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歌聲遠航

《費加羅的婚禮》毋庸置疑是歌劇歷史上最受歡迎的劇目之一，法國劇作家博馬舍的原著及歷史上與之并稱為歌劇姐妹篇的《塞維利亞理發(fā)師》讓這出愛情喜劇聲名遠播；精彩的音樂選段和跌宕起伏的劇情，讓這部作品在世界舞臺常青。樂迷對其中的人物如數(shù)家珍，在華麗典雅的置景與復古的服飾中管窺18世紀末歐洲小人物們的嬉笑怒罵。

這部喜歌劇之所以長盛不衰，在歌劇歷史中占有一席之地，不僅在于精彩的戲劇效果，更在于音樂與戲劇高度統(tǒng)一，人物的一舉一動、戲劇節(jié)點的數(shù)次反轉(zhuǎn)以及角色話里話外的未盡之意，在音樂中皆有回應。9月14日晚，由上海歌劇院院長、指揮家、鋼琴家許忠攜領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合唱團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以半舞臺形式重演經(jīng)典。全新版本由青年團隊制作，化繁為簡的舞臺設計，特邀國際青年演唱家與本院優(yōu)秀歌唱家同臺，帶來一出特別的《費加羅的婚禮》。

作為西方音樂的名曲，《費加羅的婚禮》的序曲便是這出戲的第一大看點。“序曲”在歌劇藝術中具有“熱場”的功能，和浪漫主義意大利歌劇作曲家將音樂主題悉數(shù)編入序曲的筆法不同，莫扎特時期的歌劇序曲清晰歡暢，充滿活力并在音樂結(jié)構(gòu)上完整獨立?！顿M加羅的婚禮》序曲即這種類型的代表作。全曲短小、精致，一快一緩，前后交替滾動，與全劇基調(diào)保持一致，具有一種充滿活力與機靈的音樂性格。音樂的交叉和錯落給音樂帶來一種特別的行進感，如同電影鏡頭聚焦在不同的風物中。因此，盡管莫扎特并未將歌劇主題放入序曲，這段鱗次櫛比的聲音也足以打開聽眾對伯爵家庭的想象。

對于經(jīng)典作品而言，序曲的塑造也決定著歌劇版本的格調(diào)。通常而言，序曲被視作歌劇的“片頭曲”，序曲演奏完畢后，大幕拉開，演員才按照劇情依次上臺；但因為《費加羅的婚禮》序曲靈活的特點，也有許多傳統(tǒng)或是當代版本，嘗試以不同的方式讓人物和角色在序曲部分上臺露面。

有趣的是，在此次上海歌劇院的制作中，當序曲音樂響起，舞臺上簡潔地陳列著一排座椅，輕量化的舞臺將更多的戲份還給音樂，讓聽眾自然聚焦與旋律本身。這種處理用音樂填補了舞臺的留白，讓交響樂團引領著角色進入舞臺，可謂是導演的一處妙筆。正如導演所說：“我們這次的半舞臺版，無論是舞臺設計、演員調(diào)度還是表演，都更多地依據(jù)音樂中所蘊含的信息或提示，將作曲家寫在音樂中的、將指揮家通過音樂想要表達和傳遞的內(nèi)容，以簡明有效的舞臺手段，轉(zhuǎn)化成視覺上的引導，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劇情與人物，捕捉人物間的情感變化?！笨瓢喑錾淼纳虾８鑴≡呵嗄陮а蓠R達深耕音樂劇、歌劇制作，是難得兼具導演及作曲視角的創(chuàng)作人。

導演與指揮的相輔相成，在歌劇創(chuàng)作中是難得的佳話，將看點從舞臺轉(zhuǎn)移到音樂，則源于制作團隊的底氣。指揮許忠一貫以細膩的風格著稱，在他的引導下，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演繹的這版序曲可圈可點?！顿M加羅的婚禮》序曲是音樂會的常青曲目，巧妙之處在于莫扎特融合了曲式的嚴謹與語匯的風趣，對于指揮和樂隊而言，想要在這樣傳統(tǒng)的曲目中出彩，調(diào)和二者關系是指揮必須考慮的問題。音樂會當晚，序曲的第一部分奏出，如同清風拂面，聲音細巧精致，聲部呼應對話，風雅又富含趣味。在指揮的徐徐鋪陳中，角色前后現(xiàn)身，在音樂與舞臺的輝映中打開“伯爵家庭的一天”。

作為上海東方藝術中心2024/25演出季的開幕演出，也是上海歌劇院常年尋求國際合作的階段成果，本場音樂會力邀國際新星，打造了一出熱情洋溢的“青春版”歌劇。古巴裔女高音莫妮卡·科內(nèi)薩（Monica Conesa）在國際上已經(jīng)有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她曾在維羅納競技場露天劇院出演《阿依達》女主角。露天劇院一直以來是歌劇演員身體機能與藝術格調(diào)的雙重“試金石”，由她飾演上海歌劇院版“費加羅”中的伯爵夫人再合適不過。音樂會當晚，莫妮卡火力全開，音色清亮高亢，出色地完成了伯爵夫人的唱段。飾演費加羅的達維德·江格雷戈里奧（Davide Giangregorio）與飾演蘇珊娜的萊昂諾爾·博尼利亞（Leonor Bonilla）也同樣活躍于國際舞臺上，此次與中國青年歌唱家竇乾銘、余楊、馬穎等共同獻唱，實力旗鼓相當。

《費加羅的婚禮》之所以被視為歌劇教科書，是因為其人物關系之豐富、戲劇敘事之張力以及笑點和反轉(zhuǎn)的密集，都堪稱歌劇歷史之最。在傳統(tǒng)歌劇制作中，觀眾可以通過布景以及服飾來推敲角色的身份，但在簡潔的輕量化舞臺中想要呈現(xiàn)清晰的人物關系則是對演員不小的考驗。劇中人物繁多，關系復雜，根據(jù)戲劇中角色的行為立場，大致可分為三個陣營：其一是費加羅、蘇珊娜及羅西娜構(gòu)成的“鐵三角”，其二是以阿爾瑪維瓦伯爵為首的反派角色，其三是女管家馬賽琳娜、音樂教師巴西里奧、醫(yī)生巴爾托洛一眾立場不明的小人以及插科打諢的凱魯比諾。《費加羅的婚禮》便是建立在三者間你來我往的明爭暗斗之中：第一回合，費加羅假意頌揚伯爵廢除舊制的英明決策，伯爵無奈忍氣吞聲，費加羅勝出；第二回合，蘇珊娜與羅西娜房間智斗伯爵，蘇珊娜勝出；第三回合，醫(yī)生和管家掏出陳年欠條意圖要挾費加羅，管家勝出。其間伯爵察覺被愚弄，想強奪蘇珊娜，與之約定花園夜會。但劇情隨后反轉(zhuǎn)，醫(yī)生和管家竟是費加羅親生父母，至此，第一陣營和第三陣營結(jié)盟；第四回合，伯爵夫人羅西娜假扮蘇珊娜赴約，眾人智斗伯爵。伯爵作為終極反派，難敵眾議，終于敗下陣來。密集的智斗以及反轉(zhuǎn)，戲劇張力的大開大合配以朗朗上口的詠嘆調(diào)和重唱，在密集的場景中展現(xiàn)繁多的劇情皆是這部劇長盛不衰的看點。

在“半舞臺”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下，演員的功力需發(fā)揮到極致方能完成以上諸多回合的演繹。蘇珊娜在第一幕有數(shù)個抒情的詠嘆調(diào)，如“走過來，來到我面前”以及“美妙的適合即將來臨”，飾演蘇珊娜的女高音萊昂諾爾·博尼利亞漸入佳境，神態(tài)自然而明媚，與莫扎特音樂中動人的語匯如出一轍。中方歌唱家也不遑多讓，凱魯比諾角色身份特殊，多處留情又時而糾纏伯爵夫人，在劇情中被蘇珊娜打扮成女子戲弄伯爵，因此在歌劇中慣例以女中音反串表演。飾演凱魯比諾的曹琳游刃有余地完成了相應的唱段，對凱魯比諾的詮釋可謂惟妙惟肖。除此之外，莫扎特給男中音寫作了悅耳的詠嘆調(diào)，已然成為聲樂經(jīng)典，其中“你再不要去做情郎”可以說是男中音最知名的詠嘆調(diào)之一。這出戲的亮點在于塑造了一批精彩的小人物，歷史上成功的“費加羅”數(shù)不勝數(shù)，男主作為一個線索前后串聯(lián)劇情的關鍵人物，達維德·江格雷戈里奧的演繹也可圈可點。

從音樂會現(xiàn)場樂隊與指揮透露出的藝術品格可窺一二。正如許忠所說：“莫扎特的歌劇作品對演繹者有著極高的，甚至是苛刻的要求。不管是花腔的演唱，還是大跨度的音程，又或者是高弱音的保持，歌唱家都需要始終保證音高、節(jié)奏、力度的精準。指揮家則不僅要帶領所有的演唱和演奏，符合人物的性格與情感，符合所在戲劇結(jié)構(gòu)要求的音樂情緒，更要引導大家在繁密的聲部中默契配合，讓作曲家精心編織的音樂織體帶給觀眾豐富而清晰的層次感。”

因此，選擇莫扎特的歌劇作品，既是返璞歸真，也是樂隊和班底的積極求進。對于上海歌劇院而言，演繹大部頭的歌劇或是戲劇交響已如探囊取物，上海歌劇院制作的《漂泊的荷蘭人》《羅恩格林》等劇目都取得了不俗的反響，不久前與英國皇家歌劇院聯(lián)合制作的《蝴蝶夫人》也廣受好評?？汕逦赝?，在院長許忠的帶領下，“一艘在歌劇領域揚帆遠航的藝術航母”正在遠航……

（張婕怡，上海音樂學院在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