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飛

父親看著我單薄的身體

把半截煙頭杵在方桌上

離死亡還有九年

那個秋日午后的大堤

板車在暖陽中緩緩滾動

把化肥從白螺磯運回池口

這以前我三個哥哥輪流陪他

右下方是低洼的江漢平原

左下方是奔涌的長江

四十年后，那個大斜坡還

隱約可見?；秀敝畜@魂

有一陣父親在身后突然沉默

只有木輪擦著地面的吱呀聲

他身子向后，蹬住腳窩

一小步一小步下移

他教我在旁握住左輪上的

木把往回拉。板車平穩(wěn)下移

但我一腳踩空，驚慌中松手——

也許很短，也許很漫長

他從水田爬起，手上滴著血水

掀掉肩上的軛，甩開手上的繩子

跌跌撞撞走上來。把我摸了一遍——

“還是太小了”

父親說這話時

又過去了幾年

離死亡越來越近

我再沒去過那條大堤

長江一直在我左邊

[門 環(huán)]

當它們環(huán)環(huán)相扣

兩塊杉木扭結(jié)一處

親人們荷鋤而出

當它們分開，懸于各自的門眼

大風吹過易家墩

這是我們的家

寥落的瓦房散落平原

它們未經(jīng)刨光銑鑿

從來沒有嚴絲合縫

風聲、月光和粗糲的時日

在此穿過。這是我們的親人

日出作，日落回

有門的日子便有歸屬

繩子一系

開工去了

鐵絲一扭

出了遠門

門里門外只在咫尺

我已殆盡自己的歲月

穿過很多道門

門環(huán)已變成一些锃亮的把手

有時像手銬

玻璃在身后無間合攏

方的、圓的、彩色的、旋轉(zhuǎn)的

每每伸手的剎那

又誤入一道塵門

一些聲音已絕響。古老的

門環(huán)，傾聽仍有余音

銹色深重，年輪板結(jié)

再無親人的應答

屋檐下長年的滴水浸濕門楣

月光下仍可輕輕叩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