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畫像

也許有一天，當(dāng)我重回故鄉(xiāng)

瓦崗所什[1]并不如童年般圓滿

但，這絲毫不會削減我

從某一個清澈無比的清晨

走向未知世界的熱忱

要知道，這么多年

我總是被滋養(yǎng)

不僅僅被愛、光亮和美

還被暗中一切風(fēng)起云涌

浮躁而沸騰滋養(yǎng)我寂靜

迂回輾轉(zhuǎn)滋養(yǎng)我耐心

漫長而易逝滋養(yǎng)我衰老

耗損的所有滋養(yǎng)我飽滿

空曠而不可得滋養(yǎng)我放下

噢，時間滋養(yǎng)著我

就像泥土滋養(yǎng)種子

花朵滋養(yǎng)蜜蜂

黑夜滋養(yǎng)白天

那般自然而然

不可思議的一切滋養(yǎng)著我

“祝你前面的路筆直！”

我祝福自己

就像寫下這句話的人

把它送給即將遇到的每個人

[1]瓦崗所什，彝語地名，位于涼山州雷波縣瓦崗鎮(zhèn)。

夢 境

它們通過夢境顯現(xiàn)

不止一次

夢見身體長出黑色毛發(fā)和膿包

自己使勁去拔掉或擠出

那些黑色之物多么茂盛

那么多貪婪、妄念、偏執(zhí)和愚蠢

令人可怕

醒來仍毛骨悚然

噢，這個欲念深重的人

這個有藥可救的人

路

傍晚，我和愛人出門散步

走著走著

那些影子不見了

浮躁的，貪婪的

憤怒的，不安的影子

這些纏人的家伙

一直緊追不舍

它們?nèi)チ四睦?/p>

忘記什么時候與其分散

僅僅這一小段路

我們已花掉了三十多年

又一天

為世事奔波的一天

因等待、忍耐反復(fù)淬煉的一天

被耗損又滋養(yǎng)的一天

想慢下來

卻慢不下來的一天

善良來不及施舍的一天

寬容又來不及反省的一天

即將過去

露 珠

這微妙，這信心

一日比一日更生

漸漸圓滿，一日比一日

更澄明更空曠

世上最堅不可摧

最柔軟不可及的東西

什么也傷害不了它

也不傷害任何什么

被她這樣幸運(yùn)獲得！

一滴露珠從頭到尾暗示并牽引了她。

對 手

林間有百獸

心中住猛虎

無數(shù)善念妄念

每日反復(fù)交替

忽而放晴

忽而陰雨

有時如半山急流雷霆萬鈞

有時如石上青苔緩慢耐心

常常被擊敗

常常又征服

對手多么強(qiáng)大

化身成愛人和我形影不離

空

曾深深愛，被愛

曾行走江湖，隱居市井

曾欲說還休，靜默如水

曾貪婪無度，節(jié)制清歡

曾與命運(yùn)對弈，握手言和

汲一處清泉

煮一壺新茶

此時彼時

雖鳥鳴遍布，松濤滾滾

山谷空空如也

偶 遇

沿馬牙臺子溪谷前行

途中遇野索瑪、野芍藥、野竹筍

多么陌生而熟悉！

就像有一次，山路拐角處

偶遇一只老山羊，它的眼神

酷似我逝去已久的阿普[2]

就像多年前，醫(yī)院的走廊上

偶遇一個患妄想癥的女人

她的臉，一半在陰影里

一半被幻想照亮

我與她素不相識

卻不覺涌出隔世親人般疼惜

[2]阿普，彝語中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