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壽繡”是在馬王堆漢墓出土遣策中具有明確記載的刺繡紋樣,此紋樣精巧細膩,形式生動流轉(zhuǎn),極具楚漢浪漫主義色彩?!伴L壽繡”整體呈現(xiàn)出古拙中見深沉,飛動時呈雄大的漢代美學特點,在我國刺繡史占有重要地位。本文對“長壽繡”紋樣產(chǎn)生背景進行簡要概述,將“長壽繡”“乘云繡”“信期繡”三類紋樣進行對比分析,最后對“長壽繡”紋樣特征展開分析,并對其主要組成元素論證,以此來探討馬王堆出土織物中的“長壽繡”紋樣特征。
【關鍵詞】漢代;馬王堆;紡織品;“長壽繡”
【中圖分類號】K876.9 ? ? ?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8-0044-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8.014
漢代是我國藝術史上第一個黃金時代,紡織品種類繁多且制作技藝精湛,具有極高的美學價值。王充在《論衡》載:“齊都世刺繡,恒女無不能;襄邑俗織綿,鈍婦無不巧,日見之,日為之”足以體現(xiàn)漢代刺繡工藝的普及與需求量的龐大。在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漢代絲織物中,帶有刺繡圖案的織物較多,其中在出土“遣策”上有明確記載的三種刺繡圖案分別是“乘云繡”“信期繡”和“長壽繡”,而“長壽繡”圖案的紋樣單元體量最大,色彩多變,題材也最為豐富。
一、社會因素對漢代刺繡圖案的影響
一方面,漢代初期采取了與民休息的政策,遭到破壞的生產(chǎn)逐漸恢復,為手工業(yè)以及工商業(yè)的繁榮提供了條件。首先,在生產(chǎn)技術層面,漢代紡織生產(chǎn)技術得到了大幅提升,這個時期的絲織品種類很豐富,有錦、綾、羅、紗、絹及織成等。其次,在染色工藝層面,漢代官方設有專管染色的機構,《三輔黃圖》便有所記載:“未央宮有暴室,主掖庭織作染練之署?!北┦?,便是西漢政府專營絲綢煉染的機構。漢代絲織品不同的色彩采用不同的染料、技法,對于染色工人的技術要求很高,這才成就了“長壽繡”刺繡圖案具有色彩豐富多變、對比鮮明的特點。最后,在生產(chǎn)技術層面,刺繡工藝的提升,對漢代刺繡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伴L壽繡”采用的是鎖繡的針法,繡面圖案由繡線環(huán)圈鎖套而成,刺繡圖案似一根根鎖鏈連接在一起構成,這一時期的鎖繡工藝針與圈距已經(jīng)比戰(zhàn)國時期小了三分之二,足以體現(xiàn)刺繡工藝的發(fā)展及高超。由于使用鎖繡的技法進行刺繡,因此畫面的呈現(xiàn)以線的構成為主,一筆筆線構成一個個紋樣,紋樣又合為一體,形成一個完整的刺繡圖案。紡織技術的發(fā)展、刺繡工藝的提升以及染色工藝的發(fā)展,對漢代刺繡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成就了“長壽繡”刺繡圖案具有色彩豐富、對比鮮明的特點。另一方面,楚漢浪漫主義的思想與儒家、道家思想交織陳列、并行不悖地混合出現(xiàn)在漢代人們的審美觀念和藝術世界之中。受這種文化的影響,漢代刺繡的題材十分豐富,《山海經(jīng)》中的西王母形象以及“T”型帛畫中的伏羲女媧形象,馬王堆漢墓帛書《天文氣象雜占》僅第一列就詳舉出楚、趙、中山、燕、秦、戎、蜀、韓、魏、衛(wèi)、周、宋、齊、越十四國(地)云象,因而高度抽象的云氣紋也成為西漢典型織繡紋樣。在此背景下,漢代刺繡產(chǎn)生了獨特的美學價值。
長沙馬王堆漢墓一號墓“遣策”記載了隨葬物品清單,其中《衣物疏》簡二五二記載“白綃乘云繡郭(?。┲卸纫怀噢颍ň墸保缓喍迤哂涊d“素長壽繡小檢(奩)戴一赤周(緣)”;簡二七〇記載“紺綺信期繡熏囊一素掾(緣)”。以上“遣策”記載內(nèi)容可與隨葬器物兩相對照,由此推定出刺繡紋樣名稱與樣式。目前三種刺繡圖案是具有明確記載的,分別是“乘云繡”“信期繡”和“長壽繡”,而“長壽繡”紋樣的題材最為豐富,體量也最大,紋樣線條流暢,以精簡又具有律動感的形象展現(xiàn)在絲織品上。圖1為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絹地“長壽繡”,以絹為底,用淺棕紅、橄欖綠、紫灰、深綠等色絲線,在絹地上繡出變形云紋以及穗狀流云紋組成的“長壽繡”圖案。
二、“信期繡”“長壽繡”“乘云繡”紋樣對比
“信期繡”“長壽繡”“乘云繡”是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刺繡織物中出現(xiàn)數(shù)量最多且有明確記載的三種刺繡圖案,其名均出自“遣策”。
首先是“信期繡”。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大量絲織物中,繡有“信期繡”的絲織品包括三件香囊、一副手套和一件包裹九子奩的夾袱,這些絲織品在遣策中均有記載。有學者依照其命名推論,認為圖案中的鳥類形象是燕子,因燕子是定期南遷北歸的候鳥,寓意“忠可以寫意,信可以期遠”,故稱“信期繡”?!恶R王堆漢墓文物》載:“以流云、卷枝花草和鳥組成循環(huán)圖案,寫意的變形鳥也許是燕”,這種說法值得商榷。圖2.1“信期繡”中左上角的元素被認為是鳥類變形圖案,但其形象與燕子并不相似,是否為鳥類變形圖案也無法肯定。《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載“信期繡紋樣的主要元素是穗狀流云紋以及卷枝花草”,穗狀流云紋是漢代刺繡的常用紋樣,而另外是卷枝花草卻不能肯定,這種卷曲形態(tài)的紋樣也有可能是云紋的另一種變體,這種卷曲的形態(tài)在穗狀流云紋的頭部也有出現(xiàn),因此無法就此論斷其演變來源。整體上,“信期繡”紋樣相較于其他兩種刺繡紋樣體量較小,線條較細、整體排列上相對疏朗。
然后是“長壽繡”?!伴L壽繡”這一名稱,在馬王堆出土衣物“遣策”便有記載。有學者由《西京雜記》記載“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推論圖案中的類似于“植物形”的紋樣是茱萸紋,以此解釋“長壽”的緣由。但“茱萸紋”并未見于遣策,只是學者夏鼎對于馬王堆出土其他絲織物品紋樣中所包含的“叉刺形植物紋”的一種統(tǒng)稱,因此并不能用作“長壽”二字由來的依據(jù)。《馬王堆漢墓文物》中這樣解釋“長壽”二字的緣由:“長壽繡”的圖案是翻卷的流云中露出頭部的龍,龍是長生不老的象征,故名“長壽繡”,這種觀點也只是根據(jù)寓意的猜想,并不能成為“長壽繡”中長壽來源的論斷。如圖2.2所示,“長壽繡”圖案中黑色部分的變形云紋,能夠連接整個畫面、填補空白處,使各個元素連接為一個具有韻律感的整體。在“長壽繡”紋樣中,穗狀流云紋元素與在其他兩類刺繡圖案中相比,體量上更大、脫尾更長、線條最為流暢,整體圖案排列上也更加自由,穗狀流云紋紋樣流動旋轉(zhuǎn),畫面動態(tài)感十足,以靜態(tài)的紋樣自由排列,卻給人以動態(tài)的效果。
最后是“乘云繡”。依據(jù)“遣策”對于對應織物的記載,“乘云繡”的紋樣圖案得以確認,有文獻提出圖案中的紋樣是鳳鳥的眼睛,該圖案為了表現(xiàn)鳳鳥仿佛在朵朵浮云之中的意象,《馬王堆漢墓文物》中這樣解釋“乘云”二字的含義:“乘云繡的圖案云紋和在云中露出頭部的鳥,寓意鳳鳥乘云”。眼狀紋在“長壽繡”中也有出現(xiàn),不能憑其名為“乘云繡”且鳳鳥具有吉祥寓意,便推論這種眼狀紋是鳳鳥的眼睛。如圖2.3是湖北荊州博物館藏鳳紋刺繡的復制件,該刺繡圖案具有明顯的鳥類形象特征,其刺繡中鳳鳥形象的眼睛具有明顯的鳥類特征,其眼睛在圓形的輪廓之中有一圓形黑色瞳孔,與鳥類眼睛特征相一致。而圖2.4“乘云繡”紋樣中的眼狀紋其輪廓為菱形,菱形中有一黑色圓點,與圖2.3的鳳鳥刺繡形象差異較大,因此尚且不能由此推斷眼狀紋是鳳鳥的眼睛。
經(jīng)上述對比得以發(fā)現(xiàn),“信期繡”和“乘云繡”線條相對疏朗,排列相對更加規(guī)整,二者不同之處在于“乘云繡”的線條更粗,而“信期繡”線條更加細膩?!伴L壽繡”紋樣相對特殊,“長壽繡”是上述三種紋樣中圖案單元體量最大,構圖最為飽滿、最為靈動的紋樣,從紋樣的整體氣氛上來說,“長壽繡”紋樣給人感覺是一種向上、自由的情感追求。
三、“長壽繡”紋樣分析
(一)“長壽繡”紋樣整體分析
“長壽繡”紋樣感染力極強,給人以回旋、飄逸之感?!伴L壽繡”紋樣看似是自由、富有變化的排列方式進行展現(xiàn),但其實是有規(guī)律可言的?!伴L壽繡”的每一個部分都有穗狀流云紋以及連貫形云紋的組合,它們以一個個小單元進行上下左右的連續(xù)排列、以錯落連續(xù)的方式構成。單元式紋樣以穗狀流云紋為基點,且每個單元的穗狀流云紋都有其自身的卷曲角度、大小、長短也各不相同,再加以連貫性云氣紋填充,連接各個部分,使之成為一個整體,形成一種飄逸流動的效果。從長沙馬王堆漢墓所出土的帶有“長壽繡”紋樣的絲織品中可以發(fā)現(xiàn),“長壽繡”紋樣在紡織品中并不是以一種具有嚴格章程的圖案呈現(xiàn)的,這種呈現(xiàn)方法很有可能是因為古人在制作具有“長壽繡”紋樣的織物時,為了適應不同絲織產(chǎn)品的面積,會將“長壽繡”的主要紋樣元素按照一定的律動風格進行拼接及填充,形成可以適應織物的刺繡圖案。
關于“長壽繡”的紋樣分類,《長沙馬王堆漢墓發(fā)掘報告》根據(jù)其紋樣疏密程度將“長壽繡”分為四類,從圖3可以看出,這四種長壽繡區(qū)別不大,其畫面主要構成元素均包括“穗狀流云紋”“眼狀紋”及“變形云紋”。尤其是I型、Ⅲ型、Ⅳ型“長壽繡”紋樣相似度較高,區(qū)別在于I型“長壽繡”紋樣每單元中部有兩處橄欖綠色的三個圓點,Ⅱ型“長壽繡”紋樣中有一只眼睛的圖案出現(xiàn)在卷曲形態(tài)的紋樣之中,Ⅲ型和Ⅳ型“長壽繡”紋樣在構圖、元素、排列方式上則并無明顯區(qū)別。這種分類方式或許是專家為便于對紋樣圖案進行辨析而進行的分類,但從圖案整體差異來說,四種“長壽繡”紋樣沒有明顯的區(qū)別。由于“長壽繡”并沒有十分嚴格的規(guī)格樣式,且“長壽繡”紋樣多為適合樣式呈現(xiàn)在織物之上,因此要對“長壽繡”紋樣進行細致解讀,還要對其紋樣主要元素分析。
(二)“長壽繡”紋樣組成元素
“長壽繡”紋樣主要構成元素有穗狀流云紋、眼狀紋、連貫形云紋,這些元素根據(jù)不同的布局延伸,按照S形狀態(tài)進行排列,適應不同絲織品的畫面,達到富有動感、畫面緊湊、紋樣流動富有韻味的藝術效果。
穗狀流云紋是“長壽繡”紋樣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特點是一端分叉,側向飄拂 ,另一端圓鼓,附有三出或兩出的卷曲式樣。穗狀流云紋的產(chǎn)生,《滿城漢墓發(fā)掘報告》提出:“這種紋樣可能是某種藤本植物的花須或花穗的圖案形象。其原始形態(tài)雖然還不十分清楚,若把現(xiàn)有資料加以比較,也可以看出它的某些雛形和發(fā)展變化的趨向。”“長壽繡”中的穗狀流云紋,其形態(tài)與藤本植物并沒有明顯的演變過程。穗狀流云紋呈現(xiàn)在“長壽繡”圖案中托尾更長、更卷曲,云紋頭部也增加了其特有的卷曲紋樣,但尚且不能憑穗狀流云紋的尾部便推論其從植物演變而來。
連貫形云紋也是“長壽繡”紋樣的主要元素之一,起到聯(lián)結各元素、豐富畫面的效果。有學者提出這種卷曲蜿蜒的紋樣,是茱萸紋與云紋的結合,但“茱萸紋”這一名稱是夏鼎先生對于某種叉刺形紋樣的統(tǒng)稱。在其《新疆新發(fā)現(xiàn)的古代絲織品綺、錦和刺繡》文章中提出的“叉刺形茱萸紋”假設,這里的“茱萸紋”只是為了代指形似叉刺,上端由一根葉柄般的短線和云紋的主體相連接的圖案(如圖4.4)。因此,紋樣中的“長壽”與茱萸的寓意尚不能聯(lián)系在一起。圖4.3的黑色部分的連貫形狀的云紋,既有規(guī)則地將各個元素分區(qū),使其大小相宜,又不會程序化,以一種自由的方式連接著畫面的各部分,使之成為一個整體。
眼狀紋是“長壽繡”組成元素之一,這種紋樣在“乘云繡”中也有出現(xiàn),這種眼狀紋或許是眼睛,但是哪種生物的眼睛卻無法確認,倘若以鳥紋來對比,這個眼睛的形狀與鳥類眼睛并不相似,鳥類眼睛偏圓形,而圖4.4中的眼狀紋則是用絲線描繪出一個菱形,中間有一同色圓點。該眼狀紋尚無依據(jù)可證明其源于哪種生物的眼睛,因此尚且不能論斷。該紋樣或許是某種生物的眼睛,也或許只是工匠發(fā)揮想象力而生產(chǎn)出的一種紋樣,也或許僅僅是云紋的一種變形。
“長壽繡”由穗狀流云紋、眼狀紋、連貫形云紋相互交錯、銜接組成,其中穗狀流云紋排列十分自由,宛如祥云在空中卷動,整個畫面極具動感;眼狀紋以一種尚未確認的元素身份出現(xiàn)在畫面之中,使之更富神秘感;連貫形云紋變化最為豐富,根據(jù)不同空間進行調(diào)整走向、粗細,蜿蜒流轉(zhuǎn)地融合在畫面之中,依照畫面布局進行變化,達到聯(lián)結整個畫面的作用。它們之間相互融合、互相包含,構成了“長壽繡”回旋、飄逸的風貌。
四、結語
漢代是我國古代刺繡歷史上的一個高峰期,漢代刺繡呈現(xiàn)出自由、靈動而又宏大的美學特點。本文從馬王堆出土織物刺繡開始梳理,對“長壽繡”“乘云繡”“信期繡”刺繡進行分析,對“長壽繡”的紋樣特征及其主要組成元素,較有爭議的地方進行辨析。這類繡有“長壽繡”紋樣的漢代織物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也有陳列,具有楚漢浪漫色彩的“長壽繡”織物隨著絲綢之路來到這里,是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寫照,也彰顯出中華文明的巨大的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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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姍(1994.4-),女,漢族,安徽阜陽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設計歷史與民間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