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明
我恍然覺得,它就是我們村莊的一只麻雀,曾被我們罵過許多次、攆過許多回、恨過許多遍的那只麻雀。
在我們村莊,麻雀終年可見。即使大雪封路,也不飛走,留下來,陪伴我們。它們似乎也沒有別的去處,就把我們的村莊當成了家鄉(xiāng),認我們作了親戚,做了鄰居。
麻雀羽毛棕色,夾雜芝麻樣黑點,故名。如果家養(yǎng)的雞鴨也是這種毛色,我們同樣喚作麻雞、麻鴨。這樣的體色本是一種保護色,能極好地隱藏自己,免遭鷹隼等猛禽的捕食。但我們?nèi)祟惒欢X得土里土氣,沒有純白、純黃、蘆花高貴大氣。家里來客殺雞,母親吩咐我去抓,我和弟弟就追著麻雞麻鴨不放?,F(xiàn)在想來,麻雞麻鴨挺冤枉的,真對不起它們。不過麻雀卻因禍得福,因貌丑而遭冷落,得以偏安鄉(xiāng)間,自在瀟灑。不然早被人捉去,囚在籠中,沒了自由。
麻雀膽小,喜歡成群聚集在一起,整天嘰嘰喳喳,吵得要死。清晨,好夢正香,卻被樹上的一群麻雀吵醒,不由又想起一些煩心的事,便恨恨地罵道:“叫什么叫,還讓不讓人睡了!”終于忍無可忍,翻身下床,一邊罵,一邊開門,奔至樹下,隨手撿起一樣東西,胡亂朝空中扔去。麻雀受到驚嚇,一團云似的,向村東頭飄去。然而好景不長,片刻消停后,噪聲又起,想必又被村東頭攆了回來。
其實,麻雀的叫聲也不是無謂的噪聲,它們只是在相互交流,仿佛我們?nèi)祟惥墼谝黄鹆奶煺f話。懂得鳥語的人能分辨出麻雀的不同聲音,并知曉它們的意思。比如一種“啾啾”聲,間隔兩三秒鐘叫一聲,意思是“我在這兒”,再一種“唧唧”聲,意思是“我不想打架”,只是我們?nèi)祟惒欢?,覺得嘈雜。
麻雀的行走也很有趣。因為體小腿短,邁不開步子,它們便以蹦跳的方式在地面或樹枝上移動,憨態(tài)可掬,我們稱之為雀躍。歡呼雀躍,就是高興得跳起來。很多小鳥都以這種方式行走。而大型的鳥類如鶴、雁、野鴨、天鵝,則如同我們?nèi)祟愐粯樱郧昂蠼徊娌降姆绞叫凶?,看起來?yōu)雅穩(wěn)重,卻少了活潑可愛。
麻雀很小,握在手心,極小的一把,只有新出殼的雛雞大,應該是村莊最小的一種鳥。正因為小,即使在食物嚴重短缺的年代,我們也沒動過吃它肉的念頭。它們也得以保全性命,延續(xù)了種族。反倒是現(xiàn)在物質(zhì)豐富了,人們吃膩了貨架上的山珍海味,又挖空心思地去遍尋野蔬野味,最終打起了麻雀的主意。街角的小餐館為了招攬生意,不斷變化菜譜。有一陣子推出了咸菜燒麻雀、油炸麻雀的特色菜,喜食者眾,生意興隆。但很快就偃旗息鼓了。據(jù)說遭人舉報,受了處罰。原來這其貌不揚、司空見慣的麻雀早已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捕獵、販賣、食用均屬違法。據(jù)司法解釋,如果捕殺麻雀不超過20只,屬于行政違法行為,對捕捉麻雀的人處以行政處罰,并附帶一些經(jīng)濟賠償。超過20只,就是一種犯罪行為,一般會被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以經(jīng)濟處罰。
童年時,我們也會捕捉麻雀,只是為了好玩,在玩具極度缺乏的年代,我們對紙飛機、風箏一類能飛翔的物體,有著與生俱來的興趣和向往。若能擁有一架電動小飛機或一只會飛的小鳥,對我們而言更是有極大的吸引力和誘惑力。
捕捉麻雀的方法有很多種,掏麻雀窩是最常見的一種。
筑巢是鳥的本能,許多鳥都很認真,只有麻雀敷衍了事。許多麻雀甚至都不筑巢,平時只生活在樹上。只是到了繁殖季節(jié),才在屋檐下隨便找個墻洞,或者瓦片下找個縫隙,就算安了家,跟燕子沒法比。燕子春來秋去,只作短暫停留,但巢依然筑得一絲不茍,不肯將就。也許是難得見面,或是被感動,我們對燕子另眼看待,包容有加。我們破例允許燕子在自家房梁上做巢、孵卵、育雛。堂屋的地面落滿了燕泥和燕糞,我們也不嫌棄。雛燕從早到晚,呢喃聲不斷,我們也不嫌吵。家門整天敞開著,不舍得關上,只是怕妨礙燕子出入。麻雀則從來沒有這種待遇。
那時房屋比較簡陋,大都是土墻草蓋,四處是縫隙或洞穴,屋檐也不高,我們只需爬上靠墻邊的樹木,或踩在小伙伴的肩膀上,搭個人梯就可以夠著。悄悄將手伸進窩里,可以一把抓住正在孵卵的母鳥。有時母鳥不在,順便掏走幾顆鳥蛋,也喜歡得不得了。有時還能掏到幾只毛茸茸的雛鳥,拿回家養(yǎng)。母鳥回來,發(fā)現(xiàn)沒了鳥蛋和雛鳥,急得嘰嘰喳喳地亂叫,好幾天都不停歇,悲痛欲絕。那時我們完全沒有愛鳥的意識,根本不當回事,只顧著自己快樂。
白天,麻雀謹小慎微,每降落一個地方后,不會立馬埋頭啄食,而是先不停地轉(zhuǎn)動小腦袋,觀察一下周圍是否安全,每低頭啄一粒食物,便抬頭看一下四周。一有風吹草動,便四散飛去??傻搅送砩?,它們?nèi)闪吮犙巯梗词褂泄?,它們也什么都看不見,眼前也只是一片迷茫,俗稱“雀盲眼”。夜晚,有些麻雀在巢里過夜,有些麻雀則棲在樹林和竹林里過夜。每當夜晚降臨,我們便偷偷拿著父親夜間看打谷場時才用的手電筒,鉆進樹林和竹林,挨個照過去,在枝頭葉隙中尋找。棲息于枝頭的麻雀,雖然圓睜著兩只小眼睛,但對于手電筒的光柱毫無反應,既不會飛走,也不知躲閃,呆呆地束手就擒,被我們用網(wǎng)兜捉住。只是那時電池緊張,沒有錢買,所以用手電筒照麻雀不是常有的事。
冬天的時候,鳥兒們在野外很難尋覓到食物。它們就會站到屋頂上,長時間注視我們的家,瞅準沒人的空隙,會硬著頭皮,大著膽子闖進我們家來。它們在堂屋的泥地上一蹦一跳的,四處尋找散落的谷?;蝻埩!?吹姐@進家來的麻雀,我們的心里癢癢的,躡手躡腳地悄悄靠近,恨不得一把抓住它們。但機警的麻雀總會提前發(fā)現(xiàn)我們,奪門逃走。
一場大雪,覆蓋了大地,麻雀們的日子更加艱難,而我們卻異常興奮。我們在院子的雪地里,掃出一塊空地,將簸箕或籮筐倒扣其上,用木棍支撐起一邊,留出一點縫隙,再撒上一些谷粒,木棍上拴一根細線,引到屋內(nèi),我們就躲在門后,屏息等待。當麻雀從屋頂或樹上落下來,一蹦一跳地走進食物,我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近點,再近點,猛地一拉繩索,籮筐或簸箕瞬間落下來?!按×耍×??!蔽覀兇蠼兄鴱拈T后沖出來,一把按住籮筐,將麻雀抓住。
前段時間在網(wǎng)上看過一個雪天捕麻雀的視頻,用的和我們童年時一樣的工具,一根木棍撐起一只籮筐的一邊,木棍上同樣拴著一根長線。籮筐下撒了一些白色的飯粒。有兩只麻雀出現(xiàn)在畫面里,一只小心翼翼地進入籮筐下啄食,另一只不為所動,只是遠遠地站在一旁,警惕地看著四周。進去啄食的麻雀自己先吃了兩口,然后便銜著飯粒出來,喂給一旁的麻雀,反復來回許多遍。視頻被無數(shù)人播放、點贊、轉(zhuǎn)發(fā),我也看了許多遍,深深地被感動。有網(wǎng)友留言,看得出,這兩只麻雀是一對夫妻,面對饑餓和陷阱,它們不能不食,不能不冒險,而且作了最壞的打算和準備:一只落網(wǎng),另一個趕緊回家,或許因為家里還有孩子需要照顧。萬物有靈,兩只小小的麻雀感動了所有人。繩索始終未被拉動,籮筐也始終未落下來。
捉到麻雀,我們便開心得不得了。翻出媽媽編織毛衣剩下的毛線,拴住麻雀的一條腿,抓緊毛線的另一頭,放它在空中飛,像放風箏一般。因為有毛線束縛,或是體單力薄,麻雀飛不高,飛著飛著,便體力不支,一頭栽在地上。我們正彎腰去撿,冷不防被背后躥出的大花貓搶了先,迅捷地叼走。急忙追趕,轉(zhuǎn)瞬間,花貓不見了蹤影。我們傷心了好一陣子,恨死了花貓。花貓也曉得闖了禍,躲得遠遠的,許多天不敢照面。
一年當中,冬天是麻雀最難挨的季節(jié)。草木凋零,食物匱乏。莊稼收割歸倉,昆蟲銷聲匿跡,草籽、樹果也無處找尋。寒風中,饑餓的麻雀們無精打采地站在樹枝上,少了往日的喧囂,安靜了許多。它們有時也蹲在村邊低矮的電線上,一字排開,一動不動地注視村莊和田野。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們會朝它們大吼幾聲,或扔過去一兩個土塊,它們便懶洋洋地轉(zhuǎn)移到更高處的高壓線上,依舊站成一排。我們再吼再扔,它們不再理睬。這是冬日鄉(xiāng)村的景象,如今成了腦海里永恒的記憶。
冬天里,麻雀還喜歡去的一個地方,便是打谷場上的那幾座大草垛。草垛是生產(chǎn)隊耕牛過冬的飼料,向陽、避風、暖和,關鍵是稻草里還夾雜著少量遺漏的谷粒。村里所有的麻雀都會聚集到那里,在草垛里鉆進鉆出,一遍遍地翻找。草垛上的草微微顫動,分不清是寒風吹動,還是麻雀在草堆里翻動。麻雀的叫聲此起彼伏,好像在說:“我找到一粒了!”“我也找到了一粒!”有時我們無意走近草垛,突然轟的一聲,成百上千的麻雀一下子從草垛里突然飛出來,著實被嚇了一跳。
為了生存,麻雀也會偷吃地里剛播種的稻種和麥種。父親非常生氣,一天去田里幾回,每次回來,嘴里都罵個不停。母親關照我,沒事的時候領著弟弟也去田間轉(zhuǎn)轉(zhuǎn),幫看著點。母親還扎了稻草人,插在地里,說多少管些用。
掛在屋檐下晾曬的臘肉和香腸,放在院子里曬的饅頭和年糕,也會遭麻雀偷食。母親心疼得不得了,叮囑我和弟弟哪兒也不許去,就坐在院子里看守。結(jié)果,還是讓麻雀鉆了空子,被母親責罵了好幾回。正因此,我恨死了麻雀。
麻雀因偷吃糧食,20世紀50年代,曾經(jīng)一度被錯劃為“四害”,舉國共滅之,差一點種族滅絕。郭沫若先生曾寫過一首麻雀詩,描述了當時國人消滅麻雀的景況,其中有句“毒打轟掏齊進攻”說的是當時滅麻雀時采用的種種方法。毒就是用藥毒殺,打就是用氣槍打,轟就是用高音喇叭、放鞭炮、敲鑼打鼓甚至是數(shù)百人站在高處齊聲高喊,轟趕麻雀,讓麻雀一直處于驚慌的飛行狀態(tài),不敢落腳停歇,最終累死、嚇死。掏就是掏鳥卵幼雛,毀壞鳥巢。但很快人們發(fā)現(xiàn)麻雀是被冤枉的,隨即又對其給予平反,最終讓臭蟲代替了麻雀,與“蒼蠅、蚊子、老鼠”一起組成新“四害”。
原來,麻雀只是在7、8月雛鳥長成,自然界植物都還沒有結(jié)出種子、食物最匱乏的時候,才糟蹋莊稼。此時,也正是水稻抽穗灌漿之時。饑餓難耐、饑不擇食的麻雀們,成群結(jié)隊地出現(xiàn)在稻田里。它們用喙夾一下幼嫩的谷穗,把里面的漿水擠出來吸食。因為擠出的漿水大都會流落地上,麻雀吃不飽,就會越夾越多。稻穗上未吃凈的漿水,先是呈乳白色,漸漸地變成了黑色,最后成為空殼,糧食產(chǎn)量大減。麻雀對灌漿期水稻的危害大,損失也大,農(nóng)民們最心疼,也最為痛恨,會想盡辦法驅(qū)趕麻雀。事實上,水稻的灌漿期前后只有20來天,如果過了這段時間,谷穗成熟,谷粒飽滿,胃口很小的麻雀只需十幾顆就能填飽,危害反而會變小。至于五月麥穗成熟時,麻雀們由于要孵育幼鳥,更多地去捕食昆蟲,對麥穗的危害就小得多。換句話說,一年中麻雀真正蠶食損壞莊稼的時間不足一個月,在其他時間里,麻雀吃得最多的食物是昆蟲,其次是植物種子。鳥類學家曾采集了上千只麻雀標本逐個解剖,發(fā)現(xiàn)其胃內(nèi)植物性食物僅占3% ,害蟲占95% ,其他昆蟲占2%,足見麻雀是一種主要靠捕食害蟲生活的益鳥。而這些害蟲又多是危害農(nóng)林的罪魁禍首,如蚱蜢、象鼻蟲等。麻雀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重要一員,也是食物鏈的重要一環(huán),它們的存在,有效抑制了害蟲的增長,降低了爆發(fā)蟲害的概率,對樹木、莊稼、蔬菜生長大有好處。同時,還減少了農(nóng)藥的使用,降低了生產(chǎn)的成本,保護了環(huán)境,維護了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平衡。而目光短視的人類,往往只看到麻雀危害莊稼的一面,卻沒有看到它們平日里吃掉了無數(shù)害蟲。
人們漸漸明白了一個簡單道理,麻雀減少了,害蟲就會多起來。在大肆滅殺麻雀的那幾年,農(nóng)作物蟲害明顯加重,大樹的葉子全部被啃光,田里的莊稼因蟲災大幅減產(chǎn),甚至顆粒無收。人們也終于明白了,與麻雀相比,害蟲要吃掉多得多的糧食,人類蒙受的損失要更大。人們在算清這筆賬后,再也不憎恨麻雀了,開始視麻雀為寶。國家也頒布了《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jīng)濟價值、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麻雀名列其中,麻雀和國寶大熊貓一樣,成了保護動物。這意味著今后再獵捕、出售、食用麻雀均屬違法行為。
麻雀最大的一個特點,是喜歡和人在一起,人到哪里,它們就跟到哪里。大多數(shù)動物都會遠離人類,害怕人類,唯麻雀例外。它們與人類相生相伴,形影不離。究其原因,一是人類聚居的地方,各種谷物和草籽的數(shù)量會增多,這讓麻雀能更容易地獲取更多的食物。二是由于人類的存在,一些以麻雀為捕食對象的食肉動物如鷹、隼、蛇等會遠離人類的聚居區(qū)域,讓麻雀更加安全。三是人類早期建造的房屋,比較簡陋,留有較多縫隙、孔洞等,為麻雀提供了更多的棲息場所。另外,人類會在冬季取暖,使得麻雀在人類聚居區(qū)域更容易過冬。當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麻雀太小,人類看不上它,不會捕食它。
麻雀是名副其實的鄉(xiāng)村物種。只要有村莊,就會見到成群的麻雀。它們終年盤旋在村莊的上空,棲息在茅草屋的檐下,蹲守在村頭的輸電線上,翻滾在場頭的草垛里,從生到死。它們已與村莊融為了一體,成了村里的一員。如果有一天見不到它們了,要么你已離開了村莊,要么村莊已不復存在。
從家鄉(xiāng)傳來消息,村莊的土地被征用了,房屋被拆遷了,村民被安置了。草房瓦舍變成了林立高樓,父老鄉(xiāng)親們都變成了小區(qū)居民。大家都興高采烈,滿心歡喜。
我卻悵然若失。那些麻雀去了哪里?
有一回,去看朋友拆遷后分到的新房。打開房門,屋內(nèi)空空,還是毛坯狀態(tài),朋友說過一段時間準備裝修。我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看過去,到陽臺時,發(fā)現(xiàn)地上一地羽毛,心里便一驚。定睛細看,發(fā)現(xiàn)墻角處躺著幾只麻雀的尸體,早已風干。朋友說,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不知道這些麻雀是怎么進來的。仔細查看,原來墻上有預留的油煙機孔、空調(diào)孔,麻雀可能是從這些孔洞里貿(mào)然鉆進來的。原以為屋內(nèi)可以御寒,甚至還可能找到食物。沒有想到屋里除了可以遮蔽風雨外,卻沒有一粒糧食。更要命的是,它們忘記了進來的入口,錯把陽臺窗玻璃當作了敞開的門。從陽臺上一地羽毛來看,當時麻雀肯定無數(shù)次撞擊窗玻璃,最后望著窗外自由的天空,絕望地死去。朋友說,早知道將那些孔道用紙團堵上,或者將陽臺的窗戶打開,就沒有這個悲劇了。
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麻雀比以往少了許多,甚至都不如城市麻雀多。在鄉(xiāng)村已經(jīng)很難見到成群結(jié)隊的麻雀。其中一個原因,是農(nóng)村環(huán)境不再適宜麻雀棲居。原先低矮的草屋瓦房,為麻雀提供了天然的棲居場所,而現(xiàn)在農(nóng)村城鎮(zhèn)化建設,高樓大廈、鋼筋水泥、密閉門窗,讓農(nóng)村變得跟城市沒有什么區(qū)別。另一個更大的威脅來自除草劑、殺蟲劑的頻繁使用,使得麻雀賴以生存的植物種子和昆蟲數(shù)量大量減少。加上食物鏈反應,昆蟲被農(nóng)藥毒死,麻雀食之,隨之也被毒死。而農(nóng)業(yè)的精細收割,農(nóng)村環(huán)境整治,像路邊枯草、村頭草垛逐漸消失,留給麻雀們越冬的食物越來越少,麻雀已經(jīng)很難在鄉(xiāng)村過冬存活。
又一天,在單位辦公樓的大廳里,突然與一只麻雀相遇。我不知道它從何處來,又為何而來。它蜷縮在墻角,驚恐萬分。我想走近它,它便急切地想飛走。但明亮的玻璃幕墻讓它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去的門。在一次次撞擊玻璃墻后,掉落在地上。我撿起它,輕撫它的羽毛,它安靜了下來,依然用驚懼和異樣的眼神望我。我走出大廳,松開手,放它飛走。它飛到一棵梧桐樹上,并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回頭望了望我,又朝我鳴叫了兩聲,然后才飛向遠處。我恍然覺得,它就是我們村莊的一只麻雀,曾被我們罵過許多次、攆過許多回、恨過許多遍的那只麻雀。如今村莊被拆遷了,它無家可歸了,流浪到了這里,與我不期而遇。
忽然,悲從中來。那個古老的如同蜂巢一般的村莊消失了,不復存在了。麻雀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村里所有人都回不去了。我們從此走散,散落天涯,漸成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