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遠錦
畫畫的男孩
一定要牽扯出最亮麗的顏色,放置于黎明的天空上。
黎明,是一幅畫面的眼睛。所有沉靜,都可能因為黎明而蘇醒,綻放成最璀璨的光陰。東面的線條上,尚缺一些草,一度橋;西面的河溝里,少了一些麻鴨叫。
這些靈動的因子,都是提高畫面的關(guān)鍵。他必須,從羅列整齊的畫筆盒里將畫筆請出,然后,將畫筆里面的色素,以自己最理想的定義,將其穩(wěn)定,固住。我相信,在他的手腕里,一定有大手筆劇目,正在演繹。
每次看到他,沉穩(wěn)沉靜的眼神,仿佛就看到了春天的復(fù)蘇。似乎所有的端口,都涌動著花意與花語。石頭,也是花的種子,等待著花的羽翼。
我看著他的手臂,從春天里探出,將春天的故事,牢牢種進畫軸里,像一種曲律。
我看著他的手指,將春天放置成駿馬,向看得見的背景里奔去。
畫布與畫面
有時候,愛心是可以移植的。比如現(xiàn)在,流過春天的溪水與掠過藍天的白鷺,都是一種價值的存在。它們正經(jīng)歸來,用它們內(nèi)斂的關(guān)懷,催動一塊畫布的精彩。
我不知道畫布的白,是不是雪山的白。雪山的白,是可以將雜亂掩蓋,催生系列的靈感,是可以將太陽做成轎子,將靈魂抬回來的。
我喜歡雪山的白。我喜歡在一望無際的純凈上,任腳步攤開,將所有的裂變請出來。我喜歡,看著陽光,從深沉的軀殼里,鉆出來。鉆出白雪的陽光,其實不像是陽光的。畢竟,陽光,哪里可以比得上此刻的漂亮。我看到的陽光,從離開雪線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尾鳳凰。鳳凰涅槃的故事,留下的都是漲潮的巨大能量。
我喜歡看純凈的畫面上,堅定呈現(xiàn)出來的歌章。這些歌章,雖然是沉靜的,沉靜得留不下任何聲響。但是真正的聲響,一定是有著超能量。一定可以,將所有的事物,催生成渴望,陳列于起跑線上。
我看著發(fā)令槍響??粗械撵`感,拉扯著高鐵,從看起來平平淡淡的白色畫紙上,奔向遠方。我看著銀漢與蒼天,蛻變出情感,與沉靜的大地,同敘溫婉。
一片水竹的力量
一片水竹的力量,有時,就是一片生命的力量。在簡簡單單的線條營構(gòu)下,所有的靜止,都有了神奇的表達。就像一朵花,也可以催生海洋的浪花。
我喜歡的故事,總是會從最外圍的葉子上入手。那些看起來有些朦朧的葉脈,有時像一位尊者,有時也像一位使者,可以將未來打開。
我喜歡,從靜止的畫筆里,找到一些關(guān)懷。比如,剛剛站立起來的竹節(jié),就可以涵蓋時間的期待與心血,就可以,拉開一本史冊。
我喜歡用自己的血脈,將畫面上的線條拉開,喜歡用自己的色彩,彌補畫面上的精彩。就在最后一棵竹子的身上,我賜予了所有的風(fēng)度與神采,連一只蝴蝶,也循著最佳的路徑,飛過來。
就讓這純凈的端口,釋放出節(jié)奏吧。就讓這沉靜的出口,凝聚成歸宿。讓所有接受與不接受的讀者,都可以得到另一種關(guān)懷。
我將力量與色彩,有效綜合起來。
小男孩,走出來的弧線
最動情的,一定是風(fēng)聲。當所有的色彩搞定,那一片風(fēng),就從對面的山腰間起身,向著大院,緩緩奔過來。奔進大院時,還不忘,將大院外某種植物的香薰提起來,放到畫畫人的鼻尖,將愛與呼喚,同時遣返。
“媽媽回來了!”剛剛揮動著素描筆的右手,瞬間降低,將素描筆放置于筆盒里。左手將身子撐起,同時向桌子一側(cè)邁出步履。
“畫還沒畫完呢!”我一看孩子那樣子,就知道,孩子的重心,已經(jīng)從畫面轉(zhuǎn)移到了歸來的母親身上。轉(zhuǎn)過籬笆墻的母親,一手提著一個竹籃子,竹籃子上面,盛放著兩個小南瓜與南瓜藤。背上,背著一捆紅薯藤,腰,被壓得差不多成了圓形。
“媽媽,給我?!迸艿侥赣H身邊的孩子,一手接過母親手中的小竹籃。小竹籃,雖然不會有情感,但是,也懂得溫婉。當孩子的手,接過小竹籃的時候,母親的手,剛好轉(zhuǎn)了一個圈,將原本自己握住的小竹籃,親切地轉(zhuǎn)移到孩子手中。同時轉(zhuǎn)移到手中的,還有母親的叮嚀:“小心點,別摔跤?!?/p>
小男孩,挺著身子,兩只手用力地拉著小竹籃,將小竹籃下墜的路徑改變。然后,用力往前趕。小男孩的步履有些蹣跚,有些艱難,有些勇敢,也有些期盼。我知道,小男孩,壓在身板上的,還有一些難以抑制的偉岸。就像那座看起來并不十分高傲的山,卻無時無刻不抖落著堅定與恒遠。
小男孩,走出來的弧線,就是一座座山的弧線,自然也是,海浪的弧線。
畫里畫外
季節(jié)的一個截面,足以醞釀出浪潮滔天。
當畫卷上的最后一棵樹,掛滿了秋天的肚兜,歲月架不住往回走。故鄉(xiāng)的半山腰上,孩子稚嫩的手,帶著鋒利的弧度,將一把鐵制的柴刀,砍進一棵桐油樹時,山巒正在倒著走。
山巒偏好一口苞谷酒。當苞谷酒的度數(shù),與秋天的度數(shù),攀升到同樣高度,輕紗也會變成書,悄悄蒙住原野的眼眸。上了年紀的老黃牛,踏著深淺不一的足跡,在剛剛躥出舊禾蔸的青秀間游走。老黃牛喜歡舊禾蔸上新生的青秀,老黃牛喜歡青秀上的露珠,老黃牛喜歡,吃幾口搖幾下頭。
站在田埂下的孩子,一只手撐著那棵桐油樹,一只手,將鋒利的柴刀往樹上招呼。柴刀與樹之間較量的聲音,會變成另一種口吻,將歲月警醒,也將幾千里外,畫畫人的思念警醒。畫畫人,會配合著砍樹的節(jié)律聲,抬高行云。
落在畫面上的云朵,與飄浮于空中的云朵,合圍成記憶中的田螺,只要用手輕輕一拽,就可以拉扯出柔軟的白色。
畫上故園
還差一盆爐火,一首酒歌,一排板凳,可以將感情排排坐。
一到春節(jié),所有的筆墨都變成了列車,只朝著一個方向跋涉。上了發(fā)條的畫架,與上了發(fā)條的水彩筆,都是列車的站點,呈現(xiàn)出不同的規(guī)則。
“回家過年嗎?我都快到家了!”鄰居小五的電話,像一種燈影,指引著列車前行。我喜歡聽列車的轟鳴,喜歡看家鄉(xiāng)的黎明。那些淺顯而寧靜的雞鳴,足以讓炊煙亂了分寸,在虛無縹緲的空中,描摹著幽深。
金櫻子酒,是家鄉(xiāng)的大門。只要一口金櫻子下肚,所有的鄉(xiāng)音與鄉(xiāng)情,都會規(guī)則地羅列在院落里,等待著時光降臨。我喜歡從廚房門轉(zhuǎn)到房間門,再轉(zhuǎn)到堂屋門。我喜歡從堂屋里,取出散落于地面的掃帚與簸箕,掃清院落里的平靜與寧靜。我喜歡,看著院落里的麻雀,從屋檐飛向樹間,飛向山間。
麻雀是鄉(xiāng)村的一把傘,可以為遠游之人,撐起一片晴天或雨天。
我將麻雀,牽引到畫上面,也試圖,讓沉默下來的時間,感受到塵世間的溫暖與溫婉,讓所有觀賞者,都可以感受到流水高山。
我是遠方的一只小螞蟥
我喜歡站在鐵軌邊,喜歡看著鐵軌走向永遠。
鐵軌,是有著獨特的氣質(zhì)。鐵軌,有些像一個敞口杯,有些又像一個拉伸成平衡的大火堆,可以將無數(shù)的思想與渴望召回。
我拉著黎明在鐵軌旁沉醉,黎明卻擺脫了我的小腰圍,跑到天空上飛翔。我拉著黃昏在鐵軌旁依偎,黃昏卻拉著燈光,在軌道上歌唱,以沉靜的光,刻畫著幻夢的力量。
我將鐵軌,移植于紙上。紙上的鐵軌,拉著深深的期望,鉆向遠方。
遠方在鐵軌的筆端,悄然隱藏。
我變成遠方的一只小螞蟥,卻怎么也找不到,下口的脊梁。
靜物與動物
炊煙一定是從春天的煙囪里截取過來的。要不,炊煙也不可能有春天的思路。
河邊的房子前,最先知道春天的,一定是一壺酒。那壺酒牢牢拴在水波涌動處,還長出了黃黃的足。你可以稱之為鴨子,也可以稱之為“嘎嘎嘎”,并從中刻畫出屬于鴨子獨有的思緒。橋上,垂柳依稀,將冒出血管的小豆豆,裝扮成小梳子,偶爾掠過游人的頭。
我喜歡這樣的布局,也喜歡這樣的結(jié)構(gòu),喜歡有人在菜地里,扶著鋤頭,不往下落。
靜物,有時候,更顯風(fēng)度與力度。我看見,那些鉆出來花枝的色素,凝聚成某一種招呼,像畫面題詞,清晰而又有節(jié)奏。
我看著那條路,卻不敢邁出腳步。我擔心,自己邁出腳步,就會將潛伏于花叢中的蝴蝶,趕出來,將好好的一幅初春圖,演繹成一場鬧劇。那些改變了裝束的蝴蝶、蜻蜓與鴨子,會推動著時間的臉譜,饒有興致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