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當陽市博物館組成聯(lián)合考古隊,在當陽河溶鎮(zhèn)王家洲搶救性發(fā)掘了7座墓葬。其中M7為長方形土坑豎穴券頂磚室墓,方向323°,墓壙長 2.7米,寬 1.7米,深 0.7米。墓室內長2.2米,內寬1.3米,高1.03米。墓道設在墓坑的北端,墓道長4.55米,寬1.05米。墓內出土有陶鼎、陶罐、陶倉、銅錢、畫像磚和空心磚等重要遺物。
畫像磚位于墓門頂部、中部、底部及墓底棺臺北側,共13塊,完整的有7塊,破損的有6塊,均為近正方形實心磚,邊長34—36厘米,厚4—6厘米,背面素面,正面模印浮雕圖案,系用木模壓印后經(jīng)火燒制而成,畫面較為清晰,一磚一畫。
畫像磚的內容
畫像磚按畫面內容可分7種。
車馬出行畫像磚1塊(M7:15),位于墓門頂部。畫面可分上、下兩層。上層為雙騎,兩騎士各騎一馬,作馳騁狀,騎士頭戴高冠,上身著寬袖短衣,下身穿褲,肩扛戟。下層為兩馬駕一施耳軺車,車為方形輿,輻式圓形車輪,十根車輻,傘狀車蓋,車內有兩人:一人手控韁繩,坐于前側,應為御者;一人頭戴高冠,端坐于后側,應為主人。馬前方有一樹,應為常青樹。
鳳闕畫像磚共4塊(M7:22、23、26、27),位于墓門底部及墓底棺臺北側。左、右兩闕對稱,四阿式雙重檐頂,瓦壟分明,檐下有斗拱,闕身紋飾清晰可見。兩闕之間有二人側身面對面站立,戴高冠,身著寬袖長服,均肩扛戟,應為守門衛(wèi)士,二人中間有一飛鳥。兩闕背后各有一樹,樹上共有三只猴,其中一只大猴正從左側樹上向右側樹上跳躍,一只猴坐于左樹樹枝,向后望向跳躍大猴,還有一只猴正向右闕闕頂攀爬。樹上另有九只飛鳥。闕頂上還有一對飛翔的鳳鳥。
跪拜迎謁畫像磚共2塊(M7:17、20),位于墓門頂部、中部。畫面分上、下兩部分。下部為一駿馬駕一施耳軺車,作行走狀,車為方形輿,傘狀車蓋,車內坐二人:前一人手持韁繩,應為御者;后一人頭戴高冠,雙手執(zhí)笏端坐,應為官吏。馬前二人頭戴高冠,身著寬袖長袍,雙手執(zhí)笏跪拜,作迎謁狀??罩杏袃芍伙w鳥。上部有四人,頭戴幘,上著寬袖長袍,下著長褲短裙,赤足,四人從左向右行進。右側二人肩負弩弓,低首;左側二人左肩扛戟,最左側一人腰懸劍,右手握劍,左側第二人扭頭望向后方。他們應是車主人的隨從。
宴飲畫像磚共2塊(M7:16、25),位于墓門頂部及墓底棺臺北側。左上角一老者頭戴高冠,身著寬袖長袍,席地而坐,作傾聽狀。身后一人著寬袖長袍,雙手撐華蓋,屈膝。上方正中有一有腳游龍。老者面前置一壺和二杯盤,對面圍坐三人,均頭戴高冠,中間一人身體前傾,似語。后方二人,一人雙手舉于胸前,一人雙手垂放于膝蓋,均張口大笑。老者下方跪坐一人,頭戴冠,寬袖長袍,表情嚴肅,身前置一杯盤。右下角二人均張口似語,左側一人頭戴長冠,腰佩長劍,左手五指張開上舉,右手向后舉一小棍,左腿前伸,右腿向后彎曲,右側一人上臂發(fā)達,雙手向上舉一繩。
樂舞百戲畫像磚共2塊(M7:18、24),位于墓門頂部及墓底棺臺北側。下部中間立一建鼓,有座,鼓桿上有六顆連珠,桿頂端有兩條羽葆。建鼓兩側各有一擊鼓者,頭戴高冠,身著寬袖長袍,束腰,短裙,雙手執(zhí)鼓桴,作擊鼓狀。上部兩側各立一人,頭戴籠冠,身著寬袖長袍,束腰,長裙,背一長劍,右手向上舉起,左手執(zhí)一樂器于嘴邊,似吹排簫撥鼗。正中有一鐘架,上掛一鐘,鐘架兩側各跪坐一人:左側一人雙手似握一樂器,正在吹奏;右側一人右手扶鐘架,左手執(zhí)一小槌擊鐘。上有一人,似赤裸女性,雙乳隆起,下身著寬口長褲,雙手張開,向上拋弄丸。
樂舞對弈畫像磚1塊(M7:19),位于墓門頂部。畫面分為上、下兩部分。下部兩側各跪坐一人:右側一人頭戴冠,身著寬袖短衣,束腰,腿上疑橫置一瑟,正在彈撥;左側一人左臂揮舞,疑在吹竽。兩人中間為一舞者,上身著一寬袖短衣,手持長巾,向后揮舞,下著闊腿長褲,左腿彎曲,右腿向后斜伸,踏兩盤。舞者下方置一樽,樽上有一勺,樽右側置一壺。上部中間為一六博棋局,長方形盤放算籌,方形盤為博局,二人相向跪坐對弈,均頭戴高冠,身著闊袖長袍。左側一人右手后揚,左手前伸,身體前傾,低頭望向棋局;右側一人右手豎掌前推,左手前伸,仰首露齒大笑。
羽人神獸畫像磚1塊(M7:21),位于墓門中部。上部有一翼馬,目視前方,炯炯有神,身姿矯健,作奔馳狀。背上有一羽人,有翼,右腿向后彎曲懸空,左腿向前抵著馬背。馬下方有一常青樹。畫面左下方有一人,牛首,頭生雙角,上身赤裸,雙乳突出,肚下垂,左手叉腰,右手五指張開上舉,左腿向后彎曲跪地。右邊有一虎一犬,作追逐狀。
此外,在整理王家洲M1的墓磚過程中發(fā)現(xiàn)畫像磚1塊,長約32厘米,厚6厘米,磚側面模印有淺浮雕圖案,為狩獵圖。左邊一人束發(fā),身著束口長袖短衣和短褲,膝蓋著地呈跪狀,左手向后伸,右手拿弓向前。右邊一人身著寬口長袖短衣和束口長褲,右腿向前傾斜伸直,左腿向后彎曲跪地,右手拿弓,左手向后伸。畫面正中有野兔、馬等動物。武漢岱家山M74出土有類似側面模印狩獵紋磚,但圖像更為簡單,僅兩人一鹿。
畫像磚的主題
王家洲畫像磚與當陽半月中學一號東漢墓所出畫像磚近似,半月畫像磚的內容有八類,比王家洲多了百獸圖,但總體來看,均一磚一畫,主題鮮明,每畫又分好幾部分,元素多,內容豐富。王家洲畫像磚不僅是一種墓室裝飾建筑材料,反映了墓主或親屬的身份等級和財富狀況,還具有為墓主服務的特殊功能,體現(xiàn)了升仙這一主題。
鳳闕象征通往天界的“天門”,《神異經(jīng)·西北荒經(jīng)》云:“西北荒中有二金闕,高百丈……二闕相去百丈,上有明月珠,徑三丈,光照千里。中有金階,西北人兩闕中,名曰‘天門’。 ”趙殿增、袁曙光曾稱巫山銅牌和簡陽石棺的發(fā)現(xiàn),表明畫像磚中的闕并非代表墓主身份的宮闕,而是天之門戶的“金闕”。兩守門衛(wèi)士是天界門吏。闕背后的樹應為扶桑樹,它是一種神樹,《玄中記》載:“蓬萊之東,岱輿之山,上有扶桑之樹,樹高萬丈,樹巔常有天雞為巢于上?!狈錾渖L于日出的東方大海之中,是象征萬物生長的生命之樹,在這里也象征仙境。闕上鳳鳥應是神獸朱雀,朱雀是南方之神,是引導、護送死者靈魂升天的神鳥,同時也守護天界。墓主人經(jīng)過天門即到達天界。
跪拜迎謁與枝江姚家港出土東漢導車畫像磚有相似之處。墓主成功升仙進入天界后接受跪拜,這是進入天門時的一個重要程序。門吏執(zhí)笏躬身迎候墓主的到來,背負兵器的隨從護衛(wèi)墓主安全。
羽人神獸中常青樹象征著長生和天界,羽人和牛首人都為仙人。《楚辭·遠游》中有“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羽人是身生羽毛不老不死的人,它反映了墓主渴望羽化登仙、長生不老的愿望。翼馬是一種瑞獸,羽人馭翼馬疾奔,兩者結合具有驅鬼辟邪、鎮(zhèn)墓祈福、保佑平安的作用。羽人也充當著引導眾生亡魂飛升仙界的使者。
車馬出行中二馬駕一軺車。軺車,四面敞露之車,《釋名·釋車》:“軺車,軺,遙也,遠也;四向遠望之車也”,通常為一般官吏和普通富人所乘用,也是漢代常見的升天交通工具。軺車上應為墓主及其車夫,車馬向右行進。常青樹在畫像磚中一般呈等腰三角形或桃形,具有辟邪的作用。常青樹又叫不死樹,位于畫面右側,象征東方長樂世界。二騎者,應為墓主隨從,護衛(wèi)墓主前往東方長樂世界。此內容與枝江姚家港出土東漢畫像磚相似。
宴飲描繪了仙界和諧融洽的日常生活場景。畫面上方人物在交談,下方的三人似在表演長棍舞,又似在表演雜技或武術,中間一人似手拿鳩杖(一種被賜予老人的斑鳩鳥形狀的手杖),指向左邊一人,左邊一人拱手跪拜,右邊一人雙手舉繩,似已經(jīng)做好表演準備。類似圖像也有學者認為可能是“傳經(jīng)”,表現(xiàn)拜謁等官場禮節(jié)。
樂舞百戲通常包含建鼓舞、樂器表演和雜技弄丸。劉樂樂在《“觀”、“看”視域下的漢墓壁畫“象”問題研究》中指出,建鼓圖像具有天象征兆、祭祀儀式以及溝通天人求仙道三種禮儀功能,這里的建鼓圖像有為墓主升仙鼓舞之意。
樂舞對弈包含六博對弈和盤鼓舞。六博是漢代日常的娛樂活動。盤鼓舞的基本道具是盤和鼓,是舞蹈和雜技的結合,其數(shù)目似并無定數(shù),比例也不盡相同。六博和盤鼓舞在墓葬中都具有辟邪和娛神的功能,盤鼓舞者同時可以引導墓主升仙。
畫像磚的位置組合及意義
王家洲M7畫像磚分布于墓門和墓底,其中墓門頂部自西向東排列車馬出行、宴飲、跪拜迎謁、樂舞百戲和樂舞對弈,墓門西側中部自下而上排列鳳闕、跪拜迎謁,墓門東側中部自下而上排列鳳闕、羽人神獸;墓室底部西側近墓門的位置為雙層畫像磚,上層排列鳳闕、宴飲,下層排列鳳闕、樂舞百戲。
鳳闕、車馬、鼓舞、六博、百戲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描繪了漢代上層社會生活場景,墓主希望這種生活能夠延續(xù)到天界。墓門的畫像磚排列應具有某種特定的含義,鳳闕位于墓門兩側底部,雖然在下部,但卻是墓主進入天界的通道,墓主的靈魂在升仙儀式開始后,有羽人和瑞獸為其引路和保駕護航,同時接受跪拜和相送。墓門頂部可能相當于天界,墓主進入天界后接受跪拜和歡迎,出行一路有馬車和護衛(wèi)相伴,同時有宴飲和舞樂為其接風慶祝。墓室底部僅排列鳳闕、宴飲和樂舞百戲,可能是墓主生前的日常生活寫照,與墓門圖像重合呼應,反映墓主想把這種美好的生活帶入天界,但也有可能只是墓主對天界生活的美好愿景。七幅圖像結合起來表現(xiàn)了墓主升仙的過程和對天界生活的想象。
東漢時期,經(jīng)濟發(fā)展,孝廉氛圍濃厚,神仙思想和讖緯盛行,在喪葬習俗中人們崇尚厚葬,陽間擁有的或想要擁有的都會復刻在墓葬中,因此畫像磚石流行。根據(jù)考古發(fā)掘材料推測,王家洲畫像磚與半月畫像磚應該出自同一批工匠或同一類作坊,其規(guī)格、制作工藝、畫像內容相似,為研究長江中游漢代歷史和文化提供了實物資料。
(作者張婷為當陽博物館助理館員;向其芳為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王明強為當陽博物館助理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