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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舅的幸福生活

      2024-08-29 00:00:00佟琦
      小說林 2024年5期

      1

      除夕那天,大舅是在我家過的。

      中午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做好了一桌子菜,里面不乏熘肉丸子、軟炸蝦仁、拔絲山藥等。我爸從酒柜里把兩瓶高檔白酒也拿了出來,看來今天他老人家是要跟我大干一場。

      這之后,就在全家的一片熱熱鬧鬧中,大舅來了。

      自從拆遷以后大舅和我爸媽住同一棟樓,過來方便。前兩年我舅媽去世,他一直忙著找后老伴兒,我媽心疼她這唯一的弟弟,也經(jīng)常叫他過來吃飯。

      “你吃了沒有?來這兒吃吧!”我媽總是給大舅打電話這樣說道。

      因此,那時我每次回父母家,基本上都能見到大舅。尤其是最近,他來得更加頻繁,并且每次過來百分之百都會談到他跟女兒要錢的事。大舅家拆遷后分了幾套房,另還有四百萬的拆遷款,表妹和她那口子——名叫何奎——錢都自己拿著。一開始大舅也無所謂,但是自從他開始找后老伴,漸漸地發(fā)現(xiàn)這件事沒錢不行,就想從他們手里要回自己的那份兒。

      然而,到目前為止,雖然已經(jīng)鬧了好幾次,可每次的結(jié)果大舅不是氣呼呼地就是跑過來哭。

      我表妹原來在超市收銀。她很胖。夏天的時候,她總是戴著一個遮陽的帽檐、斜挎?zhèn)€小包趕公共汽車前往超市。每次下班回家,她都要先在沙發(fā)上靜坐半天,讓那胖胖的身體向四周呼呼散發(fā)著熱氣。

      只見她面容陰沉地坐在那里,臉色紅紅的,在向四周散發(fā)熱氣的同時,她也在呼呼散發(fā)著怨氣。

      “你這個有錢人!”這是她當(dāng)時經(jīng)常對我說的一句話,說的時候一臉羨慕。

      當(dāng)然了,那是從前,拆遷以后表妹就不再這樣說了。她也不再去工作——就讓別人去工作、去擠公共汽車吧!然后把房租交給她。飯也可以不做,手指在手機(jī)上點點,片刻之后一個外賣小哥就會一溜兒小跑地把食物送來……

      現(xiàn)在的表妹,變得更胖了。

      表妹的那口子何奎原先在小區(qū)物業(yè)上班,負(fù)責(zé)維修。自從大舅家拆遷,他也悄悄地辭了職,終日在家里打游戲。聽說,他是嫌棄自己的那份工作不夠體面。

      他們的新房剛下來正在裝修的時候,我過去看過。見到何奎還特意在客廳里砌了一道矮墻,成“L”形,靠著房間的一角形成包裹之勢。那就是他以后的“工作間”了,將來便可以坐在里面心無旁騖地打游戲。

      后來大舅過來,我媽問,何奎上班了沒有?

      大舅輕嘆了一聲,說,他上什么班啊?一直在家里待著呢……

      這句話大舅像是有意說給我聽的,因為他早有讓我在單位幫何奎找個工作之意。不過,我才不愿意幫他?,F(xiàn)在看大舅又這樣說,我照樣就當(dāng)沒聽見,眼睛轉(zhuǎn)向別處,還是看看我爸媽家陽臺養(yǎng)的花吧!在陽光的照耀下,它們有紅有黃,還有一朵粉的……真是俗不可耐?。?/p>

      自然,以上所有這些變化的最開始,就是那次拆遷。

      當(dāng)時的政策特別寬松優(yōu)厚,不光戶主有房,連戶主的姐妹也有。因此,我媽也分得一套,并且和大舅選在了同一棟樓。

      表妹也選在了這棟樓,三戶人家,三個單元。

      喬遷之后,大舅家瞬間就變得又有房又有錢,小康的日子眼看已經(jīng)開始??烧l想,在搬入新居還沒一年我舅媽就總喊胸口疼,后來查出了癌癥。兩年以后,她就在無比的痛苦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她最后已經(jīng)骨轉(zhuǎn)移,疼得直喊媽。

      “媽?。易甙?!我不在這兒受罪了!”

      舅媽就這樣死了。

      葬禮那天,人們聚集在大舅家的樓下,幾張桌子已經(jīng)支了起來。舅媽生前的那些親戚朋友紛紛趕來,送舅媽最后一程。

      算下來,舅媽真是沒過過幾年好日子,剛剛有了點兒錢,就走了。這讓所有人都不勝唏噓。不過也有人說,那是錢一下子多起來自己“壓”不住……那天早上,大家坐在一起,一邊喝著茶,一邊就說著這些。這時,迎著初升的朝陽,我爸騎著一輛小小的電動車,左右車把上各掛著一大兜子的早點,快速地向我們而來。

      事實就是這樣,葬禮當(dāng)天所有的一切——找大巴車、聯(lián)系火葬場、飯館訂飯,甚至這天早上的早點,都是我爸操辦的。而之所以如此,是我大舅根本沒有一點兒辦事能力。按我爸的話講,你大舅就侃大山行,一到真格的就啦!

      可是,大舅不成,那何奎呢?他不是大舅家現(xiàn)在的頂梁柱嗎?他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觀。就好像這一切都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這一切都是應(yīng)該的似的。

      何奎這人話很少,還經(jīng)常笑瞇瞇的,但心里的想法比誰都多。想當(dāng)年,我還因什么事帶他去過自己的單位。來到那高大的大堂,他眼睛都不夠使了,臉上卻還在極力地控制著,仍然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從那兒以后,他就變得別別扭扭的,好像什么事都要和我比個高下。比如節(jié)日家庭聚餐時談?wù)撌裁丛掝},我說完正在笑,就看到何奎欲言又止——他的上半身甚至都挺起了幾厘米,喉嚨在極深的深處發(fā)一個音,但是緊接著就又矮了回去,臉上還莫名其妙地帶了股怒氣。一會兒吃完飯,大舅正和我說話,他什么也沒說,推門就走了。

      正巧那段時間大舅讓我給何奎找個工作,我就故意拖延下來。后來大舅家拆遷,何奎也瞬間變得“身價倍增”,我也就再不提給他找工作這件事了。

      就讓他天天打游戲吧,也挺好。

      說回葬禮那天。

      那天,我爸把早點買回來之后,人們就開始吃。

      我也拿根油條在啃。無意中一抬頭,正看到何奎在不遠(yuǎn)處吃著包子。他腮幫子鼓著,一個包子已經(jīng)往嘴里塞了一半。我知道,這么些年來他對我的那種別扭一直存在,并且我給他找工作最后不了了之他也一定能感覺得到。剛才在屋里我們離老遠(yuǎn)碰到,我還伸手主動跟他打了個招呼,而他只眼睛一斜,頭幾乎看不出來地一點,就算是回應(yīng)了。

      何奎嚼著包子,就像有某種感應(yīng)似的,也立刻向我看來——眼神中還帶著一種不屑。

      我趕緊調(diào)轉(zhuǎn)目光,看向了別處。

      2

      除夕那天,大舅落座,我們開喝。

      我給我們每個人都倒了一杯,看到大舅喝得很慢,我和我爸半杯都下去了他才喝掉淺淺的一層。

      席間,眾人先扯了點兒閑話,等到一杯白酒下肚,大家自然聊到了大舅找后老伴兒這件事。

      舅媽去世已經(jīng)快三年了,真快?。≡谶@三年里,大舅就從沒有停止過找后老伴兒。

      “電視里的相親節(jié)目怎么說的?”那時大舅開始大量地收看此類節(jié)目,看完就來我家神侃,“廚房有煙火,客廳有笑聲,臥室有愛情!嘿!你瞧瞧人家說得多好??!”

      他還真是一套一套的。就好像他能立刻就找到一個似的。

      大舅和我舅媽的感情一般。兩人雖然不吵架,但舅媽對大舅一直非常冷淡。據(jù)說那是因為她在外面有情人。就這樣,兩人在一起毫無滋味地生活了將近四十年。特別是近些年,舅媽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大舅日夜陪護(hù),沒過過一天踏實日子?,F(xiàn)在舅媽去了,大舅不再有障礙,他終于可以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

      經(jīng)人介紹,大舅前后見過不下十個,但是最終一事無成。所有的相親都迅速地失敗,最長的一個對象也沒超過仨星期。對方不是嫌大舅長得難看就是一聽說他自己不掌錢便再沒了下文。想想也是,不光拆遷款,就連大舅家原來的存款也都攥在表妹的手里。每月大舅只靠自己的一點兒少得可憐的退休金過日子,有什么大的開銷都得手心向上跟女兒要。這樣,別人還嫁給你干嗎?大舅還老把原因歸結(jié)于自己的長相,可這重要嗎?按照別人的觀點(那也是一個因拆遷而暴富的人),要是有錢,別說長得難看,就是缺鼻子少眼睛也沒事。更何況,在我看來我大舅長得也不難看。

      后來,經(jīng)人介紹又認(rèn)識了一個——這一個終于成了。

      此人年紀(jì)有五十多,十分時髦,早起化妝就得一個小時。我看過照片,見她臉上的粉很厚,特別妖冶。她還會炒股,且數(shù)額不小。

      在此人的打扮下,那一段時間大舅也明顯“潮”多了。比如,她給大舅買的一條褲子七百多,T恤也是名牌,而且還是粉色的。再配上一副茶色墨鏡,我覺得大舅都有點脫胎換骨了。

      “佟佟,你看看大舅的這身怎么樣?你‘新舅媽’給我買的。”在我爸媽家,大舅特別得意地對我說。

      “??!不錯不錯!”我哈哈大笑。

      大舅咧開大嘴,也笑了起來。

      他告訴我,我這個“新舅媽”會疼人兒,而且不在乎錢,尤其是舍得給他花錢。還說她生活上挺“講究”,化妝品擺了一架子,沒事還愛喝個紅酒……大舅連說帶比畫,上半身早就挺直了,感覺屁股隨時都能從凳子上彈起來。

      一般情況下,大舅聊天掄起來的時候我們都插不上嘴。我也只會說“是是是……您說的是是是……”而我爸,則在一旁含笑不語,有時我們爺兒倆還會笑著對視一眼。我媽呢,可能在一旁正忙著準(zhǔn)備午飯,不時地會問大舅一句:“那女的靠譜嗎?你留點兒心眼,別讓人給騙了……”語氣中不乏一絲擔(dān)心。

      只有這個時候,大舅才會平心靜氣地說上一兩句,但是很快,他就又侃上了。

      “你大舅又牛了!”大舅走后,我爸說。

      我大笑。

      ……

      大舅和那女人同居了。

      兩人一開始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大舅做飯,女人炒股,外帶捯飭自己,平常還拉著大舅這個“萊斯”那個“Mall”地逛商場。她的眼光還不錯,大舅說自己長得丑,她卻說,你哪里丑?在我眼里,你就是美男。

      這里我得提一句,大舅已經(jīng)和我那原來的舅媽有幾十年沒過過夫妻生活了,土地早就干裂縫了,所以(這樣說雖然不應(yīng)該)我很好奇他們兩人的第一晚……那一定是地動山搖吧?

      那一段日子大舅都樂呵呵的,有時來到我父母家還戴著他那茶色的墨鏡。我一看,這哪兒是大舅,這不飛行員么。緊接著,不用二兩酒下肚,他就又噴上了。

      “佟佟,這回我算知道什么叫‘愛’了!”大舅一副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告訴我。

      我再次笑起來,恭喜大舅。

      沒辦法,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和我爸又得坐在下面當(dāng)觀眾了。然后等大舅走了,我爸會哭笑不得地來一句:“這回他算知道什么叫‘愛’了!哈哈哈!”

      鑒于此,所以后來我一聽說大舅要來多少都會感到緊張。

      “一會兒你大舅來。”我媽告訴我。

      “……啊,又來啊?”再一看,可不是,今天的午飯比哪一天都豐盛,我父母家的廚房已經(jīng)有點熱火朝天了。

      “怎么,你不愿意?。俊蔽覌屨Z帶不滿。

      我趕緊說不敢,然后再玩笑一句:“您什么時候能像招待我大舅那樣招待我一回?”

      “我招待你還差??!”

      很快,大舅來了,然后就是三句話不出他就又眉飛色舞起來。自己聊痛快了,滿意了,這才會邁著小酒后微醺的步子回到家去?,F(xiàn)在那里才能稱作是“家”啊,里面有個女人在等他。

      倆人在一起生活了大約一個月,之后的一天,大舅跟表妹要了六萬,一股腦兒全給了那女人。

      “拿著,這是咱們今年的生活費(fèi)?!?/p>

      這是他們之前就說好的,倆人的生活費(fèi)每月五千,全部由大舅承擔(dān)。

      結(jié)果,在拿到這筆錢之后,那女人就走了。

      她說回去收拾東西,便一去不返,連同那六萬塊錢。究其原因,當(dāng)然還是老生常談——大舅不能掌握自家的財政大權(quán)。據(jù)知情人士講,那女人應(yīng)該早就知道大舅家拆遷后有不少錢,本想是來過奢侈日子的,誰想只有這每月的五千塊。她本來還要再“觀望”一陣子,但最終無望——大舅肯定是要不出錢來的。實際上,關(guān)于這些錢他后來連提都不提——正好現(xiàn)在有這六萬,她就走了。

      “你那么著急給她錢干什么?。 笔潞笪覌屢猜裨勾缶?。

      此刻,大舅早就沒了當(dāng)初的得意,他搓著他那雙粗大的手,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六萬,不是小數(shù)?。∧愀嬖V我她住哪兒,我去給你要回來!”

      “算了吧……”大舅終于開口。

      后來,進(jìn)一步的事實顯露出來:那女人在股市早已被套牢,目前急需一筆錢解套,于是便瞄準(zhǔn)了大舅。當(dāng)時的銀行記錄也顯示,大舅剛把那六萬給她,第二天她就把錢轉(zhuǎn)走了。

      現(xiàn)在的大舅,又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了。

      后老伴的問題何時能解決?似乎遙遙無期。

      3

      現(xiàn)在,還是讓我先回到整件事情的最開頭,再來談一談拆遷時的情況吧。

      正是因為這件事,我爸和何奎之間結(jié)了梁子,并最終導(dǎo)致后來的爆發(fā)。而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也和隨后的事情發(fā)生了很多聯(lián)系。

      拆遷的時候,諸多事宜——去“拆遷辦”協(xié)商、丈量房屋,等等,又都是我爸在跑。沒辦法,這些年大舅一直依賴我爸,而且畢竟新分到的房里面也有我爸媽一份。一家是辦,兩家也是辦。大舅一開始也試著自己去辦過,何奎也格外積極,可是最終,他還是委托給我爸全權(quán)負(fù)責(zé)了。

      私底下,何奎和表妹依然在跑——我大舅放心,他們可未必。然而,最終按照他們和“拆遷辦”商量出的結(jié)果——相比于我爸談的,得到的要少得多。

      可是,何奎不信。

      “你是信‘拆遷辦’,還是信我?”最后我爸問何奎。

      “我信‘拆遷辦’。”何奎直接答道。

      這讓我爸回家后大罵不止,沒想到何奎這德行。長久以來,我爸替大舅做主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何奎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早年喪父,母親也在前幾年被他送進(jìn)了敬老院,最后在那里黯然死去。為了爭奪祖產(chǎn),何奎早就與自家的幾個親戚鬧到了法庭上,什么七姑八姨、三叔二大爺,他從來不放在眼里。官司打完,何奎拿到自己的那份錢徹底“入贅”到大舅家,現(xiàn)在,再次面對這種“爭奪”的場面他當(dāng)然就故態(tài)復(fù)萌了。

      “該爭必須得爭!”這還是他以前跟我說過的一句話,說的時候臉上照樣是笑瞇瞇的,嘴角卻流露出一絲得意。

      后來他和表妹結(jié)婚,婚禮時何奎的一兩個親戚倒是也來了,見到大舅就一把拉住他的手,感激地說:“你真是個好人??!”

      弄得大舅也是莫名其妙。但是僅僅幾年之后,大舅也多少感受到一點了。

      言歸正傳。最終,房子和錢還是下來了。

      是按照我爸談的那個結(jié)果,這令表妹和何奎也無話可說。但是,至于何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誰又能知道呢?

      生活仿佛在一夜之間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到拆遷協(xié)議上的房產(chǎn),以及存折上的錢,大舅已經(jīng)暈了。他無比地興奮,從尚未拆遷的胡同這頭嚷嚷到那頭,手舞足蹈,就差沒敲鑼打鼓了。

      “我太正確啦!四百萬!這回我可太正確啦!”

      沒辦法,我大舅就那樣。胡同里每個碰到的人都被他如此宣傳了一番,就好像這事是他自己辦的一樣。大舅應(yīng)該屬于最早拆的那批,其他人都還在觀望,而能夠走在眾人前面,這對大舅而言也是不多見的。

      “我太正確啦!這回我可太正確啦!”

      可是,大舅還不知道,那些錢不是他的,他一分也拿不到。

      剛才已經(jīng)說了,拆遷結(jié)束、搬入新家之后不久舅媽就去世了——想不到這一切熱熱鬧鬧地開始,最終卻落得這樣一個結(jié)果。就在舅媽的葬禮上,何奎也終于在我爸面前爆發(fā)了起來。

      那天,表妹因傷心過度被提前送回了家,一切“孝子”的事務(wù)便由何奎代表:磕頭、火葬后雙手捧著骨灰盒、入土后的再次磕頭……當(dāng)晚,還有一些敲鑼打鼓的活動,輪到一個環(huán)節(jié)時,我爸對何奎說:“這時候你應(yīng)該跪一下?!?/p>

      他終于急了。

      “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事?!彼麣饧睌牡厝碌馈?/p>

      “你要不想跪就滾?!蔽野忠埠鹌饋?。

      何奎扭頭走了。

      從那兒以后,在小區(qū)里碰到我爸,何奎就再也不理。這讓我爸心里極為窩火。什么叫受累不討好,這回他老人家算是深有體會了。

      之后的一天,我爸去樓下的車棚取車,正巧何奎也在。我爸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就在這時,何奎突然拿起他鎖車的鏈鎖,“梆梆”地使勁兒抽打起自己的車座子,弄得塵土飛揚(yáng)。

      我爸氣壞了。那一次我回父母家,他老人家就咬牙切齒地跟我敘述了這件事,并且告訴我,以后不許再理何奎。

      讓我感到更詫異的是,在聽聞此事之后大舅并沒有過多地表示,他只是在我父母面前憤憤地罵了何奎一句:“白眼狼!”

      然后就再沒了下文。

      難道是大舅怕了何奎?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還想不想找后老伴兒了?他又怎么能找到后老伴兒?

      想想看,何奎一分錢不掙,住著我大舅的房,拿著我大舅的錢,大舅還不敢管,長此以往,別說找后老伴,就是以后有沒有人照顧自己都是個問題呢??赡芤彩潜凰腿ゾ蠢显旱拿\(yùn)。

      4

      該發(fā)生的事最終還是發(fā)生了。

      其實,除夕那天我是有備而來,知道大舅最后一定會說到這件事。

      事情是這樣的:當(dāng)初的六萬元損失之后,大舅消停了一陣。他對外宣稱不找后老伴兒了,自己的這輩子就這樣了,只要女兒生活幸福就行。然而,倆月不到,他就又蠢蠢欲動起來。

      他跑過來找我爸媽商量,我爸的意思是,自己的手里還是應(yīng)該有點兒錢。

      “你得讓對方看到點兒希望吧。”我爸說,“人家跑過來跟你過日子,比如要買個什么東西,你能說等等,我跟我女兒要錢去?人家保證扭頭就走,誰跟你搗這亂??!那錢本身就是你的,你應(yīng)該給你女兒花,現(xiàn)在反倒倒過來了,你成了‘小的’,你女兒成你父母了。”

      大舅悶聲地點頭“嗯”著,原先那種侃大山的豪情早就煙消云散,不時地還會搓起他那雙大手。

      他從不當(dāng)家,當(dāng)年舅媽活著的時候舅媽當(dāng),舅媽死了換成了女兒。大舅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種被人安排的日子。但是再想想我爸說的話,也對。自己就不能硬起來一回嗎?

      “是,哥你說得對?。√昧?!”大舅越想越正確,“我真得把錢要回來!”

      一席話驚醒夢中人,大舅走了,腳步都比來的時候堅定。

      他找來女兒,但女兒一聽說要錢眉毛就立起來。

      “那不是你的錢,是我媽留給我的。你要錢想再去被人騙嗎!”

      大舅被噎得沒了詞。

      夜里一個人的時候,他會想到從前。他一向聽老婆的,或者聽我爸的,現(xiàn)在好不容易自己做了一回主就被騙走六萬,他也很心疼。想想女兒擔(dān)心的也對,而且,真跟女兒把錢要過來,她還能認(rèn)自己嗎?是要錢,還是要女兒?或者說,是要后老伴還是要女兒?

      再次來到我爸媽家的大舅顯然又了,他蔫頭耷腦的。

      “算了,不找了。我還是得要女兒……”

      大舅跟我爸媽說著這些,聊著聊著便又談到了自己那孤苦伶仃的處境,再想想跟女兒要錢時她眉毛立起來的樣子,不覺一陣心酸,說著說著就哭了。

      我爸媽也變得沉默,不知該說句什么才能安慰他。

      大舅走后,我爸開始跟我嘮叨這事,嘮叨著嘮叨著就變得十分氣憤。

      “他就是個奴隸,永遠(yuǎn)得讓人管著他才舒服。錢被騙了怎么了,那是你自己的錢,就算都被騙光了別人也管不著?!?/p>

      我勸我爸消消氣,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大舅是什么人?再說,把錢要過來是大事,肯定得猶豫呢。

      “他就是今天這樣,明天那樣,變得快,跟孫悟空一樣!”

      我大笑。

      結(jié)果,就像我爸說的,沒過兩天大舅又來了,一進(jìn)門還有點兒氣勢洶洶的架勢。坐下沒聊兩句便說道:“我還是得把錢要回來。不能由著他們倆折騰?!?/p>

      于是就又和我爸媽說起來。我媽還得多炒倆菜,我爸和大舅邊喝邊聊。

      看到大舅再次重新燃起斗志,我爸也像再次見到了希望。

      “只要你想找后老伴兒,就必須得這么做?!蔽野謫沃更c著桌子,鏗鏘有力地說。

      最后兩人喝得臉紅脖子粗,大舅也是越喝越高興,就像在眼前真的看到了那美好的未來。

      他把桌子拍得啪啪響,聲音在大嘴的一開一合之間爆裂而出。

      “對,就這么干了!把錢要回來,我不改了!”

      高興之余,大舅又和我爸聊起了別的,于是他侃大山的本領(lǐng)再次淋漓盡致地發(fā)揮出來。話題換了一個又一個,說起別人的事來都頭頭是道。有很多次大舅還伸著胳膊指著頭頂?shù)奶旎ò逭f話。

      沒過兩天,大舅又來了。

      本來以為事情有了眉目,但看他的表情還可以,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結(jié)果,大舅說:“我這回又好好想了想,嗯,還是女兒說得對,先別找。這事我得慎重?!?/p>

      我爸一聽差點兒當(dāng)時就走。也不知表妹又跟大舅說了什么,但肯定態(tài)度和上次眉毛立起來不一樣。

      接著大舅就又侃了起來,說這件事應(yīng)該怎么怎么辦,女兒的建議是什么,等等等等。他不會是失憶了吧?我爸已經(jīng)不再聽了,整個過程一個字沒說,到最后完全是大舅對著我媽獨(dú)噴。

      說完了,大舅拍屁股走人,就好像之前的那些慷慨陳詞他真的都不記得了。

      “都聽他女兒的。”大舅走后,我爸才終于開口,“以后你讓他別來了?!蔽野钟洲D(zhuǎn)頭對我媽說,“我可不管他的事了?!?/p>

      “這事可不是得慎重嗎?”我媽埋怨道。

      “我現(xiàn)在懷疑,你弟弟是不是就想讓我陪他喝點兒酒???”

      一聽這話,我媽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從此以后,大舅找后老伴兒這件事就陷入了一個無解的循環(huán)過程——找,然后不找,不找,然后又找。或者說,今天要女兒,明天又要后老伴兒,后天大舅又來了,道:“我還是得要女兒?!?/p>

      弄得我也是莫名其妙,每次回父母家都會問一句:“最近我大舅又變了沒?還找不找了?”

      有時我媽說:“不找了,就這樣了……”有時又說:“不找哪兒成啊?!?/p>

      “啊?又找啦……我爸快瘋了吧?”我差點沒笑出來。

      我媽也呵呵直笑。

      而不管找還是不找,大舅都會在第一時間直撲我爸媽家,讓二老領(lǐng)略他最新的變化。

      當(dāng)然,大舅的骨子里是不愿意和女兒分錢的。因為如果他手里拿到一大筆錢——也就是說他要自己做主時,會產(chǎn)生恐懼。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他確實是怕失去女兒,也心疼女兒,怕把錢要走女兒過不好,她和何奎畢竟都沒工作,等等。但是,所有這一切也只是對他恐懼的掩飾罷了。

      大舅一定對他內(nèi)心的這種恐懼最清楚,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沒戲的。他對我父母說的“還是我女兒說得對,這事我得慎重”這樣的話,也只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其實還是對那種恐懼的掩飾。

      誰說我大舅失憶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清醒得很。因為,他掩飾得非常好。

      然而,大舅又不能欺騙自己,在骨子里,他也還是想找后老伴兒的。表妹雖然和大舅住在同一棟樓,但她一兩個星期才過去看他一趟,然后待一會兒就走。她倒是有男人有孩子,生活中充滿了溫度與聲音。平日里,大舅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看電視,然后一個人躺在黑暗中,漸漸地失去知覺和意識……難道此生就這樣一個人過下去了嗎?“廚房有煙火,客廳有笑聲,臥室有愛情”,這樣的生活離自己就那么遙遠(yuǎn)嗎?為此,他沒少在我父母家哭。

      “她知不知道,她爸爸的這一輩子不容易……”大舅跟我母親說,說到這兒他就哭起來。

      我媽也是面沉似水,有時也陪著一起哭。但是,我媽又能做什么?她除了叫大舅過來吃飯什么也幫不了他。

      我爸倒是能幫點兒,出出主意什么的,可結(jié)果呢?現(xiàn)在大舅來我爸已經(jīng)基本不說話了,有一次他老人家甚至還對我媽說出了這樣的氣話:“以后你弟弟來咱家吃飯我不反對,但是,他來我就走,我不跟他一桌子吃飯?!?/p>

      那么,到底有沒有一個兩全的辦法呢?不用要錢,也能找到后老伴兒?或者按照我大舅自己的說法,既要女兒,也要后老伴兒?

      某一天,大舅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了,這一次他帶來了一個自己冥思苦想的“最新方案”:找一個有房的,去她家住,然后把自己的房租出去供兩人生活使用,這樣就有錢了。關(guān)鍵是,如此一來再不用和女兒分錢(甚至連生活費(fèi)都不用要),其兩全其美令大舅十分興奮,說的時候又是連說帶比畫,也不管我爸是什么反應(yīng),感覺聊天聊“高”了也能致幻。

      “找不著?!贝缶俗吆?,我爸如此斷言道,“他就是想得好!”

      果然,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之后,那也仍然只是“想得好”而已。

      看來那無解的循環(huán),還將繼續(xù)重復(fù)下去……

      其實,我也勸過大舅:您知道什么叫“泡妞”嗎?我看您也參加過幾次中老年旅行團(tuán),平常也出去跳廣場舞,認(rèn)識那么多的大婦女,約個會,帶回家過兩天完了,花不了幾個錢,還結(jié)什么婚啊?現(xiàn)在好多老男人都這么干,瀟灑得很。

      沒想到大舅聽完馬上就拿出手機(jī)給我看視頻。畫面中,他走在四個姹紫嫣紅的大齡婦女中間,左手摟一個,右手摟一個,每個人都笑逐顏開。

      我很高興,道:“這不挺好嗎?!?/p>

      誰想,大舅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她現(xiàn)在給我抱,那證明她也會給別人抱。

      我無言以對。沒想到我大舅還挺純情。

      我知道,他就是要兩個人一起過日子,而不是別的。

      記得大舅給我看手機(jī)的那天,他的表情很落寞。這已經(jīng)是他無數(shù)次來我爸媽家商量了,可是事情依然停滯在原地,前方看不到一點兒希望。他更多地也只是過來坐坐,借以打發(fā)掉那些無法打發(fā)的時間。

      后來我們閑聊,大舅問我,你知道我的微信名叫什么嗎?

      我說,不知道。

      大舅說,傻哥。

      5

      既然大舅不同意我說的“茍且”,這就又說回到了結(jié)婚。

      沒有錢,誰又會和大舅結(jié)呢(怎么又繞回來了)?聽說,那四個姹紫嫣紅的女人中有一個居然想要房車,結(jié)婚后要開著它在全中國旅游。

      唉,我聽后渾身直冷,時代真是變了。我大舅只是一個普通的北京郊區(qū)農(nóng)民,一輩子省吃儉用。三四年前,他還住在像貧民窟一樣的破院子里,即使現(xiàn)在有了點兒錢,他也一樣會省吃儉用,再怎么著也不會這么造??!

      這些人肯定都不成。她們和之前那個炒股票的,有什么區(qū)別?那么,我大舅應(yīng)該找一個什么樣的呢?或者說,什么樣的女人才適合大舅呢?這問題真不好回答。而且,我大舅還得跑人家去住,這不開玩笑呢嗎?每當(dāng)我在父母家聊起這一話題時,我媽會變得沉默,為她這唯一的弟弟憂心忡忡,或者輕嘆一聲:“不好找啊……”我爸早就傷痕累累了——被我大舅“玩”的。他老人家一開始還會憤憤地未卜先知一句:“找什么樣的也得把錢先要到手??!”后來就干脆不說話了,見我和我媽在聊,也不參與話題,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不是垂著眼睛伸筷子夾菜就是悶頭喝茶。當(dāng)然,我會為我爸感到不平,也特別理解他,因為我知道在幫助大舅找后老伴兒這一問題上,他老人家也有要報何奎一箭之仇的因素在里面。

      “那是他的錢嗎?真不要臉!”我爸罵道。

      “你大舅……要是手里拿著錢,吃點兒喝點兒,再找個女的,多好的事?,F(xiàn)在……他那過的叫什么日子!有‘那倆’遭報應(yīng)的一天!”

      自從和何奎產(chǎn)生了矛盾,我爸就一直把表妹兩口子稱之為“那倆”。

      我呵呵笑笑,勸了我爸幾句。因為,為了何奎那種人,不值得。

      還是說回大舅吧。我覺得,大舅就應(yīng)該找一個淳樸的農(nóng)村大娘,而農(nóng)村大娘肯定是有房的,兩人踏踏實實、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只是,還有這可能嗎?

      讓誰也沒想到的是,經(jīng)人再次介紹,這個女人最終還是出現(xiàn)了。

      她不貪圖大舅的錢,也能同意表妹后來給大舅定下的“規(guī)矩”——只能同居,不許結(jié)婚(這在無形中也給大舅設(shè)置了障礙)。她雖然沒房,但愿意和大舅一人出一半的錢,在遠(yuǎn)離北京的河北某地購置一套樓房。

      無疑,這又是大舅的“最新方案”。既然有房的女人不好找,那就去外地買個便宜點兒的房吧。既然自己“獨(dú)資”還是太多恐怕女兒不同意,那就兩人平攤吧。

      大舅再次為他的新方案興奮起來,光跑過去看房就已經(jīng)有好幾次了。

      那個愿意和大舅一起買房的女人名叫熊雁。熊雁是離異,只有一個女兒,女兒也快結(jié)婚了。

      一開始,大舅又就買房一事過來找我爸媽商量,我爸不贊成,原因是歲數(shù)越來越大,將來看病不方便。勸了半天,可大舅又亢奮得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jìn)去了。

      “我把這邊的房租出去,平時省著點兒花,用不了幾年就能回本,到時還能多賺一套房!”大舅說得唾沫星子橫飛,一雙大手在空中揮舞不止。

      把我爸說得最后也沒了詞兒。

      結(jié)果,沒過兩天,再次來到我家的大舅突然又說,自己跟女兒也聊了聊,女兒也說,住那么遠(yuǎn)看病是個問題。

      “嗯,還是我女兒說得對,先別買了。”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啊。

      我爸再次大罵:“你女兒說得對。你女兒好。你女兒自己不去找個班上,還招回家來一個,給你找了一小爸爸!‘那倆’把你當(dāng)人嗎!”

      我也是又氣又笑——大舅,您這兒跟我們逗呢吧?左右搖擺的大舅顯然又變了回去。

      他已和熊雁初步約定了,在河北共同購買的這套樓房兩個人一起住多少年算多少年,后去世的那位將獲得房屋的全部產(chǎn)權(quán)。

      在得知這一消息后,無論如何,我還是為大舅感到高興??磥泶缶苏液罄习閮旱氖陆K于有眉目了。大舅的幸福生活,將在河北開始。

      就在春節(jié)之前的一天,大舅滿心歡喜地做了一桌子菜,然后就把表妹和何奎叫了過來。

      他準(zhǔn)備向他們宣布自己的方案。

      飯桌上,何奎吃得正香。那天是烙餅卷肉,這家伙已經(jīng)連續(xù)吃了兩個。

      就在這時,大舅以一種商量的口吻說起來:“你們聽聽,我有這樣一個想法……”

      相信我,大舅這“我有這樣一個想法”的一幕一定在表妹和何奎面前多次上演,就像它同樣在我家多次上演一樣,所以當(dāng)時表妹心里一定是“咯噔”一下子。

      “還是那件事,我想拿出十五萬,在河北買一套房……”

      屋里一下子就沉默了。

      但是,只過了一會兒,在大舅找后老伴兒這一問題上一向不說話的何奎這一回終于開口了。

      “你先把那六萬要回來?!?/p>

      大舅聞言便是一愣,但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何奎就猛地站起來,端起桌上的一盤菜,一下摔到了地上,菜湯四濺;又端起一盤,摔到了地上。大舅也急了,抄起一盤菜朝何奎扔了過去,只是沒扔著,打到了墻上。

      大舅開始破口大罵。何奎最終被罵跑了。

      表妹,則抱著她那不到四歲的孩子,在一邊哭。這些年,她確實哭了很多次。為她死去的媽哭,為大舅鬧著跟她分錢哭,何奎跟她吵,她也哭。

      大舅氣得渾身亂顫,一邊揮舞著他那雙大手一邊叫嚷道:“去法院,去法院,我必須把我的錢要回來!”

      6

      事情最先鬧到了居委會。

      大舅在里面,當(dāng)著一幫回遷樓老娘兒們的面將自己怎么想在河北買房、何奎怎么摔盤子、最后怎么要去法院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如果說之前大舅的家事別人只是道聽途說(這些年大舅因個人情感問題早就成了我們回遷樓這一片的風(fēng)云人物),那么這次完全是第一手資料。我也相信,我們回遷樓老娘兒們的廣播能力驚人,用不了多久整片小區(qū)便會家喻戶曉。

      那天居委會把表妹也叫了過去。意思很明顯——能把問題解決,可以不去法院最好不去。表妹去了,結(jié)果讓人沒想到的是,她當(dāng)場答應(yīng),大舅要多少錢就給多少錢。

      我想她可能也放棄了吧?你想想,大舅隔個倆仨月就得“鬧”一次,就像身邊有個定時炸彈,然后自己不得不連哄帶騙,時不常還得以淚洗面,直至這一波又被平息了為止。可是,一切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一波平息之后,新的一波就已經(jīng)在醞釀之中了。直到有一天,大舅又會把表妹叫來,然后對她說:“你聽聽,我有這樣一個想法。”

      7

      除夕那天,大舅最終說起了何奎摔盤子這件事。

      我們已經(jīng)喝了好幾大杯,眼看到了高處。大舅一邊說一邊還站了起來,學(xué)著何奎的樣子雙手假裝端著一個盤子,然后摜下去。說著說著他就哭了,用他那粗大的手掌抹著眼淚。淚水把眼眶弄得濕潤,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哽咽。

      這是大舅第幾次在我們家哭了,數(shù)不清了。大舅一哭起來飯桌的氣氛就陡然一變,我沒去看坐在旁邊的我媽,我已經(jīng)暈了,想必她老人家又是面容一緊吧。我那剛上小學(xué)的兒子也早就躲進(jìn)了臥室,之前他吃完下了桌,在一旁拼“樂高”,但我們說話的聲音太大他幾次抗議,最后把手里的小零件一扔,氣哼哼地走了。

      “簡直沒法拼了。算了,我看電視去了!”

      我們都笑了。

      哭過的大舅,就像洗了把臉之后沒擦,臉上東一點兒西一點兒地都是淚。他模仿何奎摔盤子也模仿了兩回,所以我就看到他兩次站了起來,兩次都是雙手假裝將一個盤子摜到地上。

      他還一再囑咐我,以后何奎有什么事你一定不要幫,和別人合作干什么,也一定不要找何奎這種人。

      我心說,這還用您囑咐?他是什么人我早就知道了。

      “他就是個畜生!那不是人?!贝缶舜舐暤亓R著。

      “但是,”大舅又說,“以后你妹妹,如果遇到了什么事……”

      “我明白,”我趕緊說,“我一定會幫,沖著我妹。”

      可能是喝多了,大舅的這話說了好幾遍。不過我也喝多了,所以也不覺得貧。

      可是,表妹真的會找我?guī)褪裁疵??這么些年因為何奎我們已經(jīng)疏遠(yuǎn)很多了。上一次去她家,還是他們的新房剛下來何奎在客廳里砌他那堵“L”形矮墻的時候——他是砌豬圈呢吧?后來我就再沒有去過。

      除夕那天,我和我爸、大舅又接著喝了。

      我們把那兩瓶高檔白酒喝了個精光,接著又喝啤酒,一罐接一罐。時間從中午十一點一直到下午五點。我爸的舌頭早就短了,大舅也是一趟一趟地去衛(wèi)生間。

      他和我爸也早就說起了熊雁的事。

      大舅說,過了節(jié),他打算把熊雁約過來,讓我爸也一起去。我爸說,好,我過去跟她聊聊,聽聽她怎么想的。

      唉!我心中嘆道,我爸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怎么又摻和上了。

      我也忘了那天最后我們是怎么散的,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我趴到了馬桶前,想吐,沒吐出來。等再一睜眼,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我老婆正靠在床頭玩手機(jī)。

      窗外,天光明亮。

      我問,幾點了?

      老婆說,十一點多了。

      晚上嗎?我很吃驚。

      是啊。

      怎么天還亮著?

      那是臺燈。

      哦。

      我問老婆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她說,我們是一塊兒散的,她把大舅送回了家。一路上,大舅搖搖晃晃……

      我從床上爬起來,找到壓在身下的手機(jī)??纯磿r間,還不到十二點。從床上下來,外面的客廳已經(jīng)漆黑,我爸媽帶著孩子早就睡了。

      我打開客廳的燈,坐在窗口的沙發(fā)上??蛷d里,已經(jīng)收拾得井井有條,看不出一點兒亂的痕跡。我再次點開手機(jī),回了幾條拜年微信,接著又在幾個群里發(fā)了一些紅包,同時狂搶了一些紅包,基本能做到收支平衡。

      十二點到了,窗外的煙花升空,伴隨著哨子一樣的呼哨聲、猛烈的爆炸聲。持續(xù)了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才逐漸平息。

      8

      何奎摔完盤子之后,一直不敢露面。他是不知該如何收場了吧?大舅已經(jīng)鬧到了居委會,表妹也已答應(yīng)給錢。這件事在我爸看來,只要大舅稍微堅持一下,他的錢是一定能要到的。

      還在摔盤子的當(dāng)天,從居委會回來大舅就直接來到了我爸媽家,一進(jìn)門就說:“這下壞事變好事了,錢我必須得要過來,我決定了?!?/p>

      呵呵,這都是第幾次了?

      在得知何奎干的事之后,我爸也很氣憤。跟大舅講,這次他敢摔你,下次他就敢扇你。等你老了,他能管你?他連自己的媽都不管他能管你?你真得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

      大舅很認(rèn)同,連連說著是、是。

      之后的一天,表妹突然帶著她的孩子來到了大舅家。她讓大舅幫忙看一下。然后,她消失了將近三個小時,等再回來她告訴大舅,自己已經(jīng)和何奎離婚了。

      離婚證也拿了出來,和結(jié)婚證一樣,是紅色的。表妹還說,何奎是凈身出戶,他什么也不要。

      大舅并沒有表示多少驚奇,只是平靜地問了一些怎么辦的手續(xù)一類的問題。表妹說,沒費(fèi)多大事,排完隊就辦了。

      在這之后,大舅就聽說何奎走了。他去了海邊的一處單元樓,那是他和表妹前些年拿拆遷款買的。再之后就到了除夕,大舅和我們喝酒時聲淚俱下,痛斥何奎是畜牲。

      得知表妹和何奎離婚,我很吃驚,同時也喜上心頭。沒想到表妹真的認(rèn)清了何奎的真面目。沒了何奎,我與表妹也一定能夠再像從前一樣的!曾經(jīng),我們是多么地親近啊!小時候每個周末我媽都會帶我去姥姥家,到了那兒我不把表妹招哭了是不會回來的。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不太可能吧?婚姻法不是有明文規(guī)定嗎,鑒于我國目前離婚率太高,它要求離婚雙方要有一個三十天的“冷靜期”;除此之外,還別說表妹和何奎之間存在著財產(chǎn)分割問題、孩子歸屬等問題,怎么可能排個隊就把婚離了?

      于是,真實的情況只能是這樣:做假證。

      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穩(wěn)住大舅,向大舅顯示自己受到了懲罰?還是為了嚇唬大舅?看見沒有,你都把我們折騰得離婚了,還是別鬧了,懸崖勒馬吧。

      在得出此結(jié)論后我對表妹無比失望。何奎干出了那樣的事,她不去跟他打,現(xiàn)在反倒和他一起騙起自己的爸爸來了。

      果不其然。過完年,何奎就偷偷摸摸地回來了。

      何奎回來的當(dāng)天,大舅并不知道。那天正好也是他約熊雁來家里聊聊的日子,我爸媽也去了,表妹也去了。

      我媽問表妹,你孩子呢?

      她說,跟何奎在家里呢……他已經(jīng)回來了。

      9

      我媽說,熊雁看上去挺“鬼”——鬼,機(jī)靈、聰明的意思。那天,他們一起吃了飯,飯后大家談了談。

      我媽問熊雁,你有什么想法?可她什么也不說。問了幾遍都是這樣,似有難言之隱??磥斫^沒有我大舅說的那樣容易。

      就我媽的判斷,十有八九還是和錢有關(guān)——這就讓她老人家又不免擔(dān)心起來。

      后來我媽就又和表妹聊了聊。

      說起了大舅的反復(fù)無常,又說起他曾經(jīng)損失的那六萬塊,說到激動處,我媽還罵了我那死去的舅媽幾句:“誰讓她死了,她要不死,你爸爸能混成今天這樣嗎?”

      說得表妹在一旁掉眼淚。

      表妹告訴我媽,熊雁這事,她也勸過大舅,倆人如果好上了可以先在外面租房住,買什么房啊?聽說河北的那座樓在一大片玉米地中間,跟炮樓似的,將來想出手都難。

      說得好像也有道理。

      只是,那天她們并沒有談到表妹答應(yīng)要給大舅錢的事。表妹后來告訴大舅,目前所有的存款都沒到期,還得再等倆月。

      我估計,大舅這錢怕是要不回來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誰知道下一次大舅會不會又變了?再來我爸媽家的時候他沒準(zhǔn)又會說:“嗯,還是我女兒說得對,先別著急呢?!?/p>

      希望那時我爸的鼻子不會被氣歪吧。

      春節(jié)過后,聽說大舅天天晚上帶著熊雁出去跳廣場舞,但是至于實質(zhì)問題,依舊是毫無進(jìn)展。

      作者簡介:佟琦,1980年生于北京。已發(fā)表短篇小說《彼時春光》《游戲廳》等,另著有長篇小說、電視劇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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