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壩
石榴花開了,父親的忌日快到了。
記憶的閘門剛剛打開,春水般的思緒便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我的父親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但有文化,能寫會算。
父親出生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那時,有文化的人不多。父親念過私塾,有古文功底,字也寫得不賴;在村里,父親常幫鄉(xiāng)親們寫信、寫聯、記賬,不圖報酬,并以此為樂。
上大學后,我寄回來的第一封家書,因稱呼與落款不符要求,父親修改好后退給我并教會了我信件的格式。外公有個親戚在南洋,每次寄信或回信,都會叫我父親幫忙。
父親原在鄰縣的醫(yī)藥公司工作,工資不高;家里人口多,一個壯勞力不能在家勞動,這哪兒行?父親對朋友說,“一大家子快餓死了,得回去種田了?!庇谑?,辭了工作,回鄉(xiāng)當農民。這一決定,讓父親當了一輩子農民。
農村天地廣闊,只要有田種,人勤勞,一般不至于挨餓;在父親的帶領下,我家的經濟逐漸好了起來,一家子在村里頗受尊重。
為了讓自家的日子過得像樣些,肯動腦子又好強的父親各種農活都做,不會的就學。父親帶領家人,多墾荒山多種地,多養(yǎng)雞鴨多種菜;后來,又培植茶苗、花苗,種植香菇、蘑菇等。印象中,我家長期加工米粉;這活兒適合人口多的家庭,有很多事要做,需要分工合作。有了這項副業(yè),家庭開支也較靈活機動,有時還可救急,幫親戚或鄰居渡過難關。我的父母都是菩薩心腸,自己有一碗飯,總想著勻些給饑腸轆轆的人。
父親是個既講原則又有度量的人。他說,做人大原則要堅持,小事則不必斤斤計較?!氨黄蹠L大”,是父親常講的一句話,他總認為不必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與人起沖突,傷了和氣?!岸嘁皇?,不如少一事”,息事寧人,以和為貴。
都說“父愛如山”,父親是一個家庭的靠山、主心骨。我的父親總是想著家,想著能否為家多做點什么;“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常為子女的前程絞盡腦汁;自己苦點累點,都不算是問題,為家為子女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也許,這就是一位普通的父親所做的普通的事吧!
以前的農村,生活條件不好,沒什么文化娛樂,農民們做了一天的農活后,沒電影、電視可看,往往愛喝些小酒。父親也有這個愛好,沒有好酒,也沒什么下酒菜。父親常喝的是地瓜酒,很便宜的那種酒,供銷社有賣,一斤四毛六。每次父親要喝酒了,就拿出五毛錢,叫我們這些小孩子去買,我們都很樂意,因為又可以賺他四分錢了(父親不會要那四分零錢,就當獎勵我們了)。父親喜歡空腹喝酒,稱之為“空心酒”,獨自喝上二至三兩(他雖常喝,但不貪杯),說這樣解乏、帶勁兒。日落無他事,心空對酒樽;唯思兒女孝,福瑞滿家園。
正當全家奔走在通往小康的路上時,卻“天有不測風云”。也許是為家為兒女操勞過度,也許是長期喝“空心酒”的影響,父親辛勞一生,卻等不來兒孫繞膝安度晚年,剛過花甲即染惡疾。那是大二的暑假,我已跟家人說好留在學校護校,可多看些書,賺些生活費。
不料,父親的病情加重。暑假的第二周,我便接到加急電報,上面僅五個醒目的字:“父病危速回!”我急匆匆買了車票往家趕,到家還是晚了。充耳哀聲起,滿眼白幔飛,父親走了,嚴厲而慈祥的父親已經離開我們了。但父親的眼睛還睜著,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似乎舍不下這人間;我走過去,輕輕地撫摸,父親的眼睛才合上。此時,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一種天塌山崩的恐慌襲上心來。
那天下午出殯,電閃雷鳴,瓢潑的大雨,成串滴落于地,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年六月,石榴花頑強地開著,而我的父親卻到天國去了;天國應該是祥云輕飛,日子愜意,沒有病痛,沒有憂傷吧!
又見石榴花開,不見慈父容顏;年年此日成追憶,歲月滄桑情何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