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永康“放懷居”青蓮小筑喝茶,見室內字畫不俗,我飲了一盅茶便離座去看墻上字畫,見一幅字,大拙,裝裱在鏡框里,卻無落款,句子也有趣——“畫美人瘦,不可枯瘦,要潤要飽,肥不能蠢,肥要有風韻,要有彈性?!贝朔侵府嬅廊酥?,作詩亦然。
出“放懷居”便是碧青蒼郁的南溪,四月天氣,日前都是急雷風雨,大水橫流,上游沖下的枯木橫掛在欄閘上,水濺白花,肆意而坦然,已有暮春氣息。逝水青山,不覺引起些英雄氣,老謝談到金庸及其家世,諸人佇立亭邊感嘆,便繼續(xù)沿溪而行。見蓬蒿里隱約一小院,紅墻黑瓦,一鐵皮煙囪冒出屋頂,墻上有數(shù)字暗底飛金,竟寫著“大隱于市,何必遠方”,甚好。我等在院外苦尋門徑而不得,便一邊叫好一邊用手機拍了些照,接著走,不覺行了十來里,我撿到一首南溪之詩。
早餐后,帶上行李上車轉場并去參觀。第一站是永康為南宋詞人陳亮建的龍川公園,正對大門是陳亮石頭塑像,其形象切合“生而目光有芒”,右手握書、左手按劍,身后是他的名作“登多景樓”詞。陳詞氣象闊大、豪邁,且沉郁,與軒稼詞風近,都是我喜歡的。但我想他性格中必定有沉靜與斯文的一面,甚至偏內省,才會有思想的闊大與激烈,乃至坐騎停雪橋不前,而至揮劍斬馬首的暴發(fā)行為。公園走一遍出來,便覺有龍虎氣。我欣賞龍川所言“人中龍,文中虎”的自況,這龍與虎都是藏之于身心,而化出于詩文行為的,是有“義利并舉,實事實功,開物成務”經世思想,其“六詣天闕,作《中興五論》”,可見當年的書生和強健的斬馬身手是一體的,頗對我脾胃。
陳亮墓是九十年代筑的衣冠冢,得力于錦水兄當年的眼光和能力,使龍川先生可以在一處好風水處安息下來。驅車拜謁陳亮墓,我默禱龍川先生護佑我輩始終都有偉大的原創(chuàng)力和書劍精神。十時許,到普明禪寺,這是陳亮的讀書處,禪院有一片梅林,綠葉成蔭,枝葉間已見一顆顆圓溜溜的青梅,這是“青梅煮酒論英雄”里的青梅,也是“望梅止渴”的青梅,在陳亮讀書的禪院遇上,覺得有些不一般的意味,心想是要寫首詩的。再酸也要摘一顆嘗嘗,我用牙咬一口,嘴嚼,這是古代的味道,這是漢朝的味道,舌上沁泉水。郁蔥兄說:有回甘。《<龍川文集>選注》首發(fā)暨座談會在寺中舉行,想當年陳亮在這里讀圣賢書,現(xiàn)在我們在這里讀他的書,便覺得有趣,仿佛是一種重疊。
一早睜開眼,天晴好,照見窗外田野,便道了聲早安!洗漱罷即下樓去轉轉,此地為舟山端巖村。沿一條秀美的水泥路走來,江南的青山沃野仍如當年郁達夫說的那樣“美得不可方物”,尤其這四月天氣,萬物都綻現(xiàn)生機,金銀花、桑葚、草莓,于鄉(xiāng)村都能見到,此時此地走來,心境松快。自然有詩句來找我了,趕緊以手機記錄。
永康的巖宕是壓臺大戲,所謂巖宕即過去采石場遺留下來的如刀劈斧削過的白巖壁和碧淵般的水宕。當那些幾乎劈去一半的山,將它內在橫切面的巖石裸露,其肌理如一本本疊起的書,又像峻拔的冰川,聳立在眼前,令人震撼。古希臘劇場,哥特式教堂,普羅米修斯,悲劇美學,立體的詩,仿佛在內心轟然鳴響。
寫吧,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