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顏
大紅背心、麥秸草帽、羊肚手巾,上一秒還是玉米地里侍弄莊稼的憨厚老農(nóng),下一秒就化身為瀟灑霸氣的西北大俠,身著一襲戰(zhàn)袍,牽著駱駝行走在荒涼的大漠,任憑身后黃沙漫卷、朔風呼嘯……這位在“西北農(nóng)民”和“江湖俠客”之間自由切換的老人名叫張以芳,今年67歲,“三喜爺爺”是他更為人熟知的名字。
沒有精致的背景、道具,沒有華麗的服裝、化妝,短短幾個月時間,張以芳的小兒子張建宗拍攝的視頻在網(wǎng)絡(luò)上走紅,“三喜爺爺”收獲上千萬點贊。張建宗沒想到,無意間舉起的攝像機,不僅為老父親圓了沉睡大半輩子的俠客夢,還有了更加特別的意義。
張以芳行三,小名三喜,村里的孩子都叫他“三喜爺爺”?!叭矤敔敗焙屠习榭糠N地養(yǎng)大了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這些年兒女們陸續(xù)成家,在城里買了房,像離巢的燕子一樣一個個飛走了。老兩口到了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小兒子張建宗把父母接到離家60公里的甘肅省蘭州市,打算盡盡孝心。
城里生活便利,可“三喜爺爺”住進樓房,就像被關(guān)進了鴿籠,每天除了買菜很少出門。張建宗怕老爸憋壞了,建議他下樓跳跳廣場舞,“三喜爺爺”答應(yīng)著,但出去不到半小時就回來了,說“誰都不認識,沒意思”。住了沒幾天,“三喜爺爺”就鬧著要回去。可讓他一個人住在鄉(xiāng)下,張建宗又不放心。那段時間,父子倆打起了“游擊戰(zhàn)”:早上,張建宗把父親接到城里;晚上,老爺子偷偷坐大巴車回到鄉(xiāng)下。張建宗哭笑不得,心想,要是能給老爸找點兒事做分分心就好了。
2017年年底,張建宗擔任一部小成本電影的制片人,電影里面有個老村長的角色。戲份不多不少,讓普通群演去演達不到要求,請專業(yè)演員又太貴,張建宗靈機一動,想起了剛剛“逃”回家的父親。
說起來,“三喜爺爺”可是村里的“名角”。張建宗小時候,村里每年年底鬧社火,“三喜爺爺”的表演最有看頭。扮濟公、演媒婆,打太平鼓、舞獅子……“三喜爺爺”樣樣拿得起,演什么像什么,尤其是濟公。手持破蒲扇,身穿百衲衣,“三喜爺爺”一出現(xiàn),準有一群小孩在他身后追著喊:“濟公,濟公!”那場景歷歷在目。但張建宗心里還是有些打鼓:社火已經(jīng)十幾年沒鬧了,也不知父親的老手藝丟了沒。
沒想到和父親一說,老爺子欣然同意;試鏡之后,導(dǎo)演眼前一亮:“就這么定了!”就這樣,“三喜爺爺”憑實力進了組。新奇之余,老人家也格外認真。走位、看鏡頭,一點點學起。年齡大了,常記不住臺詞,他就抄寫,一有空兒就在廢報紙上抄寫老村長的臺詞,一連抄了幾十遍。
2019年電影公映,“三喜爺爺”請全村的鄉(xiāng)親來家里看電影。小院里很久沒這么熱鬧了,屋里屋外擠得滿滿當當。聽著大家的夸獎,他笑得合不攏嘴,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鬧社火時的“高光時刻”。
父親首次演電影的興奮勁兒在張建宗腦海里揮之不去。從那以后,他開始有意尋找機會讓父親參與演出。
2021年暑假,張建宗和姐姐們帶著孩子回老家,小家伙們纏著老爺子要吃冰棒、摘西瓜,還爬上搖椅扯爺爺?shù)暮殹闷獾摹叭矤敔敗彪S著孩子們鬧,場面溫馨有愛。張建宗把這一幕拍下來,制作成短視頻發(fā)到了網(wǎng)上,沒想到打動了不少網(wǎng)友,收獲了四五千個贊。全家人圍在一起看,這個說:“舅舅拍得真好!”那個說:“咱老爸可帥氣了!”“三喜爺爺”的老伴也隨著孩子們夸:“你爸可是好演員哪!”“三喜爺爺”也不謙虛:“那可不,要不你咋看上我了呢?!笨粗患胰似錁啡谌诘臉幼樱瑥埥ㄗ谌滩蛔≌f:“爸,以后我常來給你拍視頻,行不?”“行!”
短視頻成了“三喜爺爺”的新舞臺,張建宗每隔幾天就回一次老家,去田間地頭給父親拍視頻。面對鏡頭,“三喜爺爺”特別放得開。時而身穿紅背心在金黃的麥田里勞作,時而化身邁克爾·杰克遜,草帽、鋤頭成了他的道具,時而又調(diào)皮地和孫子躺在青青的稻田里有節(jié)奏地揮動手臂……拍著拍著,“三喜爺爺”漸漸不想局限于本色出演了,他向兒子提出:“我想扮一回大俠。”
快70歲的人扮大俠?張建宗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在張建宗的記憶里,小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和父親一起看武俠片。每天晚上他做完作業(yè),爺兒倆就一起去鄰居家看碟片。《白發(fā)魔女傳》《黃飛鴻》《太極宗師》……刀光劍影的武俠世界,讓父子倆深深著迷。不經(jīng)意間,這些美好的記憶成了張建宗后來涉足影視最早的啟蒙。父親的俠客夢,也是那時種下的吧?
張建宗大學時學的是機械設(shè)計,畢業(yè)后,他轉(zhuǎn)戰(zhàn)影視行業(yè),成立了一家影視公司。他喜歡折騰,父親也由著他:“你喜歡的事情就去做。只有一點:不許做壞事?!备赣H把辛苦積攢下的15萬元準備買房子的錢取出來支持他創(chuàng)業(yè);公司資金周轉(zhuǎn)不靈,父親又向親戚借了七八萬元,繼續(xù)支持他。
這一次,終于輪到自己幫父親圓夢了。張建宗馬不停蹄地找朋友借來服裝和道具?!叭矤敔敗鳖^戴斗笠,手持墨鯊魚皮鞘黑吞口寶劍往村邊山頭上一站,威風凜凜,震懾全場?;ò椎念^發(fā)、黧黑的面孔,田間勞作一輩子造就的臉部斧鑿般剛硬的線條,給他平添了一份神秘和滄桑感。
這條視頻一上傳,立刻收獲了上百萬點贊,“三喜爺爺”火了!他在網(wǎng)上和大家開心互動,還有網(wǎng)友為他作詩:
大漠孤煙見青天,
駝鈴聲響俠客現(xiàn)。
問聲劍客何處去,
三爺仗劍出西關(guān)。
“三喜爺爺”第一時間打電話和兒子分享,張建宗聽到父親的聲音在顫抖。“父親很久沒這么開心了,就沖這,再辛苦也值了!”張建宗說。
在片場,“三喜爺爺”和年輕人有說有笑,在導(dǎo)演面前更是謙虛認真,特別配合。唯獨在張建宗面前,“嚴父”的架子卸不掉。一次,張建宗指導(dǎo)父親擺造型、做動作,“三喜爺爺”總做不到位,被張建宗指導(dǎo)得不耐煩了,索性教訓起兒子來:“你叫導(dǎo)演來!你說得不對,我聽他的。”這一幕被同事用攝影機記錄下來,父子倆回看這一段時,忍不住笑出了聲。
還有一次,張建宗用黃土給父親抹臉?!叭矤敔敗敝焙啊昂昧耍昧恕?,張建宗還嫌不夠,說“不行,還不夠臟”。最后,老爺子急了,抓起一大塊松軟的土坷垃,沖著張建宗扔過去……
一路摸爬滾打過來,這些小插曲讓父子的感情增進了不少,兩人之間的話題也明顯變多了。之前,張建宗聊天說起工作上的事兒,“三喜爺爺”不太懂,也接不上幾句,現(xiàn)在父子倆一見面就圍繞著拍視頻聊個沒完。
過了大俠癮,“三喜爺爺”又有了新想法:他想走搞怪路線,扮演他當年最拿手的濟公。張建宗擔心這種搞怪的視頻拍出來會有負面評論,影響老人情緒,“三喜爺爺”卻拍著胸脯保證:“我演的濟公,保證大家都喜歡!”張建宗拗不過老爺子,只好趕緊給安排上。
“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只見“三喜爺爺”腳踏醉步,遠遠走來,眼神迷離,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就連笑起來時額頭的那幾道皺褶都和游本昌老師如出一轍。張建宗看得眼眶發(fā)熱,那一瞬,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僅僅20分鐘,一條視頻順利拍完。視頻發(fā)布后好評如潮:“這不是濟公本人嗎?”
得到網(wǎng)友的鼓勵,父子倆的思路更開闊了。為什么不趁這個機會宣傳一下家鄉(xiāng),讓更多人認識咱大西北?“三喜爺爺”的家鄉(xiāng)永登縣位于蘭州市西北部郊區(qū),西南接青海,北通寧夏、內(nèi)蒙古,是古絲綢之路的門戶。父子倆琢磨著,要把甘肅的壯麗景觀融入短視頻,讓網(wǎng)友了解這里厚重的歷史文化、絢麗的自然美景和淳樸的民俗風情。
說干就干?!叭矤敔敗被沓鍪刮饔虻膹堯q,持節(jié)從大漠深處走來,振臂狂呼:“我回到大漢了!”還有身著重甲、手持長槍的邊塞詩人高適,高吟“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西北古鎮(zhèn)、丹霞地貌、茶卡鹽湖、青甘大環(huán)線、寧夏水洞溝景區(qū)……處處留下了“三喜爺爺”的足跡。
如何用故事宣傳家鄉(xiāng)的特色美食,這對“50后”和“90后”父子組合也特別走心。他們的拍攝中用了不少時下流行的元素,還融入了年輕人喜歡的“梗”?!叭矤敔敗睍r而扮演《雪中悍刀行》中的忠實老仆老黃,在沙漠中將最后一顆人參果留給少爺解渴,說“少爺,這人參果可是好東西”;時而身穿長衫,頭戴禮帽,宣傳民勤蜜瓜,到處和人對暗號:“太甜了—你是蜜瓜?”為了吃一口正宗的西北釀皮子就面筋,他又化身“大哥”,讓身后的“小弟”出手……
“三喜爺爺”所有的宣傳都是公益性質(zhì)的,團隊自掏腰包,只為讓大伙兒愛上他的家鄉(xiāng)甘肅。他們拍攝的一組文旅視頻播放量超過十億,很多人因為看了“三喜爺爺”的短視頻來到甘肅旅游。2023年7月,“三喜爺爺”的事被央視報道;9月初,爺兒倆又亮相央視“短視頻大會”,“三喜爺爺”還和喜歡的主持人尼格買提現(xiàn)場演繹了一把“俠客行”。
不拍戲的時候,“三喜爺爺”依然喜歡待在鄉(xiāng)下,和村里的老伙計們聊聊天,侍弄侍弄家里的小菜園,看看網(wǎng)友評論,跳跳舞。在村頭的廣場上、熟悉的人群中,鼓點一敲,“三喜爺爺”又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