子迫切地問:“你有事要交代嗎?”
老人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想吃面食?!?/p>
于是,老大媳婦跑去買包子,老二媳婦端餛飩,老三媳婦在家下面條,都是老人平時愛吃的。
老人比老伴福氣多矣!
晚輩的照料,他看在眼里,誰真正孝敬,他心中清楚。
至于雕花木箱,老人其實有過交代。他曾把三個兒子叫在一起,鄭重其事地說:“送我上了山,你們再打開箱子?!?/p>
應(yīng)該是遺囑吧。
老人歸天后,兄弟們尋過箱子的鑰匙,但是沒有找到。
黃銅梅花鎖無疑是祖上傳下來的,擁有“士”字孔鎖,表明祖先地位顯赫。如是平常百姓家,只許配“一”字孔鎖,這是舊時等級制度,不能僭越。
兄弟們從山上回來,已是晌午。折騰了好多天,都有些疲憊,大家簇擁八仙桌坐下來。老三媳婦把飯菜端上桌,老大媳婦卻不許大家動筷子。她用命令的口吻說:“老頭子埋也埋了,趁大家都在,把箱子打開吧。”
老二媳婦最看不慣大嫂,也不頂撞,退到廚房同老三媳婦嘀咕:“人不親,東西親?!?/p>
老大也說要打開箱子,兄弟便沒有異議。其實大家都好奇,跟著老大走進東廂房。不知老大媳婦哪里弄來的銼刀,遞給了老公。
可惜了一把古老的梅花鎖。
老大媳婦有些激動,又有些緊張。她向前擠開老公,搶在前面,一個深呼吸,慢慢翻開箱蓋。
箱子里裝滿了東西,只是上面還有一張紅紙覆蓋,什么也看不見。
老大媳婦屏住氣,換一只手扶住箱蓋,另一只手小心掀紅紙。剛掀起一個角,她的手僵住,嘴里說:“怎么會這樣?”說完,奮力把紙撕開,里面全是發(fā)黃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