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時分,從雪山山口吹來的風凜冽刺骨。風嗚嗚吼叫著,一陣又一陣,有著掀天揭地的氣勢。
潘偉樺和他的科學研究小組的到來,讓雷達站熱鬧了起來。
官兵們就像見到了親人,一個個喜笑顏開。
“部隊首長兩周前就打來電話,說你們是了不起的科研小組,對國家的前沿科技貢獻巨大。我們早就盼著你們來啦!”指導員給潘偉樺、安琪他們行了軍禮,“到了這里,就跟回到家一樣,老師們有什么需要盡管說,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我們應該向你們致敬?。 迸藗甯锌?,“你們是人民心中最可愛的人,是你們用自己的青春和熱血,鑄造了‘甘巴拉精神’?!?/p>
“堅守在這里,是黨和國家對我們這些雷達兵的信任,也是軍人義不容辭的天職!”指導員立正站好,聲音洪亮堅定。
甘巴拉雪山,海拔五千三百七十四米,位于西藏雅魯藏布江與羊卓雍錯之間。有人說它是雪山的皇冠、高原的明眸,也有人形容它是蒼天的淚滴,是雪山女神腰間蔚藍的綢緞。太陽自東方升起,首先照亮的就是甘巴拉雪山。
“甘巴拉”,在藏語里是“不可逾越的高山”的意思。從山腳到山口、山腰,再到白雪皚皚的山巔,這里不僅地勢陡峭,且一年之中多半時間都風雪呼嘯、滴水成冰。這座雪山,連蒼鷹也無法飛越,被山下的藏族牧民視為生命的禁區(qū)。
潘偉樺帶著自己挑選出來的“夢之隊”科研小組隊員,來到了甘巴拉雪山雷達站,此行是為了開展某項科研試驗。
“安琪,這一次試驗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了!”
高原反應讓安琪氣喘吁吁,可她語氣依舊堅定:“放心吧,只要能給我把這個最佳試驗點位建起來,就算是守到雪山白頭,我也要等到信號出現(xiàn)的那一刻!”
二
戰(zhàn)士們忙著幫客人搬卸各種試驗器材和設備。
“我們這次試驗任務非常重要。之前我們借助幾個高山天文臺,讓試驗取得了一些進展。這一次選擇甘巴拉雪山,是其中最關鍵的一步。當務之急,我們得盡快選好最佳試驗地點,盡早開始工作?!?/p>
“明白!需要雷達站幫忙做什么,我們全力以赴。雷達站分布零散,雷達兵以站為單位,駐扎在最高遠偏僻的地方。選址工作可以馬上開始?!敝笇T鄭重點頭,“對了,我們有一位雷達工程師,昨天去二號站點巡查去了4NFoq8vCyybmKLKzMNNvyQ==,今天傍晚應該能趕回來。他是一位‘轉山專家’,對這座雪山的地理地貌和山口、風向是了如指掌,他可以幫你們選定一個最佳位置。”
“那太好了,我們正需要這樣一位專業(yè)向導?!卑茬髋氖郑粗T外風雪大作,復又嘆氣,“這鬼天氣,也真夠你們忍受的呀!”
“這是‘風攪雪’,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了?!毙?zhàn)士抱來軍大衣和棉帽子,“這樣的天氣,風雪會攪得四周白茫茫一片,幾乎分不清哪里是山路,哪里是懸崖?!?/p>
“在甘巴拉,每一天都在戰(zhàn)斗,你們真的很偉大!”安琪由衷贊嘆道。
“偉大不敢當,但大家常說一句話:‘絕不能讓旗幟倒在我們手里?!@也是一代代甘巴拉軍人在這里堅守的意義。”指導員正說著,一陣大風呼嘯著推開了門,同時卷進來一個臃腫的“雪人”。
三
“這鬼天氣,說變就變,一點紀律都不講。噗!噗!……”
來人的身上全是積雪,眉毛上、防風鏡上,也長滿了雪花,看上去像因紐特人。
指導員趕緊迎上去說:“客人都已安全上山?!?/p>
“哦,太好了,熱烈歡迎你們!”來人脫掉大衣,露出一身迷彩裝,稍微整理了一下,給客人們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抱歉我來晚了,我緊趕慢趕,差一點被大風雪阻隔在半路上?!?/p>
因為常年受強烈的紫外線照射,雷達站官兵臉上都帶著明顯的高原紅。等這位“雪人”把雪花全拂去了,才露出一張略顯蒼老的赭黑臉龐。
“孫工,快喝口熱水暖和一下吧?!币幻麘?zhàn)士遞上一茶缸熱水。
“讓客人先喝。山上條件太艱苦,太委屈你們這些大科學家了!”
他自顧自地跟客人說話,竟沒有注意到潘偉樺、安琪兩人的神情突然凝固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和疑惑。兩人遲遲沒有說出話來。
“你……你沒認出我們來嗎?”
安琪快步上前仔細端詳著他,聲音有些顫抖。
“你們是……”他愣了一下,似乎在腦海中搜尋著記憶,“我們在哪里見過嗎?”
“你再仔細看看他——”此時,安琪眼里已有淚光閃爍,她把潘偉樺推上前,“你連他也沒有認出來嗎?”
潘偉樺和他四目相對,默默地注視著對方。
“你是……潘偉樺?”
“嘉良!你真的是孫嘉良?”
“偉樺哥!安琪!”在確認了眼前兩人的身份后,孫嘉良一把摟住了潘偉樺,三人眼中都噙滿了歡喜的淚水。
“嘉良,你……你吃苦了!我沒記錯的話,你才三十八歲吧?”潘偉樺仔細端詳著孫嘉良粗糙的臉,“我一下子竟沒有認出你來?!?/p>
“是呀,我做夢也想不到,會跟你們在這里重逢……”
風雪又大了,除了嗚嗚的風聲,外面什么也聽不見。
四
雪山重逢,孫嘉良和潘偉樺、安琪這三位少年時代的友伴,有著說不完的話。
潘偉樺記得,他們最后一次通電話,是在孫嘉良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前夕。孫嘉良在電話里直言相告:“偉樺哥,我和另外幾個同學,已經(jīng)被部隊挑選出來,準備去執(zhí)行特殊任務了?!?/p>
潘偉樺明白,孫嘉良讀的是軍事科學里的尖端專業(yè)。出于保密需要,孫嘉良從沒跟自己透露過他的專業(yè)。
“要去哪里呢?”
“遠方,很遠很遠的遠方?!?/p>
潘偉樺知道,孫嘉良能告訴他的,就只有這些了。
“嘉良,好兄弟,向你致敬!曾經(jīng)有不少被祖國挑選出來的科學家和軍校學生,都恪守著‘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的鐵的信條,‘做隱姓埋名人,干驚天動地事’……嘉良,你要多保重?!?/p>
“我會的,偉樺哥,讀中學時,你不是常常跟我講一句話嗎?現(xiàn)在,我們也用這句話互相勉勵吧!”
“你說的是哪一句?”
“愿相會于中華騰飛世界時。”
“對,愿相會于中華騰飛世界時!”
自此,潘偉樺再也沒有了孫嘉良的消息。
這次偶然的重逢,終于將真相揭開:孫嘉良從軍校畢業(yè)后,就來到了甘巴拉雪山,擔負著裝備維修的重任。如今,他已是有名的雷達技術專家。
深夜,安琪守在她的試驗屏幕前。孫嘉良和潘偉樺促膝而談。
“每一茬登上甘巴拉雪山值守在雷達站的戰(zhàn)士,都牢記著一句誓言:‘缺氧不缺精神,山高標準更高?!睂O嘉良告訴潘偉樺,“昨天安琪問過我,這么多年了,就沒有想過離開這里嗎?不瞞你說,當年我是寫了血書遞上去,愿意接受祖國和部隊的考驗。到如今,與這座雪山相伴十多年,這里的雷達站已經(jīng)長在我心上了,我是真舍不得離開它啊……偉樺哥,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常朗誦的那段話嗎?這些年來,那段話一直在我心頭回蕩?!?/p>
“怎么會忘呢,可你想過沒有,因為年齡的原因,你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這里?!?/p>
孫嘉良沉默了,又道:“所以現(xiàn)在我更覺得,在山上轉一次就少一次了。趁著還在這里,得多干點成績出來。好了,不要光說我,偉樺哥,給我講講這些年你是怎么走過來的吧。”
“三十一歲那年,我在塞林格實驗室完成了博士課程的學習和博士后的研究工作,回到母校中科大。當時,有不少人問過我:‘你不是說奧地利很美嗎?為什么要回國呢?’他們不知道,再美的風景也是別人家的。我是中國人,是祖國培養(yǎng)了我,寸草春心,應該知恩圖報。嘉良,我們都是一樣的人?!?/p>
“是啊,我們心中都有一樣的信念:愿相會于中華騰飛世界時……”
這時,一名小戰(zhàn)士滿臉激動地跑了過來:“老師,等到了!安老師請你馬上過去……”
五
受天氣、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安琪的電腦屏幕上一直沒有出現(xiàn)她苦苦尋找和殷切盼望的那個信號。
而今晚,神秘的“精靈”終于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
那一刻,潘偉樺、安琪和隊員們都睜大眼睛屏住呼吸緊盯著屏幕上的一絲微弱、顫抖的信號……
這是他們苦苦等待的結果。也就是說,潘偉樺想要驗證的科研項目,是完全可行的……
“祝賀你們,偉樺哥、安琪?!?/p>
孫嘉良走上前,幾人激動地抱成了一團。
讓白茫茫的甘巴拉雪山為青春做證吧!風雪不知何時停住了,滿天星辰露出了笑靨,一閃一閃,像是在分享這幾個年輕人的歡欣與驕傲。
選自《解放軍報》
2024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