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上癮的事總放不下,總要一再拿起來。難道我寫《俗世奇人》也會上癮?為什么寫完了——又寫、再寫、還寫?
寫作是心靈的事業(yè),不能說成癮,但我承認(rèn)自己寫《俗世奇人》已經(jīng)成癮,因為這文本太另類。我寫別的小說全不會這樣。只要動筆一寫《俗世奇人》,就咕噔一下掉進(jìn)清末民初的老天津。吃喝穿戴,話語閑談,舉手投足,舉心動念,都是那時天津衛(wèi)很格色的一套,而且全都活龍鮮健,擠眉弄眼,叫我美美地陷入其中。有人會說,別人寫作時不也這樣不也是扎進(jìn)自己想象中特定的時空里?
可《俗世奇人》還是有點不同。
它對我的誘惑不只是小說里的市井百態(tài)和奇人奇事;更是一種極酷烈的地域氣質(zhì),一種不可抗拒的鄉(xiāng)土精神,一種特異的審美。在這樣的小說中,人物的個性固7976d7fcbcef38155698379d432136d059115f5b996dba96aca28d016d74de89然重要,但他們共同的集體的性格更為要緊。故我這些人物,不論男女、長幼、貧富、尊卑、雅俗、好壞,就是貓兒狗兒,也全都帶著此地生靈特有的稟性。比方,強(qiáng)梁、爽利、好勝、幽默、義氣、講理講面等等,這樣小說的審美別處何有?
不單故事和人物這樣,小說的語言也是如此。我說過,我在這小說的語言——我指的是敘述語言——要的不是天津味兒,而是天津勁兒,也得強(qiáng)梁、逗哏、較勁、有滋有味才是。
我的別的小說從不這么寫人物,也不用這種語言。可我只要動筆一寫《俗世奇人》,這一套思路、勁頭、感覺和語言便全來了。這樣的寫作難道不上癮不過癮?
20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