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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奮進歌

      2024-11-07 00:00:00伍澤生
      牡丹 2024年21期

      伍澤生,湖南衡陽人,現(xiàn)居廣州。小說見于《廣州文藝》《湖南文學》《牡丹》等刊。著有長篇小說《雄性的土地》《都市外鄉(xiāng)人》《南飄客》《地厚天高》,長篇非虛構(gòu)《豐碑》。

      離開多年以后,周作高每次路過“三和工業(yè)園”的時候,都會把車靠邊停下,西裝革履從寶馬740上走下來,凝視著園區(qū),漫不經(jīng)心點上一支煙,默默地看著眼前這熟悉又陌生的園區(qū)。

      園區(qū)分ABCD四個區(qū),每個區(qū)由四棟標準的現(xiàn)代化廠房組成。周作高是在園區(qū)擴建那一年離開的,盡管對現(xiàn)在園區(qū)內(nèi)的規(guī)劃和進駐的公司不是很了解,但這里的地形地貌在他心里已經(jīng)定格,無論怎樣變化都能找到當年的各種坐標,因為他曾經(jīng)在這里工作生活了15年。

      每次面對園區(qū),看著前面那棟五層的大樓,周作高都會心生敬意,就如同與一個曾經(jīng)患難與共的老朋友見面,腦子不由自主會在老朋友身上尋找當初的模樣。

      周作高最原始的記憶是第一年來到這里的時候,那畫面就像一張褪了色的黑白照片,讓他沉思感慨。那時的園區(qū)是村莊、田野、荒地和廠房的綜合體。廠房不多,也就是最先從廣州市區(qū)搬過來的那幾家大廠,四棟幾層樓的廠房高矗,如同沙漠中最初架起的幾口油井,荒涼中透著喧囂,讓人感到新奇和期盼。從五湖四海潮水般涌來的打工人成了油田開采的主力軍,同時也成了這片沙漠上市場繁榮的中堅力量。

      20年過去,滄海桑田,沙漠變綠洲,當初那四棟廠房現(xiàn)在變成了村集體所有的一大片工業(yè)園區(qū)。園區(qū)像一顆璀璨的明珠照亮著這片曾經(jīng)的沙漠,園區(qū)內(nèi)大大小小的企業(yè)就像一座座正在作業(yè)的油井,為前面享譽全球的國際家具城源源不斷輸送著營養(yǎng)和能量。

      上下班出入園區(qū)的人流,園區(qū)內(nèi)設備的轟鳴和人聲的喧鬧,門口來來往往的各種大小貨車,構(gòu)成了一幅工業(yè)發(fā)展繁榮向上的絢麗畫面。如果說當年的村莊是一個走向田埂的農(nóng)民,現(xiàn)在站在面前的就是一個成功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如果把剛剛改建的園區(qū)比喻成熱血沸騰無知無畏的少年,那么現(xiàn)在就是一個彰顯責任成熟穩(wěn)重的青年。

      整整15年,有太多的記憶,大多可憶可戀的人和事。但對周作高來說,最難以忘懷的還是來這里的第一年,那是一段塵封于心的個人歷史檔案,永遠也無法抹去。

      周作仁是村里第一個闖廣東的人,去了四個月之后回家過年,他的大方和闊綽讓村里人目瞪口呆。別的不說,看到他一家大小從鎮(zhèn)集市上背回來的年貨,村里人的眼睛都如同張開的嘴巴。人家買肉是三五斤,他背回的是小半頭豬。在村門口魚塘碼頭上刮肉,連搶食的魚眼睛都放著綠光。村里人很疑惑,四個月前才找村主任借了十塊錢當路費,大字不識幾個就幾斤蠻力的人是怎么在廣東掙到錢的?據(jù)周作仁私下透露,他進了一家工廠,掙了有一千多塊錢。

      要知道,那可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

      住在隔壁的弟弟周作高看到哥哥一家采購年貨,兩只眼睛就像魚塘里搶食的魚。雖然是兄弟,但都是成家各過各的,各有各的灶臺和鍋。

      周作高本來有一份輕松又餓不死的收入,他是村里讀書最多的年輕人,在大隊的學校教書。那年全國嚴打,由于對學校一個叫紅梅的女老師心生愛意,在辦公室偷吻的時候門沒關(guān)好,被人發(fā)現(xiàn)并舉報。如果不是紅梅承認是雙方自愿的,周作高就去吃了牢飯,但還是被學校開除了。為了回懟村里人那唾棄的目光,也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耍流氓,半年之后,25歲的周作高沒花一分錢就讓紅梅正大光明和自己睡到了一起。這不,女兒都兩個月了。

      說實話,周作高心里有些看不起嘴拙又憨厚的哥哥,總懷疑兄弟倆的基因。自放下粉筆拿起鋤頭這一年多來,周作高才改變了看法,原來人所有的特征很多都是環(huán)境造就的。想著家里給女兒買奶粉的錢都拿不出來,他厚著臉皮推開了哥哥的門,悻悻地問:“哥,廠里……還要人不?過了年你帶我去吧?”

      哥哥看一眼弟弟,眉頭緊鎖。說:“工廠在搬遷,從廣州搬到順德,可能會招人。不過就你這身子骨……還戴著一副眼鏡,我勸你還是算了。”

      周作高咬咬牙,說:“你帶我去吧,實在干不了我回來就是?!?/p>

      年初六,周作高背著蛇皮袋,提著過年都舍不得殺的家里唯一的大公雞,周作仁說送給老板當見面禮好說話。一大早,兄弟倆便坐班車來到了縣城火車站。

      沒出過遠門第一次坐火車的周作高傻眼了,火車站黑壓壓的人頭比暴漲的洪水還兇猛,一排排背沖鋒槍的武警在巡查人流,全副武裝的警察在維持秩序,無數(shù)治安揮舞著手中不講道理的竹鞭整治排隊的旅客。

      周作高一臉驚恐跟在哥哥身后寸步不離,生怕一眨眼就找不到人了。排了四個小時的隊,終于買到了車票,周作高感慨,這人也太多了。周作仁說:“這算什么,廣州火車站比這多一百倍都不止。”在廣場上走迷宮一樣前胸貼后背又排了四個多小時的隊,兄弟倆在治安人員的竹鞭下總算來到了站臺上。

      由北至南的綠皮火車老遠就吼叫著開了過來,由于車上旅客全部是到終點站的,且又嚴重超載,所以無法打開車門。站臺上候車的人開始涌動,紛紛沖上車窗,什么也不顧。人踩人往車窗上爬。那陣勢就像末日到了逃命一般,喊叫聲、哭叫聲連成一片。

      周作仁憑借自身力氣已經(jīng)爬上了車窗,轉(zhuǎn)頭一看,不見了周作高,毫不猶豫趕緊跳了下來。在亂竄的人群里來回找,發(fā)現(xiàn)周作高被人擠出了百米開外。這時候不顧自己能跳下來找人的,除了父子,也只有親兄弟了。

      綠皮火車按照停站的時間開走了,兄弟倆在站臺上又苦等了一個多小時,開進來一列運輸豬、牛的悶罐鐵皮車。站臺上又開始慌亂起來,周作仁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拉著周作高,在那蠻不講理的竹鞭指揮下,趕牲口一樣被人流逼進了車廂??梢钥隙ǖ氖?,沒有周作仁那幾斤蠻力,周作高肯定進不了車廂。

      好幾十米長的車廂什么都沒有,連車窗都沒有,幾百號人人挨人就像旱地里的秧苗,一根根挺立著,看不到縫隙。車廂的一頭有一個一平方大小改裝的廁所,看著就幾米遠,要想過去比登天還難。人擠人產(chǎn)生的那種味道本來就難受,加上車廂里那濃濃的豬糞氣息的滲透,整個車廂彌漫著一股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鐵皮悶罐車停停走走20個小時之后,終于到達廣州火車站。走出車廂的周作高不但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不聽使喚,還發(fā)現(xiàn)蛇皮袋里的那只雄性十足的大公雞不知道什么時候斷氣了。

      盡管這樣的事情周作高后來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但記憶最深刻的還是第一次。事隔很多年后,周作高無數(shù)次驕傲地說,人生中的事冥冥中自有安排,他感謝學校那個舉報他的人,讓他的人生得以改寫。他說他人生的貴人不是老板林啟光,而是他哥周作仁。他說,所謂的貴人,不是能治病的藥,而是那難找的藥引子。

      老板林啟光站在辦公室門口,矮胖的身材托舉著一個相當有老板相的頭。他手里抓著磚頭大的電話,腰間別著一個黑色的小匣子,無論是著裝還是所用的東西,走到哪里都是財富和身份的象征。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兩歲身材瘦弱的外省人不置可否,斜著眼睛把周作高從上到下掃描了一下,目光定格在周作高的眼鏡上,問:“之前做過什么?”

      周作高像決定生死一般緊張,說:“種過地,教過書?!边@是哥哥周作仁教他這樣回答的。種過地,說明有力氣,教過書,證明有文化。

      林啟光沒什么文化,希望工廠招到有文化的人,但不是所有戴眼鏡的都有文化。思考片刻,他對身邊的廠長吳華友揮揮手:“明天讓他到打磨車間去上班吧,一個月500塊錢,兩個月試用期,干不了就自動走人。”有沒有文化不知道,有沒有力氣去打磨車間干上兩個月就知道了??梢哉f,不是林啟光給了周作高一個機會,是周作高戴的眼鏡給了自己機會。林啟光心里清楚,很多比周作高結(jié)實高大的人進入打磨組十天半月就自動走人了。

      周作高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可以留下來就意味著女兒的奶粉錢有了著落。但看到大自己兩歲的林啟光那居高臨下氣勢凌人的架勢,心里確實自慚形穢。沒辦法,人家投胎是睜開眼睛的。

      打磨組6個人,來自天南海北。組長全哥來自貴州,是工廠的元老,他進工廠時只有他一個打磨工,比廠長吳華友的工齡還長;剛進入不惑之年,是打磨組年齡最大的。

      “湖北佬”來自湖北,長得高大帥氣,比周作高小一歲,打磨手藝不是組里最好的,但絕對是最快的。全哥指著他對周作高說:“以后你就跟他學,他就是你的師傅了。”

      打磨這活看起來簡單,干起來還真有點難度,一手提著幾十斤重的不銹鋼焊接物,一手壓著幾斤重高速旋轉(zhuǎn)的打磨機,在火花四濺塵屑飛揚中感悟手勁的力氣,力氣過大,磨穿了,力氣過小,磨不動。不但需要體力,還要有悟性,悟到其中的竅門。要知道,所有工作上的竅門都是前輩長時間經(jīng)驗的積累,再聰明的人短時間也難以悟透。由于工作環(huán)境和操作工藝的特殊性,打磨組時不時對外招人,來的人一看一臉不屑自信滿滿,就這手上功夫還要人教?于是在六個打磨人的冷眼下,個個擼起袖子都沒超過十天半月,灰溜溜地走了。

      周作高拿粉筆的手拿鋤頭還沒習慣,現(xiàn)在又面對幾斤重不斷抖動的打磨機,心里確實有點犯怵,但一想到女兒的奶粉錢,信心和勇氣就拉滿了。要知道,在被生活困住的人面前,只要看到希望,便會想出無數(shù)應對的辦法和策略,從而爆發(fā)出無窮的能量和耐力。

      周作高找到在拋光組的哥哥周作仁借了20塊錢,買了6包“椰樹”煙,第一天上班,每人叫聲師傅,一人塞一包,之后每天領(lǐng)材料、搬貨物、掃車間等輪流干的雜活,周作高主動一個人全包了。

      十天過去了,全哥對組里6個人說,周作高這小子可以,會來事,勤快又老實。幾個人都點頭,是可以。那些干不了幾天灰溜溜走的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離開的真正原因。

      周作高用半個月時間就掌握了打磨的各項技術(shù)竅門,但力氣使不上來,磨上半個小時手就發(fā)麻,這讓他很是窩火,恨讀書那些年沒有好好鍛煉身體。全哥笑一笑,把周作高拉到一邊,說:“你真想干下去,就要苦練,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兩個月左右,力量就會慢慢聚集到手臂的肌肉上,然后體力自然便會得到提升?!?/p>

      什么事有人點撥心里就有底了,不就是苦練嘛,只要練不死,就往死里練。他早上比人家早到車間一個小時,中午一個小時不休息,晚上加不加班他都加班兩個小時。半小時、四十分鐘、一個小時,打磨機在他手上連續(xù)工作的時間在不斷增加。周作高心里牢牢記住一句話:拼,就能掙到女兒奶粉錢,退,只能回家借錢買奶粉。

      隔壁包裝房的翠娥悄悄對全哥說:“周作高話語不多,對自己也恨,這人不一般?!笨粗茏鞲呤稚系难萜屏酥罅餮恢梗涠鹩谛牟蝗?,偷偷把一盒創(chuàng)可貼放到他的工位上……

      N年后,周作高在遇到壓力和難題時,就會伸出手讓人看他手上的老繭,說:“知道我進打磨組那兩個月是怎么過來的嗎?說出來現(xiàn)在肯定沒有人相信。人,不逼自己一把,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所有進入廣東打工的人,身上必須帶把鐮刀,否則你就收割不到老板菜地里的菜,這把鐮刀就是體力和時間。周作高進入工廠上班50天后,用鈍銼的鐮刀第一次在老板的菜地里收割了500塊錢。要知道,這是用手上50個血泡掙來的,每一張鈔票上都沾染著血泡磨爛后流下的血水和汗水。

      教書一年也沒見過這么多錢,心里一激動數(shù)錢的手就顫抖。平生第一次數(shù)那么多錢,能不激動?這哪里是500塊錢,分明是老婆在村里抬頭挺胸的底氣,是女兒含著奶瓶的笑容,是一個養(yǎng)家男人的責任和尊嚴。

      中午從飯?zhí)靡怀鰜?,周作高兩只腳飛似的出了廠門。來到前面一公里處的郵局,把晚上趴在蚊帳里寫好的思念之情,連同450塊錢一同寄了出去。那一刻,周作高感覺自己的形象高大了很多。

      遠走他鄉(xiāng)打工的人,就像一根繩子,一頭系著思念,一頭系著拼搏,哪一頭失重,繩子便會收緊。故鄉(xiāng),無法承受生活中的柴米油鹽,他鄉(xiāng),囚禁不了思念親人的靈魂,這是每一個打工人都要面對卻無法破解的難題。白天,周作高在塵屑飛揚的車間拼搏,苦累自知,晚上,躺在鐵架床上思念飛揚,無處話衷腸。

      二樓是廠里兩百多號人的宿舍,打磨組的宿舍可以說是最臟亂的了。半個月不洗的工裝隨處可見,換下的內(nèi)褲襪子扔得到處都是,從來都不整理的床單像一張揉捏了無數(shù)次的A4紙,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床上,十天半月掃一次地是常事。三個沒成家的小伙子在三個成家男人的影響下,不但習慣了還學得有模有樣。

      出門打工的單身男人,白天是汗流浹背干活,晚上是茍且偷生度劫,掙錢養(yǎng)家糊口才是正事,其他的沒有那么多講究。全哥是組長,也是宿舍的老大,宿舍的臟亂可以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周作高最大的特點就是“隨鄉(xiāng)入俗”,他對宿舍的臟亂內(nèi)心極其反感,但又不會有任何表露。每天晚上宿舍沒人的時候,周作高便會把宿舍簡單收拾一下,灑點水,把地掃一次。自此以后,宿舍的衛(wèi)生環(huán)境雖然沒有徹底改觀,但看起來起碼不那么惡心了。

      晚上下了班沖完涼,這幾個小時才是屬于打工人自己的,也是打工人肉體和靈魂的“空窗期”。每當這個時候,經(jīng)常喜歡出去活動的全哥就會問大家,有沒有想一起出去活動活動的?愿意去的便會哼一聲,屁顛屁顛的立馬跟著他走了。

      隔壁床上睡的是“湖北佬”,由于年齡的差距,有點看不上全哥說的所謂“活動”。他喜歡晚上去隔壁“三鑫”鞋廠的大門口,那里一下班女孩子就像關(guān)了一天的鳥突然打開了門。這時候的“湖北佬”就如同一只餓了三天的黃鼠狼沖進了雞群,以未婚找對象的名義,眼花繚亂開始圍追堵截,而且成功率極高。

      周作高第一次在全哥的慫恿下,也跟著去活動活動,去了之后才明白“活動”是什么意思。后來也去了兩次,盡管不是他的本意,但他覺得去是隨大流,不去就是不合群。在“湖北佬”的鼓動下,周作高偶爾也會隨他去“三鑫”鞋廠大門口,看他厚著臉皮與陌生女孩搭訕,看他大言不慚地下釣捕獵??傊灰腥私械臅r候,周作高都會去湊個熱鬧。

      人是群居動物,群居就一定要合群,不合群就會變成另類,另類是不適合群居的。特別是人在低谷的時候,千萬不能當另類,個個都踩你的時候,永遠都不會有爬起來的機會。這是一種人性,周作高是讀書人,了解并善于利用這種人性。

      全哥的身板是打磨組最壯實的,就像貴州的大山高大挺拔,身上的荷爾蒙就像大山深處一早一晚自然形成的霧氣,沒有日光難以消退。三五天不出去活動一下,就像他一天不抽煙兩天不喝酒一樣難受,爆棚的荷爾蒙便會刺激多巴胺,讓他情緒無法穩(wěn)定。正因如此,來這邊幾個月跟著吳華友把門道摸得一清二楚。沖完涼換了衣服,全哥叼著煙對著幾個人問,有沒有人想出去活動活動的?并特意向周作高使了個眼色。

      周作高找理由推辭了兩次,覺得再推辭是明顯不合群了,于是點點頭站了起來,四個人有說有笑下了樓。

      別看宿舍又臟又亂,走出廠門的四個人既不臟又不亂,頭發(fā)油光,西褲配球鞋,個個都像品位欠缺的企業(yè)中層管理者。

      出了廠門就是村里通往鎮(zhèn)上的公路,公路四周到處都是機器轟鳴的工地,各類建設在夜以繼日中突飛猛進,村里的農(nóng)田、荒地正以目測的速度被各種建筑物所替代。沿公路走一公里左右就到了鎮(zhèn)上,鎮(zhèn)中心正在打造的享有國際盛名的家具城建設正如火如荼,四周投影城、溜冰場、舞廳、小商場、發(fā)廊、夜宵等各種消費行業(yè)像雨后春筍讓這片沙漠一天比一天繁榮。一到晚上,各個消費行業(yè)便揮舞著鐮刀,收割著這些打工人從老板菜地里用血汗換來的鈔票。

      離鎮(zhèn)上還有兩百米的距離,一個30歲的女人站在公路邊正等著,顯然是全哥之前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的。全哥走上去和女人簡單地交流了幾句,一行人便沿著公路拐進了一條小道,隨后在一片草地下停了下來。女人也許習慣了,熟練走到了幾十米開外,去做她的準備工作。

      全哥作為組長,白天為老板著想,晚上為手下的人著想,他說成年男人只要那事能解決了,睡覺就香了,干活就不會分心了。他嘴里叼著煙,彎腰從地上扯了一根草,掐了長短不一的四個簽握在手里,說:“老規(guī)矩,長的先上,你們先抽,最后一根是我的?!逼鋵崯o論是身份年齡還是力氣,他第一個上a8fWPrZ/no0aUY3BY/d+t8+xDahpjc4oL++OcB1kiNE=是沒人敢說的,但他說做事一定要公平公正才能服眾。

      周作高走上前,掰開全哥的手指,把最短的拿了出來,嘿嘿一笑,說:“你們都是我?guī)煾?,我不抽,最后的應該是我?!?/p>

      月光下草地旁邊的蛙鳴蟲叫此起彼伏,周邊工地上機器的轟鳴聲仍在繼續(xù),不遠處公路上的行人依稀可見。

      周作高看著一個個幾分鐘就敗下陣來的工友,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最后到他了,他看著蹲在地上發(fā)泄完放松抽煙的三個工友,遲疑了一下,抬腿緩緩走了過去。幾十米的距離,每走一步,都覺得腳步沉重。不去就成了另類,去了又該怎么應對呢?

      看著塑料布上裸露全身仰面而躺的女人,周作高悲憐之心涌上腦門,生活若是有路走,誰將尊嚴墊身下?他彎下腰在女人身邊蹲下來,伸手把塑料布上的衣服拿起放到女人身上,從口袋掏出準備好的30塊錢,這是全哥談好的價格。周作高把錢塞到女人手上,輕聲說:“后面沒人了,你起來穿衣服回去吧。”

      周作高想不出好的辦法。女人很是疑惑,遲疑了一會兒,站起身迅速穿上衣服,把地上的塑料布疊好拿在手上,理了理頭發(fā)獨自朝公路方向走去。

      工廠的發(fā)展就像旁邊各類建筑物一樣在突飛猛進,全國各地發(fā)來的訂單雪片般飛來。老板林啟光說,這不是一張張訂單,這是一張張可兌換現(xiàn)金的匯票,笑得那鼠眼瞇成了一條縫。

      不可否認,時代的變化與企業(yè)的發(fā)展,其實并非全是經(jīng)營者自身的能力,他們只是站在了天時地利人和的風口,搶到了改革開放的紅利。無論你是誰,也不管你從事何種行業(yè),只要你敢站在這風口上,時代的風就會把鈔票吹進你的口袋。這時代的紅利就是河里拐彎處歇息的魚,閉著眼睛把網(wǎng)撒下去,也能撈上不少,這就是俗話說的,站在風口豬都能飛起來。

      工廠被時代的紅利逼著進行全面擴招,打磨組由6個人增加到了12個。一個班10個小時,分兩個班日夜輪流作業(yè),以應對雪片般的訂單。林啟光說,每完成一份訂單,就是從銀行成功兌換了現(xiàn)金。

      增加了一個組,就要增加一個組長,站穩(wěn)腳跟干了4個月的周作高深得全哥喜歡和信任,被舉薦為新增的打磨組組長。林啟光看到廠長吳華友報上來的名字,馬上就想起了那個身材瘦弱教過書的人,點頭同意了。

      當了組長,就是工廠管理人員,盡管也要干活,但與一般打工人還是有些區(qū)別,不但每個月可以多領(lǐng)兩百塊錢補貼,還有了和老板、廠長及工廠管理人員出去吃飯的身份,及和他們共處一室開會議事的資格。

      上任一個月后,周作高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以打磨組為例,把員工上班只講形式不講效率、怠工浪費等等現(xiàn)象,以書面形式一一陳述,同時大膽提出了打破計時工資的大鍋飯,改為以班組為單位計件薪酬的改革建議。第二天開完晚會后,周作高誠惶誠恐地把報告塞給了廠長吳華友。

      吳華友與全哥同年,是老板林啟光的遠方表哥,性格和個人喜好與全哥差不多,臭味相投。晚上沒事經(jīng)常開著老板的雅馬哈,瀟灑又威風帶著全哥去到前面的鎮(zhèn)上,喝酒后便喜歡去活動活動。

      吳華友看完周作高建議工廠工資改革的報告后,背后冒出一身冷汗,當即把報告撕掉丟進了垃圾桶。第二天一上班,吳華友便找到表弟林啟光,說他準備在工廠搞工資改革,打破計時工資的大鍋飯,以班組為單位,實行計件工資制,他把周作高報告上提出的理由,背書一樣當著林啟光說了出來。

      林啟光一聽,兩眼盯著表哥,一掌打在臺面上,好主意!馬上安排人整理數(shù)據(jù),下個月全廠各車間可以實施計件工資的,全部按計件工資方式執(zhí)行。

      工廠工資方式的改革,如同一個沉睡的人被突然喚醒,工廠效益和工人積極性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僅一個月,各車間產(chǎn)品效率增加了30%,員工工資增加了百分之四十。

      老板林啟光看著蹭蹭上漲的產(chǎn)值,還有員工領(lǐng)到工資后那興高采烈的模樣感到由衷的高興,稱表哥吳華友是個人才,一揮手,吳華友每個月的工資就多加了三百塊。

      吳華友每個月工資多了三百塊錢,主動提出請客,于是叫上周作高,騎著雅馬哈帶著全哥來到了鎮(zhèn)上的大排檔,喝酒吹牛。

      周作高是工資改革的提議人,沒人知道,但他是改革后的直接受益者,個個都知道了。周作高加上組長的補助,成了全廠計件工資最高的人。吳華友月工資一千二百塊錢,他領(lǐng)到了一千三百塊錢。

      吳華友舉著杯對著周作高,一臉的奸笑,說:“周作高,你狗日的是個人才,工資比我還高呢?!?/p>

      全哥一聽,來了興趣,說:“周作高,你的工資全廠最高,等會宵完夜去活動你請客?!?/p>

      不會喝酒的周作高被兩杯啤酒燒得滿臉通紅,他借著酒勁伸長脖子對吳華友說:“改革嘛,就是為了提高工廠效益、增加員工收入,否則就不是真正的改革。”

      打磨組自改為計件工資之后,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個個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白天在車間揮汗如雨像打磨機一般不停旋轉(zhuǎn),多掙一點是一點,晚上退下工服穿上西裝瀟灑穿梭于鎮(zhèn)上各種有吸引力的消費場所,大方而豪橫。

      這幫身邊沒有女人荷爾蒙爆棚的打磨男人,口袋里悄悄鼓起的錢包,促進了市場繁榮的同時,也改變了他們的消費欲望和消費方式。他們不再滿足于月光下地當床天作被的集體進攻方式,而是“空窗期”一到便不見了人,像放進魚塘里自由游走的野鴨子,飛快劃動著雙腳奔向自己喜歡的地方。當然,最熟悉去的最多的還是鎮(zhèn)上小巷里紅、白、藍三色旋轉(zhuǎn)燈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們的孤獨和欲望才會得到釋放,也只有在那里,他們才能感覺白天的辛勞是值得的。

      周作高來了5個月了,跟著全哥在野外去了三次,紅、白、藍三色旋轉(zhuǎn)燈的地方也去了兩次,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一次真正成功過。周作高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一到那關(guān)鍵時刻,心里那種恐懼感便成了縮頭烏龜。

      一回到宿舍進入睡夢中,它又變了模樣,讓周作高不得不馬上起來換內(nèi)褲。周作高自己也感覺很奇怪,發(fā)誓以后再也不去了??粗奚嶂挥兄茏鞲咄砩喜怀鋈ィ缯f:“周作高就是假正經(jīng),是那種想做又害怕的悶騷人?!?/p>

      從上個月開始,周作高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也和他們一樣了,隔三岔五到了晚上沖完涼就不見了人。沒人知道周作高去了哪里,更沒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都是成年人大家心照不宣,不會去問,也沒有人會去問。

      工廠是做家具五金配件的,男多女少,女的不是辦公室的清純少女,就是車間里管倉庫或者記數(shù)的有夫之婦,再有就是飯?zhí)煤透阈l(wèi)生的大娘大媽。打磨車間隔壁有一個小倉庫,負責倉庫登記數(shù)據(jù)的是30歲的翠娥,無論身材和臉蛋都是全廠男人的聚光點,特別是那一米七的身高,讓她鶴立雞群。但也只能偷偷看看,因為她是全哥的弟媳婦。全哥弟弟前年開車發(fā)生意外,斷了一只胳膊,在家打理著一個小商店,為了彌補家里開支,過年后全哥就把弟媳婦帶來了。

      周作高和翠娥是同時進入工廠的,周作高學打磨那兩個月給翠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兩個人大半年的接觸,雙方都在其目光中讀懂了意思。但讀懂歸讀懂,膽小的周作高不敢越雷池半步,拋開全哥的權(quán)威不說,一旦發(fā)現(xiàn)就嚴重違反了廠紀廠規(guī),是要被開除的,到時不但工作沒了,名聲也壞了。

      翠娥是貴州人,不但酒量大,膽子也大,敢愛敢恨的性格就像她的身材和臉蛋一樣明顯。她從周作高的目光中看出了其內(nèi)心的無奈和恐懼,便知道等周作高主動肯定沒戲。于是上個月在周作高進入包裝房拿材料的時候,看看四下無人,抓住機會,紅著臉說:“周作高,你上個月拿了全廠最高的工資,應該請客吧?”

      周作高一聽,看著對方那捉摸不定的目光,笑著說:“是,應該的?!?/p>

      翠娥低著頭說:“要不今晚你請我去勝石河堤去走走吧,我一個人有點害怕。”

      周作高內(nèi)心熱血沸騰,這話本應由他說出來的,現(xiàn)在人家主動說了出來,無論后果如何都沒有理由拒絕,于是抱著材料,說:“今晚八點,勝石河邊,不見不散?!?/p>

      翠娥小聲提醒:“是請客就記得帶上兩瓶啤酒哦。”第一次嘛,無論男女,總得借點東西當措辭。

      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很微妙,只要看上眼,又可以天天見面,距離并不遙遠,就像鼓鼓的氣球,用針尖一戳就破了。這長期在外打工的單身男女,就是烈日下的干柴烈火,時候一到,自然就會燃燒起來。

      轉(zhuǎn)眼就到了鄉(xiāng)下“雙搶”季節(jié),家里有地的這時候都會趕回去搶收搶種。周作高家里三畝地,春耕的時候是請人插的,這搶收搶種老婆帶著女兒肯定忙不過來,而且半年沒見過老婆女兒了,他也應該回去一趟了。

      周作高寫了請假條,來到廠部批假,吳華友說:“你和全哥兩個組長不能同時回去,必須留下一個。全哥請假在先,已經(jīng)批了,你只能留下了?!?/p>

      周作高把信和錢交給哥哥周作仁,讓他帶回家給弟媳,叫哥哥幫忙在村里高價請人把搶收搶種做了。哥哥知道廠里情況,說沒事的,有錢什么事都好說。

      由于請假回鄉(xiāng)的人多,廠里就比較忙了,各個車間天天晚上要加班。七個人的宿舍現(xiàn)在就剩下三個人了,加完班沖完涼仰靠在床上的周作高顯得很失落,把自己倒飭像個浪公子一樣的“湖北佬”幽靈一樣閃進來,丟給周作高一根“羊城”,說:“別想了,走,和你去投影廳,我找個女孩子陪你看投影吧?!?/p>

      “湖北佬”的女兒比周作高女兒大一歲,每個月的工資寄一半回家,另一半是自己的活動經(jīng)費。由于長得高大帥氣且又能說會道,一到晚上便去到隔壁“三鑫”鞋廠的大門口,見到漂亮的女孩就會死皮賴臉湊上去,以交朋友的名義和吹牛不紅臉的方式畫餅下餌。鞋廠一千多含苞怒放的年輕女孩,整天工作在流水線上,做夢都想找個白馬王子,晚上撫慰孤獨空虛的靈魂。于是,只要“湖北佬”一出現(xiàn),她們便會投懷送抱甚至自費約他看投影、溜冰、去草地或者旅館。廠里那些想找女朋友的未婚男孩對“湖北佬”羨慕得要死,又恨得咬牙切齒,很多將他視為偶像,崇拜得五體投地。周作高之前也跟著他去過兩次,領(lǐng)略了他引誘女孩的高明,也見證了他能讓那些女孩心甘情愿的手段。但周作高很不屑,說他硬實力就是高大帥氣能說會道,軟實力就是膽子大臉皮厚。

      周作高斜著眼睛看了一眼站在面前油光粉面的“九頭鳥”,揮揮手說:“今天有點不舒服,你自己去吧。”

      看著“湖北佬”哼著小曲踩著舞步飄出了門,周作高不置可否。這樣的人哪里都有,總以為自己很聰明很厲害,別人不及他,但他卻讀不懂人家看他的目光,也看不到自己在別人心里的位置。不過人嘛,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喜好,只要不影響到別人,其實也沒有什么可以指責的。不過周作高斷定,這樣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也是發(fā)不了大財?shù)?,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周作高說不舒服分明就是找借口,他是在等翠娥下班。

      全哥回貴州三天了,翠娥的膽子一下就大了很多。以前一個星期約一次,趁著夜色各自從不同方向去到勝石河堤下。全哥請了十天假,前腳一走,她便天天對周作高發(fā)出去勝石河堤下的信號。

      也許是全哥不在,周作高心里的壓力也緩解了,行為上也有些無所顧忌了。昨晚上周作高改變了以往的做法,把翠娥從勝石河堤帶到了鎮(zhèn)上,在小巷里的一間旅館花30塊錢開了一間房。

      進入房間的翠娥就像一條渴了好久的魚放進了水里,抱著比自己矮一截的周作高就像抱著一個金元寶,整個房間都彌漫著她的喜悅。兩個人第一次無所顧忌在床上像兩條蛇一樣纏繞著過了一夜,周作高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享受。她的身材和臉蛋,讓周作高魂牽夢縈又感慨萬千。

      每次約會周作高既期待又惶恐,一旦被發(fā)現(xiàn)兩個人都承受不起,那意味著什么都結(jié)束了。

      翠娥高潮尚未退去,感到有些意猶未盡,嘴里喃喃道:“都怪你。人家之前本來不想這些,這段時間身子被你一撩,好像上癮了。不約你,就會睡不著,整晚就會失眠。”

      周作高說:“你有家,我有室,全哥回來后我們還是少約吧,萬一被人知道了對你對我都不好?!蹦腥司褪沁@樣,欲望的火一滅,理智就占領(lǐng)了高地。

      翠娥抱著周作高就像一根纏在樹上很多年的藤,嬌嗔道:“那人家要是想你了咋辦?”

      周作高盯著天花板,嘴里冷冷吐出兩個字:“涼拌?!?/p>

      周作高內(nèi)心很矛盾,既擔心被全哥發(fā)現(xiàn),又擔心兩個人日久生情而情陷其中無法自拔。智者不入愛河,周作高每次約會后都會提醒自己。

      時間就像白天和晚上一樣,來不報到,去不告別,對誰都是一樣的公平,珍惜和浪費各自把握。打工的日子就像勝石河無聲而下的水,流去的是光陰、是年華、是歲月,留下的是無奈、是辛酸、是遺憾。

      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周作高整整一年沒有見過老婆女兒了,心里期盼著這一個月快點過去。出門打工的人,個個心里都有一根弦,這根弦就是父母妻兒,只要一撥,心就發(fā)酸,甚至還會痛。

      周作高每個月都會收到紅梅寄來的一封信,11封看了無數(shù)遍的信現(xiàn)在還放在床底下的蛇皮袋里。這哪是11封信,分明是11份情書,11份思念、牽掛和期盼。盡管3個月前紅梅就告訴了周作高,村主任家裝了電話,有什么事就可以打村主任家電話,但信還是會準時收到。

      廠辦公室是有電話的,但吳華友把它當命一樣珍貴,內(nèi)部人員使用一次私人電話,罰款50,何況周作高這些碰不到電話的外部人員。所以周作高每個月都會到廠門口的士多店,用公用電話給老婆打一個電話。但又不能多打,村主任很反感,因為去村東頭叫人很麻煩。

      下班沖完涼的“湖北佬”上下一樣油光發(fā)亮,邁著舞步哼著小曲出了宿舍。他說昨晚上釣到一個比張曼玉還漂亮的女孩子,今晚要請他看投影吃宵夜。

      全哥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對坐在床邊的周作高扮了個鬼臉。周作高搖搖頭,指了指身邊的水桶,意思是還沒沖涼。全哥搖搖頭,背著手灑脫出了門。沒有人會說他去干什么,但個個都知道他大概去干什么。

      周作高要等人家全部沖完涼了最后才去,不是高風亮節(jié),他是要等人家都出去了,他再出去就不會有人關(guān)注了。有心機的人考慮事情比較仔細,仔細的人一般做事都比較穩(wěn)重,而只有穩(wěn)重的人才能干大事。

      九點鐘的時候,廠里想出去的人都出去了,周作高踱著方步走出了工廠大門。

      下午下班的時候,周作高去包裝房拿材料,翠娥向他使了個眼色,那眼神怪怪的,像憋了很久似的,提醒他今天是一星期一次的約會時間,不要忘了。

      全哥在廠里,周作高與翠娥的幽會地點又到了勝石河堤下,因為全哥的床在周作高對面,兩個人都不回宿舍在外過夜,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去旅館30塊錢就躺兩個小時又感覺浪費,周作高有點舍不得。

      翠娥早就到了,坐在河堤下的草坪上,剛洗過的頭發(fā)散發(fā)著濃濃的“飄柔”香味。周作高走過去,在翠娥身邊坐了下來。

      翠娥一個人工作在包裝房,除了打磨班的人偶爾進出,可以說與世隔絕,與4個飯?zhí)米鲲埖睦习⒁套∫粋€宿舍,基本上沒有什么交流。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加上已婚的身份和全哥的監(jiān)視,這對一個年輕漂亮又有點文化底蘊的成年女人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煎熬,一種失去自我的折磨。都說情到深處人孤獨,這種孤獨是沒有親情、愛情和友情的孤獨,是扼殺青春、欲望和靈魂的孤獨,這種孤獨是讓人窒息和絕望的,這種孤獨是旁人無法理解的。其實打工并不苦,苦的是道德的約束、自由的束縛和人性的缺失。

      十一點的時候,翠娥低著頭拖著雙腿從西面走進了工廠大門。十幾分鐘后,周作高若無其事從東面走進了工廠,回到了宿舍。

      全哥也許是辛苦了,躺在蚊帳里正打著鼾?!昂崩小边€沒回來,很有可能今晚不會回來了。

      周作高坐在床上,把蚊帳放了下來。蚊帳的一頭貼著一張巴掌大的紙,他從草席下摸出記號筆,在紙上劃了一橫。一個月后放假回家過年的倒計日,周作高便把這紙貼在蚊帳里,每天晚上睡覺前劃一筆,劃滿6個“正”字就可以看到老婆女兒了。周作高看著眼前的紙,還差3個,終于明白度日如年是什么滋味了,苦笑著搖搖頭,躺了下來。

      周作高閉著眼睛,感覺自己到了廣州火車站,看到了黑壓壓望不到邊的人頭在涌動,看到了一列長長的鐵皮悶罐豬籠車停在鐵軌上,看到了巡邏的武警戰(zhàn)士,看到了維持秩序的警察,看到了揮著竹鞭整治排隊的治安……在村口,3fd98df628e78188ae04cda7c2449c36他看到了欣喜若狂張開雙臂向他飛奔而來的紅梅,看到了在后面奔跑的女兒,揮著雙手呼喊著:爸爸、爸爸……

      周作高睡態(tài)自然安詳,兩滴熱淚不知不覺從眼角流了下來。

      一臺網(wǎng)約車在三和工業(yè)園區(qū)門口停了下來,60歲的周作高一身休閑裝從車上走了下來。

      周作高佇立于園區(qū)門口,默默地看著園區(qū),喃喃自語:35年過去了,離開這園區(qū)也20年了。伸手摸摸口袋,發(fā)現(xiàn)自己一年前就把煙戒掉了。遲疑片刻,背著手踱著方步走進了園區(qū)。

      樓還是那棟樓,靜悄悄地矗立著,寂靜且安然,像一個站在夕陽下靜思眠想的老人。那緊閉的兩扇大門盯著周作高,好像在問:敢問客從何處來?很顯然,這相處了15年的老朋友已經(jīng)不認識周作高了,他默默看著改裝過的大門,也問了一句:當年林董今何在?

      周作高清楚記得,進廠第二年,他再次出手,對工廠存在的弊端和隱患形成報告,親手交給了老板林啟光。三天后,周作高便離開了打磨組,升為了兩百多號人的工廠副廠長。第三年,周作高便把老婆女兒從湖南鄉(xiāng)下接了過來。第四年,吳華友拱手把廠長的位置交給了周作高。第五年,成立捷強家具五金配件有限公司,周作高被任命為副總經(jīng)理兼廠長,第六年,周作高升任為公司總經(jīng)理。

      周作高在總經(jīng)理的位置上帶著500多號人一干就是9年,9年間,公司經(jīng)銷商遍布全國30多個城市,產(chǎn)品遠銷海內(nèi)外十幾個國家和地區(qū),年營業(yè)額從三千萬干到了三個億。那些年,周作高的名字就像他所創(chuàng)立的品牌一樣在業(yè)內(nèi)如雷貫耳遙遙領(lǐng)先。有人每談及這些,周作高就會兩手一攤,說自己就是一只站在風口的豬。

      時間到了千禧年,周作高提出辭呈,他對老板說:“這總經(jīng)理不想干了?!绷謫⒐鈫枺骸澳悄阆敫墒裁??”周作高大言不慚:“想干董事長?!绷謫⒐饽樕幊粒f:“這個不可能給你,但希望你能成功……”緣分已盡,情誼永存。半年后,一個20幾個人的團隊在三公里外的工業(yè)區(qū)成立了一家小公司,法定代表人叫周作高。于是,一場小米加步槍對陣飛機大炮的對決由此拉開了序幕。

      其實周作高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成功的定義到底是什么。和林啟光在力量懸殊的較量中,周作高用了15年的時間,把漢高祖的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這棟五層樓的廠房四年前就已經(jīng)易主,曾經(jīng)在業(yè)界叱咤風云的董事長林啟光已經(jīng)悄然隱退江湖。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周作高也只是用了四年多時間,就眼睜睜看著自己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商業(yè)帝國慢慢崩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沒有對錯,沒有成敗,沒有輸贏。誰能知道,這成功的定義到底是什么呢?每當有人問周作高的時候,他就會苦笑著無言以對。

      周作高沿著園區(qū)走了一圈,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到底少了什么呢?他說不清楚。此時,他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工廠門口上下班高峰期的人潮,車間里穿梭忙碌的身影和機器的轟鳴聲,還有那些進進出出的大小貨車……

      周作高走遍了園區(qū)每一個角落,雖然物是人非,但所到之處皆有可悲可嘆之事,所見之地均有可憶可戀之人。他在想,林啟光、吳華友、全哥、“湖北佬”,還有翠娥,還有那些材料商、加工商、經(jīng)銷商,他們現(xiàn)在都在干什么呢?如果大家還能聚一聚就好了。

      其實周作高心里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了。吳華友上幾年回老家辦了一個養(yǎng)殖場,也當上了“董事長”;全哥已是滿頭白發(fā)了,為了孫子還在人家工廠做打磨工;“湖北佬”第三年就搬出了工廠宿舍,與那個比張曼玉還漂亮的女孩在鎮(zhèn)上租房住,為了家庭和婚姻,不得不揮刀斬情絲,被判了15年,雖然出來了但沒有人知道去向;翠娥自周作高把老婆女兒接回工廠不久,悄悄辭職回了貴州……

      叫的網(wǎng)約車到了,周作高站在園區(qū)門口,深情地看著這個共處了15年的老朋友。他感覺這老朋友和自己一樣年老體衰了,而且變得越來越陌生了。

      周作高明天就要回湖南了,以后怕是沒有機會了再來了,今天特意過來與老朋友敘舊道別。

      當年怎么來的,現(xiàn)在就怎么回去,當年那個生下兩個月沒有奶粉吃的小女孩,早已成了人妻人母,現(xiàn)在是一家科技單位的博士生導師了。人嘛,成敗得失并不重要,但一定要學會感恩,周作高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這里用15年的時間換來的。他感謝哥哥周作仁,感謝老板林啟光,感謝那些年幫助、支持和陪伴的每一個人。盡管現(xiàn)在心有不甘和遺憾,但沒有辦法,很多東西不是人力所能為之的。但他堅信,心不敗即為贏,陰霾過后便是曙光。

      沒有怨恨,只有祝福。周作高伸出手對著老朋友揮了揮:再見了。然后轉(zhuǎn)身坐進了網(wǎng)約車。

      責任編輯 李知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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