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驥
早年在山西讀書,后又在北京工作。雖則寫詩,也是土生土長的江西人,當有人問起江西詩風,還是時常要借元遺山《論詩絕句三十首》來回答:“論詩寧下涪翁拜,未做江西社里人?!蹦菚r,一心學唐而不自滿,自詡筆能扛鼎,立志要上溯漢魏。然而,少年輕狂,不沉淀這文學的遙望與夢想,不經(jīng)歷這世間的磨礪與無常,又哪能真正識得江西詩學的妙處。
時光逝水,轉(zhuǎn)眼間跡近中年,曾夢想著做一個偉大的詩人,現(xiàn)在也幸是一個快樂的匠人。編書匠,也得以此身份,與江西詩派前緣再續(xù)。無疑,這本身也是一段極快樂的人生旅程。隨著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的召開,以及文化強省工作的進一步深入,江西詩派這一張光輝名片也再次閃現(xiàn)光芒。借此機緣,圍繞江西詩派的出版工作做一暢想,恰好逮半也是手頭正在做的工作,以一匠人的思維,分門別類來梳理,各自裝入籃筐中,勉強算作“芻議”吧。
文獻資料的出版
當前,江西詩派文獻資料的整理工作難稱完備。僅就“一祖三宗”言,杜甫詩集的整理與研究工作代不乏人,杜詩學在研究領域也蔚為大宗。但“三宗”,也就是黃庭堅、陳師道、陳與義三家的文獻整理仍有許多工作值得去做。雖有《黃庭堅全集》《山谷詩集注》《后山詩注補箋》《陳與義集校箋》等重要著作出版,但以此三位大名家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而言,大量古人的詩注與詩話珠玉在前,海量的新文獻、新資料發(fā)掘在后,前修未密,后出轉(zhuǎn)精,本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因此,如果有合適的作者,關于“三宗”的新的全集校注工作完全是可以適時啟動的。而在此一過程中,肯定還有一些高水平的或具特殊意義的刻本被發(fā)掘、被關注,也可以考慮適時影印、推廣。
除了“一祖三宗”,江西詩派其他名家的別集除少數(shù)詩人外,大多未經(jīng)整理。僅存詩超一百五十首的,計有饒節(jié)、洪朋、洪芻、謝逸、謝薖、李彭、惠洪、曾幾、趙蕃、韓淲、汪藻等十一位江西籍詩人。其中存詩較多者如李彭、惠洪、趙蕃、韓淲,存詩都遠超五百首,多者近四千首。另有韓駒、晁沖之、吳則禮、劉跂、劉子翚、呂本中(已有今注本《呂本中詩集校注》)、方回(已列入國家古籍出版規(guī)劃,正在整理)等六位非江西籍詩人詩篇存世也都在一百五十首以上,多者近三千首。并且,除詩歌外,他們還存留了大量的其他體裁的著作。這一部分,可以組織策劃“江西詩派名家別集叢書”,先不求詳箋細注,但謀精校單行或合集整理本,序時推進,分輯出版,以為學界提供一個好的參考本。
別集之外,清代的江西人曾燠編撰過《江西詩徵》,精選江西歷代的優(yōu)秀詩作,匯為一部詩歌總集。其總字數(shù)近一百五十萬字,蔚為大觀。此部總集雖非狹義上的江西詩派的作品選,而是以“皇清”區(qū)域劃界為準,選詩從陶淵明開始,止于乾隆末的陶汝昱、張澥。但重新點校整理該部總集,在充分展現(xiàn)江西詩歌的歷史全貌的同時,一方面可以揭示江西詩派與江西詩學的淵源有自,另一方面也深刻標識了江西詩派形成后對江西歷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深遠影響,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與文學史價值。
詩人別集和總集外,關于江西詩派的其他文獻資料整理工作,中華書局早年已出版過《黃庭堅與江西詩派研究資料匯編》。該書甚為精要,不過仍未全面,歷史上還存有大量江西詩派相關的文獻資料,也都可以整理匯編,策劃《江西詩派研究大系》的“資料編”出版。這一部分內(nèi)容駁雜而宏富,具體的體量要看如何去籌劃與擇取,也要充分考慮到出版形式與呈現(xiàn)形式的差異。
研究著作的出版
當前,江西詩派的研究難稱顯學,涉獵此一領域的學者并不算多。此種現(xiàn)狀,恐怕一定程度上也與時下重論文、輕著作,以及年輕一輩學者所面臨的現(xiàn)實壓力有關。但圖書出版和期刊出版的關注點仍有不同。經(jīng)常在看到各類項目名單和雜志目錄時慨嘆,越來越少的學者勇于直面文學史或思想史上的重大主題,而經(jīng)常于斗筲處作文章,填補一些不需要填補的空白,甚至是闡釋一些不值得闡釋的理論。
江西詩派研究著作的出版,一方面可以組織當下研究宋代詩學與江西詩派的優(yōu)秀學者,重新對江西詩派的作品與理論進行新的闡釋,就選題來講,研究的空間肯定還很大,但作者的延請還要細細考量;另一方面是可以對近幾十年來如莫礪鋒《江西詩派研究》、錢志熙《黃庭堅詩學體系研究》、伍曉曼《江西宗派研究》、韋海英《江西詩派諸家考論》等一批關于江西詩派的已出版著作進行梳理,擇其重要且內(nèi)在理路相通者匯為一輯,在邀請作者參照新資料做出修訂后,重新推出,既壯聲勢,也便于宣傳、推廣后,重新激起學習江西詩派、研究江西詩派的新熱潮。
在推出著作叢書之外,其實當下還積攢了大量的關于江西詩派的研究文章,可以擇其要者,分門別類,按體類編撰成冊,組織策劃“江西詩派研究大系”的“論文編”正式出版。
此外,還可以依傍江西詩派來建立框架,跳出江西詩派來對整個江西詩學做出整體性的史學觀照。江西詩派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江西詩學在宋代的繁星璀璨自有其淵源,對江西詩學尋流溯源,察其大勢、覓其回響的同時,能于細微處著眼,發(fā)前人未發(fā)之幽微,書寫出一部完整的《江西詩學史》,也是新時代交付的重大課題。
普及讀物的出版
任何一種思想與文化的傳播,都離不開學術與普及的并舉與互動,江西詩派亦不例外。在江西詩派普及作品的出版與宣傳方面,主要是有詩歌選本、詩人傳記、文化讀本等多個維度。
從詩歌選本的角度,歷史上關于江西詩派的選本已是不少,當代也先后出版有胡守仁、胡敦倫的《江西詩派作品選》,邱少華的《江西詩派選集》,陳永正的《江西派詩選》,錢志熙的《活法為詩:江西詩派精品賞析》等幾種重要選本,可以合為一輯“江西詩派經(jīng)典選本叢書”;同時,也可以另邀相關專家,依照各家單獨選篇,重新編撰出版一套“江西詩派名家叢選”。前者可與《江西詩徵》相呼應,后者可與“三宗”全集及“江西詩派名家別集叢書”相呼應,于學術與普及兩個層面對江西詩派作品進行研究、推廣。
從詩人傳記的角度,可以邀請精于江西詩派研究的學者,尤其是文筆優(yōu)美、長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專家,以成年人和青少年為讀者對象,寫作一套江西詩派著名詩人的傳記。中國文學一向有“知人論世”的閱讀傳統(tǒng),有這么一套名人傳記,既錄其詩、說其事,亦描寫其時代、訴說其思想,便于普通讀者閱讀,于立德成人的功用不可小覷。
從文化讀本的角度,可以邀請專家,編撰一冊或數(shù)冊以兒童、青少年為讀者對象的文化讀本。因為歷代以來,江西詩派所流傳者,不單是大量的詩歌與詩論著作,還有各種各樣的詩人事跡與故事,他們或秉持高節(jié),或堅守道義,或捷才過人,若能以淺近而生動的筆觸,將這些故事講給小朋友和青少年聽,再配以詩歌講解和宋代江西繁盛的文化解讀,將能很好地幫助他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也更加深入地了解江西、熱愛江西。
融合出版
在這個信息技術日新月異的時代,數(shù)字出版、融合出版的意識早已深入出版人的內(nèi)心。江西詩派作為中國歷史上出現(xiàn)最早、影響最大的詩歌流派,在歷史和當代都存留了海量的文獻與資料,雖然可以擇其精要者,分“文獻編”“資料編”“研究編”等,組織策劃出版“江西詩派研究大系”,但是,將所有資料全部紙質(zhì)出版既難實現(xiàn),也無必要。許多資料普通讀者不需要閱讀,即便專門的研究者,也只是在使用時檢索。因此,創(chuàng)建“江西詩派專題數(shù)據(jù)庫”必然是江西詩派出版工作中的重要一環(huán)。
同時,近些年來,OCR識別技術等數(shù)字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以及各類數(shù)據(jù)庫的創(chuàng)建與上線使用,為全面搜集整理江西詩派文獻與研究資料、建成江西詩派專題數(shù)據(jù)庫提供了更大的便利。隨著數(shù)字出版的不斷成熟,該項目實施的成本逐步降低,數(shù)字庫編排的技術與邏輯也更加成熟、明晰,進一步增加了“江西詩派專題數(shù)據(jù)庫”實施的可行性。
當下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令人歡欣鼓舞。詩者,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更是被寄予了厚望。但是,我們站在歷史河流的另一端遙望,江西詩學是綿密的、低調(diào)的,也是理性的、宏大的,老樹著花的淡樸妙境,從來需要時間、品格和學養(yǎng)的鍛造,三者缺一不可。但我們堅信,只要有先賢遺著存留天地,便如長夜無邊而爝火不熄。每一次肉體生命的代謝,在火光映照之下,便是精神生命的重生。而在此期間,每一個孤獨吟唱的靈魂,都是傳遞爝火的柴薪與建造橋梁的陋石,這是當代詩歌與詩者的共同命運,也是經(jīng)典出版的價值與意義所在。
黃庭堅嘗作詩云:萬卷藏書宜子弟,十年種木長風煙。我們考量江西詩派的出版與創(chuàng)新問題,不單是從文化的角度,也是期待能再一次從先賢的偉大作品中汲取養(yǎng)分,倡導品格的回歸,激發(fā)創(chuàng)作的繁盛,甚至有一天能形成“新江西詩派”。從這個角度來講,江西詩派是經(jīng)典的,也是常新的。江西詩脈永遠流傳。
(作者單位:江西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