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理發(fā),一個二十多歲,滿頭黃毛,發(fā)如雞窩的小伙子接待了我—這樣的發(fā)型在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不是什么另類了。只見小伙子手腳麻利地給我洗頭、理發(fā)、吹風,十幾分鐘的時間就搞定了??粗R子里有些煥然一新的自己,總覺得少些什么,思緒不禁飛回了多年前。
那時,我還在鄉(xiāng)下的一所高中工作,出去理發(fā)總習慣去一個地方,昌里街西端,門口掛一面半舊的旗子—“理發(fā)”。理發(fā)師傅姓崔,六十多歲,背微微有些彎。那是一間改造出來的工作間,西屋山墻上開了一扇門,通進兩間正屋,一進門北側(cè)放了一只燒水的小型鍋爐,緊挨著的是一只大水缸,水缸東的北墻上掛了一只白鐵皮做的吊桶,就是靠墻一面是平的,離開墻的一面是鼓的,底下水龍頭上耷拉一條布條的那種,吊桶上搭著一條舊毛巾,桶前放一根條凳。南墻上鑲滿幾乎一整面墻的大鏡子,鏡前放一把非常氣派的椅子—可以旋轉(zhuǎn),有腳踏,還可以放倒椅子背,整個人可以躺倒的椅子。崔師傅話不多,當客人進得門來,他第一句往往是:“剃頭?”在得到客人的肯定后,他嘴里說著“坐”,手中抄起一條毛巾抽打幾下椅子。
落座以后,只聽得啪的一聲抖布的聲音過后,一塊白白的薄布從頭上干凈利落地飄下來,落到嘴巴子下,接著衣服的最上面一顆扣子被解開,衣服領子被很有力度地窩進里面,然后一條毛巾纏在脖子上,剛剛落下的白布邊重新拾起纏在毛巾之上,一只夾子夾住邊緣……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只見崔師傅伸出一只手放進吊桶試一試水溫,然后加適量的熱水或是涼水。水溫調(diào)好了,客人坐下來,一條干凈的毛巾重新搭上脖子窩進衣領子里,頭被往前一按,恰好處在水龍頭上耷拉下來的布條底下。打開水龍頭,一股不熱不涼的水流下來,濕透后打上洗發(fā)精,揉幾個來回,沖洗干凈。沖洗過程中,崔師傅借著濕手往客人臉上摸兩把,把臉也洗了,接著脖子后的毛巾往上一拉,把頭發(fā)、臉擦個半干,一拍客人肩頭,客人便起身回到座位上。這時候一條干毛巾便再來擦一遍頭發(fā)和臉,順便也摳一下客人的眼窩和鼻孔,動作有力而不失細膩。梳子、電推子在頭上翻飛一陣子,一個嶄新的頭型出來了。
“刮臉?”崔師傅問一句。如果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那過程就會很復雜。只見崔師傅撥弄椅子側(cè)面的機關,順勢一推,椅子變成半躺的床。他又在吊桶里加上熱水,桶邊的毛巾疊一疊放進水中,一擺,拿出來,擰一把,一下子從鼻孔以下焐到客人的嘴巴子上。此時,一股熱流傳遍全身,客人頓感舒服至極。焐一會兒,崔師傅掀去毛巾,幾乎頭也不回,順手一扔,毛巾不偏不倚正好搭在吊桶的邊上。接著,他拿過來一個圓頭毛刷,蘸上肥皂膏,在客人臉上有胡子的地方抹一個遍,一股肥皂淡淡的清香悠然襲來。擦遍肥皂膏后,他找來半張舊報紙,放在桌上,拿過剃刀,展開,將肥皂膏一刀刀刮去,一邊刮一邊將肥皂膏抿在舊報紙上。剃刀所過之處,胡子茬兒都很淡了。此后,剃刀并不停下,而是在兩鬢、眼角、眼皮、眉毛上下刮拭,甚至耳廓內(nèi)外和邊緣都不放過,最后剃刀一定是在臉上游走幾個來回。刮臉是有講究的,嘴角、眼角的褶皺一定是要抻開的,崔師傅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就起這個作用;鼻孔和耳朵眼兒是要用剃刀轉(zhuǎn)上一圈的,尤其是耳朵眼兒,客人會聽到剃刀與汗毛接觸時斷裂的聲音,清脆而愜意。
完事后,崔師傅解開披布和毛巾,用剃刀刮去后頸余發(fā),用長毛刷子掃去發(fā)屑,去掉披布,進入最后一套工序—吹干、梳頭整型、噴發(fā)油。崔師傅一只手握著吹風機,另一只手拿著立體式的大梳子,給客人打理一番。整出型后,他會拿起桌上的發(fā)油瓶子,輕晃幾下,客人便自覺地閉上眼睛,只聽得哧哧幾聲,臉上會落下陣陣霧水,涼涼的,香氣一下子充斥了全身?!昂昧恕贝迬煾底罱K一拍客人后背??腿讼碌靡巫?,往往覺得一身輕松、神清氣爽,遞上兩塊五毛錢,道聲謝,走人。
聽說,我進平度城后的第二年,崔師傅就得了腦血栓,從此再也不能摸剃刀了。
像崔師傅這樣的剃頭老把式,恐怕早就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