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晏
登方山時,有石子向臺階下滾動,
音符的慣性停不下來。
頭頂巨大石壁的磁場繼續(xù)發(fā)射,
被擋在石壁外的天空突然射過來
一只鷹。我被石壁右下方
一個小黑洞“天右洗墨池”釋放出的
涼意突然擊中肺部,咽下輕咳。
的確,王羲之蹤影的仙氣啟動了翅膀。
左邊峰頂有塔,俯首有泉,
小山洞深處的苔蘚在雨中爬行變色,
新鮮而幽深的綠算誰的?
方巖書院向上再攀二十幾個臺階,
讓年齡像蛇脫皮的方法是堅持住。
佐證真實性的那幾句詩在書院墻上
移動一排小射燈:“臨海南界有方城
絕巘壁生如城,越王失國,
當(dāng)保此山”——王羲之游西郡記。
時空轉(zhuǎn)換有時只需讀懂幾個句子。
空間傳來翻紙殼聲,還是喜鵲
還是灰黑混合的種類
枯葉劃過玻璃,還是落花順應(yīng)西風(fēng)
氣流砰一聲,雪花帶來天外
手機跳出《一生何求》,開始播放
是數(shù)據(jù)重啟而非雪中幻聽
共鳴又偷襲了聽懂隱喻的松果體
我正敲擊鍵盤,急匆匆寫作
擔(dān)心詞中的刺被收回。還是恐懼
把雀音集中倒出來壓壓驚
耳朵伸進林區(qū),“遠方”一詞是器官呼救
聽懂而不說,我與書房那只
變老的貓“沙?!眳^(qū)別漸漸縮小
長椅的空鐵讓一條小路冰冷
冬季還未過去,空缺是壓下咳嗽聲
當(dāng)我經(jīng)過你小區(qū)的東門外
夜伸出一只手去關(guān)燈時夢便張開
北緯43.8度左右位置的午后
地球的慵懶之光
在一個窗口內(nèi)移動雙手
給停擺的小黃鐘換兩節(jié)5號電池
退潮在別處正一秒一秒接近
還有出生時間,體內(nèi)午后兩點
剛剛報時。另一束光
落在甲流之后我手背凸起的
三根掌骨上,猶如哀悼
類似于溝壑落在我拍下的陰山山脈
給葉子低垂的發(fā)財樹澆水
生活又重新愛上這棵樹齡散發(fā)出的
三十年老氣。在光中解開衣扣
一顆,兩顆,給神經(jīng)官能癥松松綁
給一瓶威士忌調(diào)換擺放位置
浴室一瓶呂牌洗發(fā)精倒了
我從彈簧頸扶起它,發(fā)現(xiàn)已空
熏香蠟燭在一個土耳其彩色
玻璃瓶內(nèi)等火種,先不點燃它吧
留住完整性。把最喜歡的風(fēng)景油畫
掛進洗手間實現(xiàn)每天必看
把讀一半的《米沃什詩選》置于高處
留住未讀部分獻給下一段旅途
東北森林,四季的分辨率是超現(xiàn)實的
遷徙的雁陣,落回根部的葉子,黑土握緊樹干
仿佛冰面如期握緊每一只泊船
東北森林是隨時聆聽西伯利亞冷空氣
伸出的耳朵
東北森林,深處有秘境,飛蛾變蛹
林蛙禁食,熊跡偶爾點亮瞳孔
白雪遮不住腳印串起的黑珍珠
我收藏一幅“林海雪原”,是意境而非京劇
雪松掛在我的床頭如一根吸管
插進夢中
東北森林,闊葉與針葉的矛和盾
在交匯中慢慢升高、擴散,蟬鳴與無形
版畫與發(fā)熱的刻刀紛紛陷入。我曾乘坐綠皮火車
被原始森林燃燒過的黑樹干淹沒又吐出
北方以北,邊境只是遼闊這雙大皮靴上
一根細鞋帶
東北森林,瓢蟲雨下在林中小木屋
我留宿那一夜的窗外,它們蓋住了一朵
孤獨走向衰敗的野菊花
山坡移動我的腳,那個周日氣溫回暖
云朵俯瞰“五花山”看見我潮濕的白襯衫
入冬前賞秋,祭奠因素是不必點破的
音符聽見小松鼠的牙齒咯吱咯吱在奏響一顆
墜落地面的黑松塔
是腳底發(fā)生陡峭并非山坡,我體內(nèi)的
老榆樹站在了路對面,雙臂伸出一個北極
冰釋了我的鐵鎖。是拍攝的“貪婪”
讓四季留在感知里,我拍下一片白樺林的一角
留住歷史的殘缺
寂靜醒了,東北森林的春季總是始于一點歉意
一點萌芽,燃燒了卵
每一個春與東北森林都像偶遇
延伸,交叉,重疊,光線刺眼
這次是我約你,語言的玻璃
可以敲碎、跨境,脫去邏輯的殼
塑料袋嘩啦嘩啦,你拿出瓷片
仿佛掏出體內(nèi)的藍色冰裂紋
冰裂紋重疊于痛時,只涉及愛
而不涉及被坑。說不清的白水晶球
糾纏于開裂與完成的表象
這次我避而不談冰裂紋延伸至天象
只涉及時光和爆炸,鍍金或銀
禮物是一個小縫隙,鹽堿地
局部砰砰砰,神經(jīng)分裂之前的
超現(xiàn)實主義。冬季還在閏月中延后
昨夜又一場雨,我急著出門
去看植物最后幻滅。冰裂紋之舞
蒼涼與時間追逐,枯枝鎖不住落日
鑒寶的震驚蒸發(fā)了放大鏡
冰裂紋刺痛視網(wǎng)膜,我修復(fù)禪定
一串老蜜蠟,冰裂紋提供的波羅的海
我的手腕與上古地理互滲
在此藏起末世的又一天。星星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