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璇
春日從前每逢將臨,必要函書一紙寄予迎春花與群燕,因而但見它們一個綻出枝頭、一個銜枝歸巢,就知是春信已至。雖則南地快些,北地慢些,但不論早或遲,萬物總會拿出各自的主意來宴春,這是慣例。
宴,就是款待。自然有自然的妙法,人也有人的心思。
先說自然罷,往往是桃杏殷勤,總是頭個端出姿態(tài),且更巧妙。譬如它不愛似茶花一類妝飾得朱色豐艷,往往是取淡粉柔嫩,蕊瓣上輕敷一層,便如含羞帶怯,團簇起來也不張揚,因而春日憐多,來時一道東風倏落,吹出一番亂紅如雨,更添幾分顏色。而梨花也不肯輸,索性就將顏色盡拋了,素白堪如霜雪,如此抱擁枝頭上,蝶落便是成妝,不怪春日將如油貴的雨澤被于它身,全了“海棠未雨,梨花先雪”的盛景。
而除卻繁花,那些原本眠于洞窟、沃土之下的生物也都醒轉過來,各拿出本事,造屋的有、騰挪的有、斗艷的有,皆來要春日來饗它們的辛勤模樣,好教風雨再溫柔些、氣候再舒暢些。
不過最要有心的,到底還是人了。
一年之計在于春,人們將過年做成宴春的第一道佳肴,這道佳肴里和著游子歸鄉(xiāng)與家人團圓的和美喜氣,有煙火爛漫華燈初上的熱鬧暖煦,有餃子的香、糖瓜的、甜酒的醇濃,有春聯上瘦龍蜿蜒的墨痕,有唱酬千年不吝贊哿諸般春景的詞句……好像要把人世百味都藏進去糅合在一處,獻上不盡歡喜。
但若光是過年這一品,好像尚不能全人們的待客之道。因而他們又獻上耕作:那黝黑的身子便匍彎著埋在田間,那教冬雪皴裂的手握著載滿希望的種子納進春泥中,那瘦削的肩膀也能挑起長桿與重擔將料子搬來又運去,人們曉得春日最愛的調子,那便是一個充斥著希望與生機的開端。還有猶嫌不足的,又都跑去建設鐵路,一群人圍在一處,拿鋼鐵架出骨骼,一節(jié)一節(jié)拼湊起能跨越千里山川的血肉,他們搖著大干的旗纛,招呼著、拼搏著造出一尾游龍似的高鐵快車,載著四海的人各來賞看不同的春景,以此宴饗春意。
可是為何宴春?答案卻也簡單。
春是最溫柔不過的,它教自然記得它從不以刀刃似的風霜凌人,反而以和煦撫慰著歷經冬凜的一切,它不似夏時雷霆震懾,反而常以微雨寸寸潤澤,它亦總能教人想起那柔軟陽光覆落滿身時的溫融,想起母親躬親炒制的合菜卷入春餅送入唇齒的一瞬幸?!氲降葋硭?,見到它,總是心生熱意。
所以這宴春,何嘗不是謝春呢?謝這不盡的溫柔,謝這美好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