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初,沈從文為了生計,來到芷江投靠當警察局長的五舅黃巨川,被安排在警察局當稅收員,暫住熊公館。他的七姨父熊捷三(熊希齡的弟弟)也住在芷江熊公館。因為沈從文的五舅和七姨父都是芷江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且都愛好詩畫、古玩、碑帖等,沈從文跟著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作詩、抄詩、寫碑帖。在書法方面,對他影響最大的是芷江名流鄧其鑒。
拜鄧其鑒為師
鄧其鑒(1869—1932)與熊希齡是沅水校經(jīng)堂的同窗好友。他于1902年留學日本,1904年回國。熊希齡任湖南公立西路師范學堂監(jiān)督(校長)時,聘請鄧其鑒在西路學堂任教10余年。1916年,熊希齡經(jīng)過多方協(xié)調(diào)與運作,把“湖南省立第二甲種農(nóng)業(yè)學?!痹O(shè)在芷江,并聘請鄧其鑒負責管理學校。鄧其鑒師承芷江家喻戶曉的書法家、教育家朱其懿。熊公館的名流包括沈從文的五舅與七姨父,他們一致建議沈從文,拜鄧其鑒為師練習書法。鄧其鑒的身份和人生閱歷讓沈從文格外仰慕。在眾人見證下,沈從文拜鄧其鑒為師。鄧其鑒看過沈從文寫的字,認為他有比較好的書法基礎(chǔ),且為人誠懇勤奮,便欣然答應,開始熱心指導他學習書法。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學習,沈從文不但思想豁然開朗,且各方面進步很快,這段時期的生活也是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經(jīng)歷。正如他在給周子厚的回信中寫道:“沅州是我十年前住過的地方……給我印象都很好。尤其是幾個前輩先生,一份溫厚的友誼,值得記憶?!?/p>
學習書法之道
鄧其鑒悉心指導沈從文,告訴他書法主要講究執(zhí)筆、用筆、點畫、結(jié)構(gòu)、分布(行次、章法)等方法。如執(zhí)筆要指實掌虛,五指齊力;用筆要中鋒鋪筆;點畫要圓滿周到;結(jié)構(gòu)要橫直相安、意思呼應;分布要疏密適宜、變化錯綜、全章貫氣等等。
鄧其鑒教學頗有自己的心得體會,在講了字體結(jié)構(gòu)的基礎(chǔ)知識后,他特意強調(diào)書法的筆鋒,說筆鋒乃筆毫之尖鋒也,“筆欲鋒長勁而圓,長則含墨,可以取運動,勁則剛而有力,圓則妍美”。他告訴沈從文,運筆之時,把筆的鋒尖保持在字的點畫中心叫“中鋒”,又能藏在點畫中間不出角就叫“藏鋒”,把筆的鋒尖偏在字的點畫一面叫“偏鋒”,一般以“偏鋒”為書法之病,但“側(cè)鋒”取勢,古人在行筆中經(jīng)常運用。他又講了“筆意”,強調(diào)“筆斷意連”的重要性。鄧其鑒還以王羲之的《上虞帖》《蘭亭序》、王安石的《楞嚴經(jīng)旨要卷》和蘇軾的《新歲展慶帖》為例,分析書法名家各自的特點和長處,同時指出沈從文書法的優(yōu)點和不足。
鄧其鑒特別強調(diào)學習書法的次第,他告訴沈從文:“書法之道,在于樁基,樁基不穩(wěn),必無所成。所謂樁基,便是楷書??瑫鵀橐磺袝ㄖ??!倍诰毩暡輹鴷r,他教導不能一味臨帖,“草書無法,亦無章,在于意”。經(jīng)過鄧其鑒的耐心教導,再加上自身勤學苦練,沈從文很快成為芷江城小有名氣的青年“書法家”。沈從文在《女難》一文中這樣寫道:“我已從那些本地鄉(xiāng)紳方面學會了刻圖章、寫草字,做點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
師徒合作留墨寶
1919年,時任芷江警備隊隊長的段治賢在率隊清剿土匪時,于芷江縣西鄉(xiāng)楊公廟地段遭遇土匪襲擊,激戰(zhàn)數(shù)小時后,不幸犧牲。當?shù)厝嗣駪涯疃沃钨t,在他犧牲兩年后的時間里,提議為他樹碑立傳。芷江縣政府將這份任務交給了縣警察局。縣警察局出于對鄧其鑒的敬重,請他為段治賢撰寫碑文。鄧其鑒歷時數(shù)周定稿,便推薦沈從文為其書丹。沈從文早就聽說段治賢的英勇事跡,想到要為這位英雄書丹立碑,心里有說不出的激動。他反復閱讀碑文,領(lǐng)會文章題旨,書寫數(shù)幅,最后選取其一勒刻石碑。
整塊碑文共641字,字體勻稱,蒼勁有力,是一幅很好的書法作品。碑額刻有“芷江縣警備隊隊長段君治賢墓志銘”15個大字,字體為大篆,筆力沉雄,古意盎然。碑刻正文部分為楷書,內(nèi)容詳細記錄了段治賢的生平和為剿匪作戰(zhàn)而死的事跡。碑文落款處刻:“潭陽(今芷江)鄧其鑒撰文;渭陽(今鳳凰)沈從文書丹;渭陽沈岳煥(沈從文原名)篆額?!绷⒈臅r間為 “民國十年歲次辛酉二月谷旦”。年輕的沈從文當時未曾料到,他竟在芷江為后人留下了極為珍貴的墨寶。
1985年6月,全國第二次文物普查時,此碑在芷江縣城郊村民院內(nèi)被發(fā)現(xiàn),經(jīng)鑒定,為國家二級文物。
1987年10月,黃永玉獲悉芷江保存有沈從文墨寶真跡,專程從北京趕赴芷江,拓印保存,并將拓片特意送給沈從文看。沈從文注視了好一會,默默無言,靜靜地哭了。黃永玉妻子張梅溪說:“表叔,不要哭。你19歲就寫得那么好,多了不得!你好神氣!永玉60多歲也寫不出!”
1988年春天,沈從文的一位親戚來到芷江,看到沈從文親手書寫的碑文,他小心翼翼地將碑文拓片帶到北京,親手交給正躺在病床上的沈從文。沈從文再次見到此碑文拓片,興奮地說道:“是?。°渲莩沁€有我的字?。 ?/p>
這塊石碑不僅記錄了民國初年芷江的一段史實,而且保留了沈從文青年時期的書法作品,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和藝術(shù)價值。
編輯/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