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芬姐是在我讀小學(xué)的時候,在我家?guī)兔Σ刹枞~的一位姐姐。說來也是緣分,如今我就在她的家鄉(xiāng)工作,印象中她生活的村子很貧窮,對比早些年,如今的變化,可以說是翻天覆地?;叵肫鸪醮我姷剿?,都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那是趕集日的一個下午,估摸著時間,媽媽應(yīng)該快回來了。我爬在院子的圍墻上,期待著能早一些清點媽媽背籮里東西。果然,很快就看到了村里趕集回來的隊伍,過了一會兒,媽媽便踏上家門口的小陡坡,朝著家里走來,身后還跟著一個陌生女孩,十五六歲的樣子,皮膚很白皙,個子瘦小,一頭烏黑的頭發(fā)干干凈凈地,扎著一個高馬尾。
我從圍墻上嗖地跳下來,小跑著過去:“媽,她是誰?來我們家干嗎?”“我買回來的,給你當(dāng)姐姐?!眿寢屢贿呎f,一邊笑得合不攏嘴,本來還有些拘束和膽怯的姐姐也跟著笑起來,我皺了皺眉頭,假裝生氣地問道:“媽,你騙人,快告訴我她是誰?”媽媽把背籮放下,扯著腰前的圍裙擦了擦汗,又徑直走向水缸,舀了一勺水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隨即便招呼著這位陌生姐姐坐下。這才慢悠悠地告訴我:“這是小芬,我請來幫我們采茶葉的,估計要在我們家住很長一段時間,你就喊她小芬姐吧?!?/p>
后來,小芬姐也確實在我家住了很長的時間,因為家里只有哥哥的緣故,所以對于這位陌生姐姐的到來,我歡喜得很。小芬姐性格很溫和,在我的印象里,她從來沒有發(fā)過脾氣,我倆單獨去采茶葉的時候,水、午飯她從來不讓我背。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會告狀,晌午天氣比較熱的時候,我總會偷偷到地棚里睡覺,才躺下一會就被她發(fā)現(xiàn):“你再不起來,回家我就告訴你媽媽?!彼刹皇强謬樜?,因為她的狀告,我沒少挨竹條,所以我只能乖乖地回到老位置,頂著烈日,采著垂頭喪氣的茶尖兒。每次她告狀之后,我就賭氣,晚上不和她睡,但是由此一來,我就會錯過動聽的睡前故事,受懲罰的還是我。我最喜歡她講的靈異故事,她總是描述得很有畫面感、讓人身臨其境,聲音時而平淡、時而低沉,到關(guān)鍵的時候她還會提高音量,嚇得我大叫,躲進被子,看著我的囧樣,她總會咯咯大笑:“膽小鬼,誰讓你天天纏著讓我講,看你還敢不敢聽?!?/p>
“小孩子不小心遇到偷牛的,還會被一起偷走,到了晚上我們要約著一大群小伙伴才敢出門……”聽著她的故事,腦海里總是會想象她老家的模樣,在一個山窩里頭,周圍都是高山,道路狹小而又彎曲,邊上都是茂密的森林。
每個月,媽媽都會拿著單據(jù)到茶廠結(jié)算賣茶葉的錢,回家之后又會把小芬姐一個月的工資一起拿給她。那時候小芬姐的工資是每個月一千塊錢,記得有一次給小芬姐算工資的時候,爸爸媽媽趁著小芬姐出去拾柴的時候,在火爐旁悄悄商量,要多發(fā)給小芬五百塊。“你小芬姐家兄弟姐妹比較多,家里很窮,小小年紀(jì)就到我們家打工,一年到頭都不回去,看著也很心疼?!彪m然那時候我很小,媽媽的這句話依然清晰地刻在我心里很多年。
每到茶葉結(jié)果的時候,我都要被拽著一起去摘茶果,說是幫小芬姐摘的,她也想在她家那邊種茶葉。“拿回去之后要捂一段時間,等到它發(fā)芽之后就可以栽種了,打窩窩的時候不要打太深,不然不容易長出來?!眿寢屢贿呎f著,一邊給家里的小白騾架上馱子,把茶果抬上馱子之后,媽媽領(lǐng)著小芬姐,趕著一邊馱著一袋茶果的小白騾,往那個我腦海中神秘的小山村走去……
“姑娘,你在干嗎呢?端午回不回家過?”
“媽,我還在下村呢,不知道那時候放不放假,我今天來未哪基了,就是你以前經(jīng)常拿來嚇我的村子,人家現(xiàn)在村子搞得可好看了,群眾又團結(jié)?!蔽蚁裢R粯雍唵魏蛬寢尫窒碇麓宓乃娝劇?/p>
“哪有嚇你啊,那時候那里是確實窮,以前來我們家采茶葉的小芬姐就是這個村子的,她來我們家?guī)兔α瞬畈欢嗳??!本褪沁@樣的一通電話,重新喚起了這段我本以為早已塵封的記憶。
記得我剛來單位工作的那段時間,偶然一天聽到辦公室的前輩在討論要報哪個村子作為典型材料,“報未哪基啊,美麗鄉(xiāng)村?!币粋€清脆而又響亮的聲音,敲碎了記憶時空的玻璃?!安缓煤米x書,以后把你嫁去未哪基那些地方,有你吃不完的苦?!毙〉臅r候,家里的長輩就經(jīng)常用這個村子來恐嚇我們,教導(dǎo)我們要聽話,好好讀書。印象中,這個村子只在我們的耳朵里聽過,我從來沒想過它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村子。所以當(dāng)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心里是欣喜的,是期待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一睹它的“芳容”。
我在這里工作已經(jīng)有三年的時間了,未哪基屬彝族僰人支系,這兒的村容村貌、歷史變遷的材料我看過無數(shù)遍,日常也提筆撰稿過這個村子的通訊信息,可以說我對它是有感情的,但是當(dāng)我知道記憶里那位與我感情深厚的小芬姐也是這個村子的時候,我對它的感情如洪水般襲來。
看著這座“神秘”小村莊的巨大變化,我再一次感嘆著脫貧攻堅的豐功偉績,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脫貧之戰(zhàn),給全國貧困地區(qū)以及千千萬萬邊疆貧困地區(qū)群眾帶來的福利是多么令人驚嘆。
2016年,一個脫貧攻堅項目落在了這里,一場轟轟烈烈的易地扶貧搬遷徹底結(jié)束了未哪基這個偏遠山區(qū)的年代。如今的未哪基,搬離了山溝溝,者太—底圩的公路穿村而過。距離集鎮(zhèn)只需要十幾分鐘的車程,遠遠望去,一排排紅墻碧瓦的小別墅依山坐落。每逢節(jié)日,彝族歌聲蕩漾山間,醇厚的彝族美酒味彌漫著空氣,常常讓人沉醉在這云霧繚繞的彝家村。置身其中,很難想象,眼前這個紅墻碧瓦依山落,人勤茶綠梨花香的美麗村落曾經(jīng)是什么模樣。
歲月不言,唯石能語。帶著再見故人的滿心歡喜,我再一次走進這個村子,特色彝族文化元素隨處可見,村里來來往往的群眾身著民族特色服飾,女性服飾以紅、藍為主色調(diào),鑲嵌有各式亮麗的配飾,男性服飾多以淺黃色為主色調(diào)。路過幾戶人家門前,常見三五成群的年輕少女,聚在一起制作服飾,在無數(shù)個一針一線地來回間,仿佛編織著他們美好的生活。
不一會兒,在村組長的帶領(lǐng)下,我如愿地見到了小芬姐。她已然變了模樣,年近四十的她褪去了當(dāng)年的青春,身上多了一份歲月的沉淀。見到我,她很驚奇,臉上的笑容一直沒停過。
“小芬姐,是我,你以前在我家住過兩三年呢。”經(jīng)過我的提醒,她很快便記起了我,隨后她熱情地招呼著我坐下,還端出了瓜子、水果這些,一個勁兒地讓我吃。我們聊了很久,多是聊以前的趣事。之后我問起了她這些年的生活狀況,得知她現(xiàn)在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由于公婆常年身體不好,獨自一人在家里照顧老人和小孩,管理著六十多畝茶葉,據(jù)說她們家現(xiàn)在的茶葉種植面積是全村最多的一戶,說到這里她還笑著提起了當(dāng)年的小白騾。
晚飯過后,我便驅(qū)車返回,回來的路上小芬姐的話縈繞耳旁,當(dāng)初那些故事里搖搖欲墜的叉叉房、泥濘的小路、總是會丟失的牛羊都是真的,而我的小芬姐姐,如今同這里的人民一樣過上了幸福生活更是真的,窗外灰蒙蒙的,但也遮不住這夏日的綠意盎然,只愿這里的青山、綠水繼續(xù)見證著這份的幸福。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如今,整齊排列的小洋樓、漫山遍野的茶葉、正在結(jié)果的長沖梨、載歌載舞的純樸民風(fēng)都在向世人展示“云上彝家”的幸福生活。
【作者簡介】韋延梅,女,漢族,廣南縣底圩鄉(xiāng)人,廣南縣者太鄉(xiāng)人民政府一級科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