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不錯的母親,但有時也難免抵擋不了挫折感的侵襲。為了教書和寫作,我把太多時間花在了書房里。大約是在兒子讀高中時,我問他:“你會因為我不像別人的媽媽那樣,不能全天候地照顧你而感覺不滿嗎?”他笑著回答:“這怎么能作比較呢?我生下來就只有你這個母親?。 彼脑掚m說得輕松,卻充滿體諒。
由于孩子無法選擇更好的母親,所以我只有設法做一個更好的母親。然而,有時也真不容易。
女兒讀初三時,特別讓我費神。和她的哥哥不同,她從小好交友,即使在升學考試的壓力下每天也有無數(shù)個電話要接,那使她不得不縮短溫習功課甚至睡眠休息的時間。
我不免心疼又著急,遂勸她暫時克制過度的社交,可女孩子哪里聽得進這些?最后,我發(fā)出警告:“假如你自己不能跟朋友主動表示,那下次來電話時,我便要警告他們?!?/p>
電話鈴依然一遍又一遍地響,我遂委婉地勸勉電話另一邊的那個少年:“如果你們關心對方,應該彼此勉勵。一個月之后,有的是談話的時間, 對不對?”我語氣溫和,但態(tài)度是堅決的,沒有把聽筒交給女兒。
女兒指責我不尊重她,次日我便看到女兒留給我的一封絕交信,那里面說了一大套朋友相交的道理,最后還表示讀書要出于自愿。
讀完信后,我很茫然,一時間不知如何處理這件事。
我明白所有大考在即的孩子都有莫大的心理壓力,但我也自有正確輔導的立場,不能因為收到絕交書就認錯討?zhàn)?。我決心讓事情順其自然地發(fā)展。
女兒放學回家時的臉色是極不愉快的,不過我注意到電話鈴聲不似往常響得那么頻繁。她的房門雖緊閉,但深夜尚有一線燈光從下門縫溢出,只是她依然不愿與我多交談。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十余日后,女兒先是對父親和哥哥有了笑容,我既欣慰又嫉妒。然后我試著用平常心與她交談,她也不再刻意保持冷漠,但雙方都有些不自然。不過,我真的為女兒又回到我的懷抱而欣喜。
親子之情實在奇妙。
這件事情過去很久之后,有一天晚上我和女兒上街購物,她硬要搶過我手中的購物袋,無端令我生出提前衰老的感覺。我請她到一家小店喝茶。女兒有說不完的話題,住宿學校令她獲得集體生活正面與負面的經驗:“媽媽,我真感謝你從小教我要如何坐、如何站,免得我現(xiàn)在被別人嘲笑?!?/p>
在回家的路上,女兒輕聲告訴我:“媽媽,我實在佩服你。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兒,我真不知該怎么辦?!蔽覔崦拈L發(fā),說:“到那時,你自有一套辦法疼愛她、教育她。不過,我祝福你有一個更乖巧的女兒!”說完,我們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摘自上海文藝出版社《交談》,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