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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一棵樹說起

      2024-11-02 00:00:00李興艷
      長江文藝 2024年10期

      爺,寧要鄖陽一張床,不要上海一套房。寧要鄖陽一棵樹,不要深圳小別墅!我這兩年回來在鑫欖源公司干得挺好,能掙錢養(yǎng)家,還能陪老人孩子。我天天都在橄欖園,你們哪天來都行,我陪你們轉轉……

      泉叔這邊也激動地跟外孫子分享自己的喜悅:

      日子過得好就行??!你猜爺現(xiàn)在在哪兒?在中華水園的同心廣場這里啊。你猜我看到了個啥寶貝?哎呀!一棵古樹,跟咱們白浪鎮(zhèn)政府門前的那兩棵古樹差不多歲數(shù)啊!樹都有靈氣,古樹更是有靈性,這老伙計們呀,說不準他們常常通氣兒嘞!

      是是是,你娃子也有靈氣,你叫樹生嘛。

      1

      七億年時光,三千里漢江,此時在鄖陽這里該是最靜美的模樣。從鄖陽漢江公路大橋以東,一直到神定河入口以西綿延七公里的沿江區(qū)域統(tǒng)稱為“中華水園”,這是一個占地三千三百多畝、由六大板塊組成的國家級南水北調(diào)主題公園,同心廣場就是其中一個重要板塊。兩岸青山重重似畫,曲曲如屏。一望無際的瀲滟波光里,太陽豪橫地在漢江里鋪金灑銀,天廓湛藍,風清氣爽。那遠遠近近、深深淺淺、層層疊疊的百里綠色長卷,把鄖陽的時光浸染得锃亮又鮮潤。

      這公園2019年才建成,五歲的它還很年輕,但一直覺得年輕的它有一顆老靈魂,直到今天看著泉叔站在這棵四百二十歲的古柞樹下久久凝視。那古柞樹干上的肥厚苔蘚、斑駁地衣,從高處樹枝垂下的宛轉松蘿,如一場盛大法事道場里高揚的幡幔。看著泉叔一遍遍aIPjszRFHB7pQmLx8V00iY2cDiUrRDHmVXA05YQTJiU=撫摸著它蒼糲的樹干,仰望著蔥郁遒勁如巨傘一般的樹冠,仿佛仔細端詳一位久A24XysEBFD12k/JfoXltQEleFPQQFv2RWs5CArCxYMg=別重逢的老友。我忽然找到了緣由。中華水園的“鎮(zhèn)園神針”在這里呢,這可真是一顆老靈魂。

      泉叔拍拍那古柞樹說,老祖宗啊,你看我頭發(fā)全都白啦,你還是枝繁葉茂綠生生兒的,還是像我年輕時一樣,精神抖擻得很啊。剛才解說員說你是從十方院村搬來的,我馬上就認出你啦,你還記得我不?你們村里有我家親戚,我每次去他家都會看到你。十方院村南水北調(diào)移民搬遷后我就沒去過了,但一想十方院村我就想起你啊。水來了人可以跑,樹跑不了啊,沒想到你還能跑到這里來了,真是好啊。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在一棵四百二十歲的古樹面前,人類是何其稚渺。眾人無語,四下空寂,唯有那古柞樹枝葉婆娑,像一個須發(fā)飄飄、輕搖羽扇的仙翁。

      加拿大生態(tài)學家蘇珊·西瑪?shù)拢ㄟ^在加拿大森林中三十年的研究,最終得出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樹木擁有聲音、語言、視覺、嗅覺、觸覺。樹是會說話的,而且它們經(jīng)常說話,“語言”傳遞還非常遠。在優(yōu)酷網(wǎng)上可以查到她的多個講座。講座的題目就叫“樹木如何彼此說話”,樹的大家族有許多成員與人類一樣擁有心智,具有形成記憶、保持記憶、提取記憶這樣的功能。

      聽到了嗎?古柞樹和泉叔的交談。

      古柞樹說,我認得你嘞,你是白浪鎮(zhèn)袁家灣村的人,你照護王家?guī)X林場幾十年了。你也真是老了,我第一次見你時才二十出頭吧,你穿著一身青色的中山裝,過年到十方院村走親戚,那時多精神的小伙子,像一棵青愣筆直的小白楊。

      泉叔:是啊,老啦!自從十方院村2010年移民搬遷后,我就沒去過那里了。你可是鄖陽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移民的見證者啊。

      古柞樹:從我在這片土地上扎下根的四百多年來,漢江漲漲落落,百姓生生不息。我看著鄖陽因水而興,鄖陽的撫治時期可真是輝煌啊,真是“坐鎮(zhèn)漢江三千里,獨領風騷二百年”。后來,我又看著鄖陽府沉入了江底,一座五百多年的府城就這樣沒了,心疼啊。再后來國家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啟動了,要移民啊,要為庫水騰地方啊。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為支持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建設,鄖陽先后經(jīng)歷兩次淹沒、兩次搬遷、三次移城。那十方院村就在鄖陽城東郊的漢江邊,自然也是一直被水攆著跑啊。

      泉叔:那十方院是個好地方吶,山青水秀,土地也肥得很,出門就是良田,抬腳就能進城,老百姓日子富足啊,草木鳥獸的日子也好。

      古柞樹:這里好是好,卻屢遭水淹,記得五十年代的時候十方院村還是一個很大的村子,后來建丹江口水庫,淹沒了大片土地和房子,全村二千多人外遷到漢陽和京山縣。1970年夏天,在157水位線以上居住的村民響應國家號召,又后靠到離漢江五里多遠的荒涼山崗上。眼看經(jīng)過快四十年的整建,這個村終于又像模像樣了。可是南水北調(diào)中線二期工程蓄水以后,十方院村再次面臨搬遷,其中外遷到宜城市鄧林農(nóng)場的又是近二千人哪。

      泉叔說,十方院村搬遷的前一天晚上,我也來親戚家?guī)兔α?。千人移民啊,這次搬遷移民年齡最大的95歲,最小的剛出生15天,還沒有滿月呢。

      古柞樹:唉,我知道。那天剛好是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那是一個不眠之夜啊。月亮躲到云里去了,天色黑沉沉的,秋風寒涼。村里中心小學的教室里,燈火通明,很多移民坐在那里,等待凌晨上車,還有很多村民分散在親戚、朋友家做最后的話別,村頭的坤爺摸黑拿了根紅布條去給我系在枝丫上,在樹下坐了好久,跟我說了好多的話……

      泉叔:我從一家拆了一半的房子前經(jīng)過,看到那房子門口上的大紅對聯(lián)和喜字都還在,新鮮鮮紅艷艷的,那屋子里還掛著彩帶和彩燈。聽說這家的小兩口結婚才三個月,也是要搬遷的……一晃十四年過去了,你在這里還習慣啵?

      古柞樹:都還是鄖陽的山水土地,咋不習慣。國家對生態(tài)越來越重視,2010年鄖陽林業(yè)開展古樹名木全面普查,對古樹進行摸底和保護。在丹江口大壩第二次加高蓄水之前,大部分古樹都得到了及時搶救。聽說普查登記的百歲以上古樹都快上千棵了,千年以上的古樹將近二十棵。你看,我跟他們比還年輕得很咧。

      泉叔:這是在做一件為鄖陽后世子孫積德的大事,你也是在那次被搶救來的吧。

      古柞樹:嗯,記得那是一個冬天,正是我們冬眠的時候,那天我正在太陽底下迷迷糊糊睡覺呢,來了一群人,還有一臺大吊車,里面還有兩位搞林業(yè)的專家,他們圍著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比比劃劃,爭爭吵吵,商量了個把小時,我都又睡著了,忽然一陣子地動山搖……等我在又一個春天醒來的時候,我就在這里了。我睜眼看了看,哈哈!環(huán)境還不錯。你看,腳下就是碧波萬頃的漢江,江對面還能看到綿綿青山里的十方院村、云彩山村,舉目遠眺,仿佛能一眼望到北京城,望到以后的百年、千年。嗨!忘記告訴你了,這園區(qū)里有幾片南水北調(diào)“微森林”,里面有很多從鄖陽的淹沒區(qū)移植來的古樹。

      泉叔聽罷,環(huán)顧園區(qū)那滿目蒼翠,喃喃道:真好?。∧茉谶@么美的園子里安家真好,我還擔心那些古樹會跟老鄖陽府一樣被淹到水底呢。

      同心廣場“微森林”里綠陰叢叢,南楠、銀杏、香樟、桂花、黃連木、皂角樹、石榴樹……宇宙浩渺,歲月滄桑。千年可嘆王朝更替,對它們只是一次咳嗽。萬年才見斗轉星移,不過是它們的一陣呼嚕。每棵樹都是一座無字的豐碑,它們的年輪里記錄著時代的更替,歲月的風雨,一代代人的悲喜,一幕幕,一樁樁,宛若繩結斧鑿一般在它們一圈圈的年輪上銘刻。

      藍天如洗,陽光艷而不烈,一棵棵飽經(jīng)風霜的古樹面朝漢江,迎風而立,枝干蒼虬,新葉繁茂。微風起時,沙沙作響。聽,它們在講述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關于樹與人,森林與文明,文明與國運,綠水青山與金山銀山的故事……

      2

      7月31日,盛夏清晨,當我們站在白浪鎮(zhèn)政府院子外的兩棵古樹下仰視它們時,舒婷的《致橡樹》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隨著晨風吹進了我的腦海里。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云里。

      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院子里靜悄悄的,大門左側是一口汩汩千年的古井,旁邊有兩棵古樹一起伸展著闊大的樹冠,為古井撐起了一把綠色的巨傘。立于井臺邊的是楓楊,披著盔甲般的樹鱗,高大筆直,直沖云霄。另一棵是女貞,它從高處的花壇向那棵楓楊傾斜而生,側枝如盤虬臥龍、大蟒出山。兩棵樹遮天蔽日的枝葉在空中交纏,晨光下風情款款,風姿翩翩。漫長的歲月里,它們“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我們只看到樹的一半,在地下泥土中黑暗中的那一半才是更活躍的吧。它們在那地下的網(wǎng)絡中傳遞什么呢,是春光欲流、蝶夢鵑聲,還是風聲西進、雁字南來,抑或是馬上就要立秋,該準備好應對又一年的秋瑟冬凋了。

      泉叔看著古樹說:我外孫小時候體弱多病,后來聽村里一位老人的話,把娃兒帶到這兩棵古樹下,焚香叩拜,就算是把娃兒拜寄給大樹了,起名叫“樹生”。

      哦,我默默點頭,輕輕地撫摸那棵楓楊。自古以來,人類對古樹都有一種本能的親近和圖騰般的敬畏。樹植根地下,枝葉伸向天空,像是蒼天與大地之間聯(lián)系的紐帶。在遇到無法開解的生活之難時,便希望獲得這種強大生命力的庇佑。

      它們就是這白浪鎮(zhèn)萬木之林的“老神仙”了吧,有它們在,這里的歷史,這里的人,這里的草木鳥獸都有了“根”的踏實感。走,我們循根找林,去看看它們在冥冥之中守護著的“孩兒林”。

      在陣陣微風和蟬鳴鳥叫中,我和泉叔、黑虎走進了綠意莽莽的王家?guī)X林場。林子太大太深,霧嵐彌漫,樹影幢幢,頗像五六十年代國營廠子里大人嚷小人鉆的大澡堂。泉叔一進林子里,就像魚兒入了水一般更加活泛起來,跟我講起他和這林子的故事。

      1977年,二十二歲的泉叔來到王家?guī)X當林場工人,后來又當了林場的場長。那時正是生龍活虎的年紀,每天有使不完的勁兒,天天看著到處光麻麻的禿子山,他心里著急啊,帶領著十五名林場工人起早摸黑地種樹、護林。那時候他們平均每年種樹一萬多棵,泉叔說那是人們應該還給大山的“賬”。

      是啊,這筆“欠賬”太大了。

      為了支持南水北調(diào)中線建設和二汽建設,當時鄖陽地區(qū)的自然生態(tài)與人民都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幾十萬勞力連年參加三線建設,無償砍伐鄖陽沿江31萬畝山林,貢獻木材101萬立方米,燒柴6億斤。在長達20年的時光里,鄖陽的很多座青山都被“剃了光頭”,王家?guī)X林場當然也在其中。

      那時還流傳著一首打油詩:

      “抬頭望禿山,低頭見河干。山地脫皮下河川,沖走沿河萬畝田。大風一起難睜眼,一把柴火跑遍山?!?/p>

      1972年,我國派團赴斯德哥爾摩參加聯(lián)合國人類環(huán)境會議。周恩來同志在聽取會議情況匯報后指示,對環(huán)境問題再也不能放任不管了,應當把它提到國家的議事日程上來。

      1973年8月5日,第一次全國環(huán)境保護會議在北京召開,揭開了中國環(huán)保事業(yè)的序幕。

      治水先治土,治土先種樹。鄖陽地區(qū)開始了全面的造林工程,從林業(yè)局春秋兩季固定的飛機撒播,到具體到每個鄉(xiāng)鎮(zhèn)每個林場的植樹造林聲勢浩蕩地開始了。鄖陽山區(qū)慢慢萌發(fā)出了絨絨綠意,王家?guī)X林場也在慢慢地恢復生機。

      但是林場生存很快遇到時代發(fā)展的挑戰(zhàn),后來土地承包下戶在林場當工人不能掙工分了,林場又沒啥其他經(jīng)濟效益。1993年,大伙在這里種完了最后一個春天的樹苗后,林場解散了。泉叔看著大伙各自散去的背影很難過,卻無能為力。他送走最后一位工人后,在黃昏里的山梁上坐了很久??粗锹登嗟纳綅?,撫摸著大伙剛剛種下的那一棵棵尺把高的小青苗,像一個個嗷嗷待哺的小奶娃,他心里也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斗爭。

      暮色四合。他站起來狠狠跺了一下腳,下定決心:不走了!我得照護這些年好不容易種下的樹苗,要讓這禿子山變成綠油油的大森林。

      泉叔不但自己留了下來,還說服了妻子,為了護林方便,干脆把家安在了林場,住進三間破舊的土坯房里安營扎寨。他們種了三畝地,養(yǎng)了幾只羊,作為主要經(jīng)濟來源,另外在山上挖些草藥,補充些家用。西周時期,便出現(xiàn)管理樹林的職官,稱“山虞”和“林衡”,那大小還算是個有職位有俸祿的官職,而泉叔從此成為了一名沒有編制、沒有工資的義務護林員。

      常有人問泉叔:“你當護林員,每個月工資多少啊?”

      每當這時他都會笑笑指著那青山說:“我的工資就在這山上。我們沒啥多的用錢的地方,山下有點地種糧食,在山上挖點藥材、山貨就夠用了。山林是國家的,護林就是自己喜歡。我要那么多樹木干什么?做棺材也就一根木頭足夠了,況且還要火葬。”

      泉叔雖近七十歲,但在林子里行走依然步履穩(wěn)健。我緊趕慢趕才勉強能跟上他的步子。泉叔走走停停,一會兒拍拍這棵樹,一會兒望望那棵樹,像是在欣賞自己得意的作品。我走在林中越看越驚嘆,只見那一棵棵大樹大多數(shù)都是長在大石頭縫隙里的。樹根很多是裸露在外面的,像一只只青筋暴露的大手,緊緊地抓著石頭,死死地摳進山體里。

      我不禁問泉叔:太不容易了,你們當時是怎么在這石頭縫里把這些樹種活的??!

      泉叔笑著說,沒辦法啊,這王家?guī)X就是個石頭山,到處是人把高的大石頭,土壤少得很。我們就去挑土,墊到石縫里、石窩里,然后再栽樹苗。就這樣見縫插針地種。說著,拍拍身旁的一棵葳蕤蔥郁的喜樹說,你看這棵樹當年我種的時候只有筷子粗,現(xiàn)在都水桶這么粗了。

      種樹“三分種,七分管”。春天是泉叔和妻子最忙的季節(jié),他們兩個人每天要栽五百多棵樹,每年都要補栽四千多棵樹。經(jīng)管那些小樹苗,就好比經(jīng)管自家的小娃子。干了澆水,草多除草,有蟲除蟲,一點都不能馬虎。

      有一年夏季天旱,個把月連一滴雨都沒有下。眼見著那些當年栽的小樹苗被曬得垂頭低腦奄奄一息,有的葉子都在慢慢變黃了。泉叔心里急得火燒火燎。

      保苗如保命,他決定自己挑水抗旱去。

      林場的山上沒有水源,山下的水源有兩里多路,山路又陡峭難行。在山下挑一桶水,一兩公里的陡峭山路上,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前行,一路磕磕絆絆,走到山上經(jīng)常潑得只剩下半桶水了。但是看著那一棵棵小樹苗像一群餓得要吃奶的小娃子,他不由得加快了挑水的步子。熱辣辣的太陽烤著山嶺,也烤著一趟趟挑水的泉叔,身上的汗浸透了衣服,臉上的汗直往眼睛里面鉆,辣得他睜不開眼。實在累得不行了,他就在樹陰下站會兒喘口氣,不敢坐下歇歇,怕一歇就站不起來了。

      路上有人見到都勸他:泉師傅,那么多樹苗,就指望你挑水抗旱,還不夠塞個牙縫,別把自己累壞啦!

      “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救活一棵是一棵!”

      功夫不負有心人,新栽的樹苗終于挺過了那個干旱的夏季。

      造林不易,護林更難。植被豐厚了,管護的任務也日益艱巨。防火、防盜、防放牧、防偷獵,這都是護林員必須做好的事情。問他護林有什么經(jīng)驗,泉叔就一句話:護林沒有巧,漫山遍野跑。

      別看這個簡單的“跑”字,堅持做好卻很不容易。春夏秋冬,無論天晴下雨還是刮風下雪,泉叔都會堅持每天巡山。每天早晨他都七點多準時出發(fā),一個背包、一包干糧、一個水壺、一把手電、一把砍刀是他每天巡山必備的“五件套”。林場綿延二十多公里,走走停停,巡一遍山就需要一天的時間,每天晚上六七點回到家里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

      一到冬季,是泉叔神經(jīng)最為緊繃的時候。風大草枯,一根火柴就可能毀掉千萬棵大樹,一顆煙頭就可能毀掉千頃山林。些微的風吹草動都時時牽動著他緊張的神經(jīng)。冬季除了白天的例行巡山,每天晚上迎黑兒的時候還要騎著摩托車沿著公路巡邏一遍。夜里還要起來兩三次,看看每個山上有沒有亮兒,觀察那亮是燈光還是山火,一旦發(fā)現(xiàn)火情,就要趕快去救火。

      2011年元月6日,晚上十點多,夜起觀察時泉叔發(fā)現(xiàn)1號山有火情,他趕緊叫上老伴趕去救火。天干物燥,山高風大,待他們趕到現(xiàn)場時,火勢已經(jīng)很兇猛??粗切浔淮蠡馃?,他是剜心割肝地痛。來不及思索,顧不上害怕,他和老伴立即掄起滅火耙趕緊撲火。忽然,一陣大風刮過,火勢向他迎面撲來,緊急中他一下子退到一個坑里,撞在了一塊大石頭上,頓時,腰上一陣劇痛。老伴趕緊跑過來扶他,看他疼得不行,把他扯起來就要往山下拖:看樣子你傷得不輕,走!趕緊去醫(yī)院!

      不行,我弱火就強,不能停!泉叔顧不上疼,推開妻子,再次投入到救火中。妻子哇地哭起來。你再這樣會送命的,命都沒有了,還要這林子干啥!

      命是我自己的,林子是國家的,林子比我命重要!哭啥子哭,快去喊鄉(xiāng)親們來幫忙撲火!妻子知道他是個“犟筋頭”,就趕快跑去喊鄉(xiāng)親們來幫忙。萬幸的是1號山所在的丹江村的村民在夜色中也發(fā)現(xiàn)了火光,有十幾個村民很快趕到了現(xiàn)場。在大家的齊心協(xié)力下,終于把火撲滅了。

      大家把泉叔攙扶下山,看他臉上豆大的汗珠像雨點子一樣落,都要送他去醫(yī)院,他怕耽誤第二天巡山,堅持回家了。誰知第二天一早,竟然連床都起不來了,被抬到醫(yī)院一檢查竟然是腰椎骨裂。住院的那些天,是他最難熬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出院,他連家門都沒進,頭一件事就是上林場,當他爬到山頂,呼吸著最新鮮的空氣,望著那一片片綠油油的林子,心中真是暢快極了。

      在一堆爛泥碎石中,眼尖的泉叔一眼瞅見一個花生米般大的黃麂子糞便說,現(xiàn)在生態(tài)環(huán)境好了,林場里野生動物越來越多了?;叶霹N、麻雀、喜雀、金雞成群結隊地,還有兔子、豹子、黃麂子、豬獾子、狗獾子、果子貍、草鹿等近三十種野生動物也常常出現(xiàn)。尤其是野豬,這幾年繁殖太快,成群結隊到地里覓食,把老百姓的莊稼糟蹋得厲害。去年這“豬兄”就從國家的“三有動物”保護名錄中退出,各地可以組織有計劃地限量圍獵了。沒辦法,老百姓的日子也要過呀。

      再回到泉叔家的院子已近中午,寬闊的稻場被樹林密密地圍了起來,圍著院子邊是一圈粉色的薔薇花,給這四處碧野增添了幾分嬌艷。2018年,眼看著泉叔林場里的三間土坯房搖搖欲墜成為危房,他又不愿意離開林場。鎮(zhèn)政府就在他老屋的旁邊重新給他蓋了這三間磚混的新房,隨后又請供電所專為他們家安裝了變壓器,通了電。當時也有人提出異議,覺得專為泉叔一家花這么大的代價不值當,但大多數(shù)人都很支持:不能這樣算賬,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泉叔夫妻倆種下的這三千多畝山林的經(jīng)濟價值一個億都不止。

      這話可一點都不夸張。青山有價,綠樹含金。鄖陽區(qū)現(xiàn)在森林覆蓋率達到近百分之七十,天然林面積達二十萬公頃,這可都是真金白銀。單是鄖陽的國家儲備林項目,就預計能融資達四十八個億。習近平總書記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那可是真真兒的真理,大實話。

      萬千孤獨,難涼熱血。默默前行,千燈互照。一晃47年過去,泉叔和他的妻子在王家?guī)X林場種下樹木十萬多株,讓三千多畝的“禿子山”披上了綠裝,王家?guī)X林場已經(jīng)成為白浪鎮(zhèn)一道美麗風景?!熬G色是鄖陽的底色,生態(tài)是鄖陽的生命”已經(jīng)成為鄖陽人的普遍共識。在鄖陽,下到黃口小兒,上到耄耋老人,植樹造林,愛水護水,保護生態(tài),已經(jīng)成為自覺行動。

      泉叔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我們這輩人種樹,就是在為子孫后代建銀行。森林是一座永遠不必擔心垮塌的天然大水庫,要守好南水北調(diào)的一庫碧水,就要先守好每一處森林。每天能看看這些樹呀,走走這林場啊,我知足得很。

      看完王家?guī)X林場,我和泉叔趕往楊溪鋪鎮(zhèn)的“東方橄欖園”。車在一路綠海和一個又一個的隧道中穿行,仿佛置身于《綠野仙蹤》的童話世界。在手機上瀏覽一些有關林業(yè)的資料,忽然有一個標題闖進我的視線:

      7月31日,國際護林員日!

      哦?還有國際護林員日。

      只是一個巧合,還是那古樹與森林冥冥之中的安排。

      3

      漢江北岸的楊溪鎮(zhèn)大尖山背依群山,面朝漢江,與對岸的中華水園隔江相望。層層梯田種滿了油橄欖。夕陽下,霞光輝映,習習江風起,漢江波光鱗鱗,滿江金色輝煌耀眼。橄欖樹的正反兩面是深綠與銀白兩種不同顏色,朝太陽的那一面呈青銅色,反面很柔軟,是灰白色的。晚風吹拂,整個橄欖園就泛起了銀綠波光,就像撒在山上的一層亮閃閃的銀子??粗@“淌金流銀”的山川大江,一種豪邁與富足的感覺油然而生。

      爺,你們來啦!

      迎面走過來一個身穿軍綠色防曬服的青年男子向我們招手。見他三十歲左右,黑胖,國字臉,中等身材,手腳結實精壯。頭戴草帽,扛著一個鋤頭,脖子上掛著一條藍色毛巾,笑瞇瞇地看著我們。

      泉叔笑著介紹:這就是我的外孫子樹生,就住在這附近的楊溪鋪村。以前夫妻倆都在深圳打工,現(xiàn)在回鄖陽了,在橄欖園干活。

      我趕緊向樹生伸出手,笑問:還是回家好吧,收入咋樣?

      樹生用毛巾抹了一把汗,跟我們一起邊走邊聊。前兩年疫情,樹生夫妻倆在深圳的廠子效益不好倒閉了,他和妻子就回來在十堰市開網(wǎng)約車,一個白班,一個夜班,倒是能勉強維持生計。但是夫妻倆就像太陽和月亮一樣,相聚的時間太少了,而且兩個孩子一個初中,一個小學,正需要陪伴的時候。他和妻子就尋思著最好能找個既可以掙錢,又能照顧家庭的事情做。

      后來剛好橄欖園招工人,樹生和妻子就都來了,還把自家的七畝荒地也流轉給了橄欖園,他們還在園子里當工人,給橄欖樹修枝培育,清理雜草,摘橄欖果。兩個人年收入將近十萬,也夠一家人生活了,時間相對自由,還能照顧家。

      樹生站在鄖陽區(qū)楊溪鎮(zhèn)大尖山“東方橄欖園”高高的南坡上,指著漫山的橄欖林激動地說:你們看,這放眼望去有一千七百多畝的油橄欖,以前的一座座荒山變成了“東方橄欖園”。橄欖油被稱為“液體黃金”,不管是出口還是內(nèi)銷市場前景都好得很。什么叫“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就是最漂亮的回答啊。

      看著樹生踏實的幸福感,不禁由衷感慨,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但凡能在家門口掙錢養(yǎng)家的,誰愿意漂泊他鄉(xiāng)呢。

      說話間我們走到了橄欖園的“國際油橄欖文化交流中心”門口。樹生興奮地指著廣場上三棵滄桑粗壯的橄欖樹說,快看,這可是三個寶貝,是從世界聞名的橄欖油產(chǎn)區(qū)西班牙遠涉重洋移植來的“鎮(zhèn)園之寶”!這一棵是一千一百多年的“千年橄欖王”,還有這一棵是505歲,那棵小一點,也有355歲了。

      暮色中,在漢江與群山的宏闊背景之下,三棵古橄欖樹的剪影神圣莊嚴如圖騰一般,最大的那棵在離地約一米處分成兩個大枝,如巨手向左右伸展開去,像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鷹。三棵樹相距不遠,裊裊伸展的樹枝,堅固卻又優(yōu)雅;飄揚的枝葉,通過陰影、光線與微風,在我們的頭頂和四肢上掠過。

      我站在樹下凝視著它們,它們也在凝視著我。它們滄桑的枝干,蓬勃的新葉似乎在告訴我,它們很喜歡這里。經(jīng)歷千百年宇宙風云的它們,不管站在何地都是仙氣飄飄。鄖陽一帶本就是北緯32°的“東方地中海”。你怎知是移植者選中了它們,還是它們選中了鄖陽,移植者只是它們的“天選之手”呢。耳畔飄過美國詩人惠特曼的民歌:“老樹本身就是地球的殿堂,無須人為的修飾,老樹就是廟宇。”

      “每移植一棵古樹我們都是懷著一顆虔誠的心,都如同經(jīng)受一次洗禮?!币粋€清澈而堅定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我便知是誰了。笑著扭頭一看,果然是美麗又能干的朱瑾艷。親切寒暄幾句,她又匆匆忙去了。認識她有幾年了,總是這樣忙碌、熱情又自信的樣子??粗把拈L發(fā),清麗的背影,心里感慨一份赤子之心的可貴,開創(chuàng)一份事業(yè)的艱辛。

      說來慚愧,以前我從不知道自己的家鄉(xiāng)鄖陽居然已經(jīng)有六十年的油橄欖種植史。說到橄欖大多數(shù)人能馬上想到的就是西方神話《創(chuàng)世紀》里的鴿子與橄欖枝、智慧女神雅典娜、希臘的國樹、開啟雅典城的“金鑰匙”、橄欖球……你看,這些洋氣的名字離東方的我們太遙遠了。

      早在1964年的時候,周總理從阿爾巴尼亞引進了一萬棵油橄欖樹苗給到全國十五個省市種植,鄖陽區(qū)是試種成功的四個地區(qū)之一。在今天的鄖陽區(qū)安陽鎮(zhèn)王莊村,還有一片四百多棵的橄欖樹林,那就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在鄖陽試種的阿爾巴尼亞橄欖樹。

      朱瑾艷之前在武漢從事餐飲,多年的餐飲經(jīng)歷讓她對“好油”有著一種深深的執(zhí)念。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國已經(jīng)成為繼法國、意大利之后的第三大橄欖油進口國,但國產(chǎn)橄欖油僅占百分之二十。這意味著橄欖油產(chǎn)業(yè)有著巨大的市場潛力。于是,朱瑾艷決定投身油橄欖這個新賽道。正是鄖陽這片六十歲的橄欖林給了朱瑾艷堅定的信心。

      說干就干。朱瑾艷最后把目光投在了楊溪鋪鎮(zhèn)的大尖山上。2015年6月,朱瑾艷作為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新農(nóng)人,在十堰市鄖陽區(qū)創(chuàng)辦了湖北鑫欖源油橄欖科技有限公司,開始追尋她“一席話、一棵樹、一滴油、一群人、一件事、一片情”的“橄欖之夢”。

      夜幕降臨,樹生陪我和泉叔登上“橄欖之光”觀江燈塔,不遠處的漢江靜靜流淌,星月下泛著亮亮的光,環(huán)塔四顧,遍野茫茫,那遼闊的橄欖林如波如浪如一個深幽的夢境。樹生指著遠處的一個山梁激動地說,你們看,明年我就準備在那個荒山種油橄欖,手續(xù)已經(jīng)辦得差不多了。

      行不行啊,投資有風險啊,泉叔提醒道。

      想干事都有風險,放心,我在橄欖園干的這兩年感覺這個行業(yè)還是很有潛力的。橄欖果可以提取橄欖精油,橄欖葉可以做成橄欖茶飲料,橄欖油可以研發(fā)橄欖藥露和美容護膚品?,F(xiàn)在跟著鑫欖源搞油橄欖種植的農(nóng)戶都有二百三十多家,收入都不錯。再說,我們又不操心銷路,種出的果子鑫欖源公司會全部收購……

      樹生信心滿滿地說著他的計劃。燈塔頂?shù)牟噬す夂龆湎驖h江,轉而又照向林海,讓這“東方橄欖園”在這靜默群山中如明珠一般耀眼。有光從樹生身上掠過,他那古銅色的臉龐被照得發(fā)亮,眼睛里也充滿著光。

      入夜,我深深潛入一個滿目綠色的夢境。

      夢里,傳來古樹們的叮囑:森林的命運,就是山河的命運;而山河與民族,在同一個雕版下印刷。

      夢里,我聽見森林正嘭嘭敲門,看見一江清水北上……

      責任編輯 徐遠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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