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張毅，原濟南鐵路局青島鐵路分局退休干部。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當代》《新華文摘》《詩刊》《星星》《青年文學》《散文》《清明》等報刊。小說、散文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長江文藝·好小說》《散文海外版》選載。詩歌連續(xù)多年入選《中國年度詩歌》和《中國年度優(yōu)秀散文詩》等選本。著有作品集《幻覺的河流》《花園原址》《遷徙的鳥》等。

蒸汽機與高鐵變奏曲

那個清晨，海關大樓的鐘聲剛剛響過，

車站的站臺上，一輛蒸汽機正在啟動。

司爐工在鍋爐下加煤，火在燃燒，

水沸騰，蒸汽推動機車巨大的輪子，

火焰照亮一個人的臉，那是我的父親。

那天天空飄著雪花，雪越下越大，

我追著火車奔跑，火車越來越遠，

直到消失，我的目光開始模糊。

這是蒸汽機在我心里最初的記憶。

如今，黑色蒸汽機已被高鐵取代，

那些悠遠的汽笛，凸立的水鶴，

急速轉(zhuǎn)動的紅色動輪，常讓我淚光閃爍。

現(xiàn)在，我坐在開往南方的高鐵上，

火車越過田野、河流和蒼翠的群山。

一個關于蒸汽機的時代已經(jīng)退去。

銀色灰的高鐵從地平線上呼嘯著駛過。

身邊的乘客來自四面八方，他們是：

公務員、教師、工人、農(nóng)民、學生、

軟件工程師以及打工者和他們的妻子……

他們和我一同走上這輛銀灰色的高鐵。

我是他們中的一員。不同的是，

我?guī)е淮F路人和蒸汽機的囑托。

我們和高鐵一起超越

七月，為了完成與一座城市的約會，

我走進那輛銀灰色的高鐵。

京杭運河在遠處靜靜流著，

鳥群扇動沉重的翅膀。帆影重疊著古老的歌。

車窗外面是河流和開闊的田野。

時速350公里的京滬高鐵，

正被速度演繹成新的夸父傳說。

車輪快速轉(zhuǎn)動。

速度使城市接近、河流并攏、時間縮短。

我分不清太陽與月亮的距離，

甚至分不清一場大雨是否在兩座城市同時降落。

我知道速度的意義。很早以前，

父親告訴我，有一輛火車從夢中穿過。

超越一直是鐵路人的夢想。

我們從瓦特先生的蒸汽時代走來，

從貧困的記憶和慢節(jié)奏的生活走來，

我們正在和中國高鐵一起超越。

紀念詹天佑

那是中國鐵路元年，一個大霧彌漫時辰，

時間之門開啟，揚旗起落，信號燈閃爍。

我聽見歷史的鐵皮在響，在遠處、在近處，

我聽見空氣、土地和記憶在劇烈震動，

那一年，大河東流，往事西去，

兩邊的事物在時空中逐漸明亮。

一輛火車從一百年前駛來。車輪慢慢轉(zhuǎn)動，

巨大的光柱照亮中國近代工業(yè)的方向。

這是中國第一條鐵路。掀開歷史書頁，

你會認出這些風中的車站：

北京，居庸關，沙城，雞鳴驛，張家口。

那時，祖國是一塊石頭燃著火焰，

一群人手挽手在夜里吟唱頌詩，

從黑夜走來，

在與歷史的對話中感受火車的重量。

你踏上大西洋的甲板，毅然回到祖國，

巴山夜雨，秦川夢斷。

孤鴻在啼叫，中國的名字，在你印過腳印的土地上。

汽笛從灌木叢穿過去，

從洋人驚恐的目光中穿過去，

從斷裂的道路穿過去，

鋪路號子飛滿中國遼闊的土地和天空。

一輛火車開來了。一百輛火車開來了，

一千輛火車開來了。中國的火車開來了。

蒸汽機車不停地鳴叫著，

火車的燈光照亮中國歷史的走廊，

海與大陸連接。從南方到北方，

群山起伏著，工業(yè)推動歷史的波浪。

現(xiàn)在我坐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

我看到一輛火車從一百年前駛來。

歲月以跌落的星群和升起的山巒塑造了你，

以南方的烏篷船和北方的黑土地塑造了你，

詹天佑，中國鐵路之父，我們永遠懷念你。

有關火車的隨想

乘火車沿時光反向行駛，你會看到：

工業(yè)的前身，城市的藍圖，

最初的鋼鐵和碳單位。

你會看到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

一個蘋果從樹上慢慢墜落。

你會看到白霧升騰，

一只水壺在瓦特面前不停跳動。

煤炭在燃燒，熱量在轉(zhuǎn)化。

你會看到最初的鋼花綻開在瓦藍夜空，

映亮南方的星辰和北方的下弦月。

你會看到：虛構的風景，更早的雪，

向后退去的村莊，向前奔跑的人群。

森林的氣息，途中的巖石，河流的家。

反向運動的船，溯流而上的水。

火車的思想，時間的方向。

最后看到：父親的臉從窗口探出，

他與蒸汽機合影的照片讓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