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從巴河起飛的鷹

如果說詩人的個性稟賦得益于巴山蜀水的濡染造育，那他的藝術修為則得益于個人的奮進求索。嗜讀好思，少立大志的亦然早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就在市級報刊上發(fā)表詩歌《月亮》，隨后勢頭甚健，兼及詩歌、小說、散文、評論等等，并屢次在國內獲獎，數次出席全國文學作品研討會。泡上一杯清茶，細細品讀他即將付梓的詩集，感受到他的一顆為時代為故土為情誼為人性跳蕩的不羈的心，如鷹騰云升空，在豐富的精神求索和斑斕的理想世界中，凌空而起，上下求索，展翅飛翔在廣袤豐沃萬山碧翠之中，放眼騁目于大千世界千里江河之外。

（一）異彩紛呈的詩歌題材

亦然說：“我的創(chuàng)作體會有三動：動心，動人，動手。也就是說，只有感動過我，使我晝夜難安的，同時注定會感動別人的題材，我才會動手去寫?！逼纷x兄之詩集，發(fā)現令詩人動心動手去縱情歌詠的題材可謂異彩紛呈，自成世界。

1.在古老巴河構筑精神家園

著名作家柯靈先生說：“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牽夢縈的土地。得意時想到它，失意時想到它。逢年逢節(jié)，觸景生情，隨時隨地想到它。遼闊的空間，幽眇的時間，都不會使這種感情褪色：這就是鄉(xiāng)土情結?！闭嬲\真摯，鄉(xiāng)情綢繆的亦然心里自有一方魂牽夢縈感時濺淚的地方，那就是他所鐘愛的故鄉(xiāng)巴河。品讀他的詩，一行一行，跳動著的是對故土的心靈火焰，顯現出的是故土的圣潔精靈。在這些頗有以“唯美”為代表的詩篇里，詩人深情地吟哦著巴河的早晨、油菜花、桃花、桐子花、菜地、谷樁垛、麥浪、洋槐樹、小草、府南河、晨昏圖、臨梅而居的家鄉(xiāng)……還有生活在其中的他所至愛的母親、二哥、孩子、愛人、友人、鄉(xiāng)親……這些都令詩人無限迷戀，難以割舍和一唱三嘆。

在詩人的筆下“閱讀鄉(xiāng)情”，需要“挑亮/一生的燈盞”“兒哪，夢中那一聲輕喚/雪花/湮沒雙眼”（《故鄉(xiāng)》）;“油菜花的愛情咬著陽光的手指/撲不滅的目光掠過了多少臉頰/在這放蕊的節(jié)日里/有人聽見，遠方/詩，在發(fā)芽”（《油菜花開了》）;“收割在高潮之后恬靜/風在垂柳的舞蹈中動情舒張。露水悄然滑落/一首歌就以這樣的方式滑入巴河的早晨/無聲無響”（《巴河的早晨》）;“我只是你岸邊一株成長的玉米，思念/圍繞五月一同展葉，我卻逃不出玉米地/那樣一種命運//血管里喧嘩著一種聲音，巴河，即使站在天安門，我也回頭望著你/你是那道晚風，站在山梁上呼我”（《巴河，再見》）;“酒味和交易一起碎裂/又一盞燈就會在你的面前失明”（《我讀不懂巴河的黑》）;“你以蝸牛的方式深深進入我的咽喉食道肺/進入血液心臟，沒有選擇的余地了/九百六十萬濃縮進了一朵雨點”（《洋槐樹和桐子花的故鄉(xiāng)》）;“這是一片祖國的麥地。成熟的季節(jié)/那是我的夢寐和犁頭將要匍匐的方向。”（《我從祖國的麥田穿過》）。凡此等等，個中況味，以深厚的巴河情結和鄉(xiāng)土文化撲面而來，讓我和讀者一起分明地感受到離故土越遠，這種撞擊就越來越深，愈加分明：“你是最深的犁頭/耕過，就是一道血痕！”

2.用淳樸筆觸抒寫美好情義

我曾在《人》中寫道：“人字的形狀，包含著親情、友情、愛情的意義……親情是一種深度，友情是一種廣度，而愛情則是一種純度。”亦然天生悲天憫人，重情重義，在詩集中，我們讀到了許多親情、愛情、友情、鄉(xiāng)情的詩，這些詩語言淳樸、感情真摯、形象具體、情景交融。

在敘事詩中寄情于事，在抒情詩中寓情于景，真是觀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如《母親》：“總把扯不直的影子丟失在稻麥田埂上/總把八十歲的眼睛掛在候鳥回歸的山梁/摸出一枚針來把線穿啊穿啊，兒噯/大衣紐子要掉了，來快讓娘縫上……/你不肯隨兒入城啊，我的娘我的親娘/落完樹葉你也不愿相擾兒孫的珠玉時光”，為兒孫任勞任怨卻不愿相擾兒孫的慈母形象就這樣矗立起來，讀來催人淚下，“誰言寸心草，報得三春暉”啊;如《女兒，爸到京了》：“電話里，你跳起來/你說昨天你看見了一棵樹在巖石間向上/今天，就看見了爸的成長/我說，孩子，其實你是爸最成功的作品”，父女的愛是世間最深沉的愛的詮釋力透紙背;如《你的名字》：“親愛的，我多想把你的名字/寫在紙煙上。燃燒/吸進肺里。讓您啊——/我的愛人！和尼古丁結伴/停留在離我心臟最近的地方”，如《九月之水》“你是水。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你河心的燈”，如《橋》：“船，走了/我在上游，解不開的纜繩在河之洲/一根鐵杵/深入我的骨”“巴河，我喊/堅硬的露水劃破我的唇。一粒鹽/頓時珠淚滿面”，詩人總是這樣，在似寫愛情非寫愛情之間傾情故鄉(xiāng)，愜懷巴河，癡迷而熱烈，纏綿而忠貞的情愫讓人無限向往;如《有病，深圳的魚》：“你我舉觴/飲進最后的鄉(xiāng)情。海洋就進入血管了/大和小。已經無法區(qū)分”，似酒的友情越久越醇;如《老人》：“我放下麥克風從主席臺上下來扶他/老人仍然固執(zhí)地要和一桿竹坐在一起/在那里我的語言如箭矢風落”，對鄉(xiāng)間老人的敬愛和深情使人動容……熾烈而深沉、形象而凝練的情感表述，在這里獲得了全面的詮釋和張揚。這些詩的內涵很深，張力很大，可以思考、想象、拓展、延伸的空間很是廣闊浩瀚。讀這些詩，如只停留在文字表面而不進入詩人心底，如只走馬觀花而不揣摩領會，如只一目十行而不動情朗誦，是不可能走進詩歌本真，從而解讀詩人所表達的寓意的，理解感受到的就只會是春花秋月的浮光掠影了。

3.用博愛之翅飛越有形國界

我以為，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既不會泯滅自我，也決不會病態(tài)地僅僅以自我為中心，他的“自我”中應該包含著“大我”情懷，唯有含有“大我”的“自我”，才有可能打通更多讀者心靈的通道。亦然兄的詩歌不僅具有“大我”情懷，而且還嚴肅地思考著人、人群、人類與世界這些沉重的命題，關注著異國他鄉(xiāng)人民的生存狀態(tài)，彰顯出無邊的博愛精神。

亦然說：“我以為大的詩人應該敢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詩歌的任務不過‘寫景言情敘志’，無詩不情，無情不詩。所以，詩歌是真情的反映，是生活的張顯，是世界觀的凸現！詩歌的人民性，詩人的世界觀與文學的方向性是相得益彰的，詩歌除了歌頌，應該關注生活，進而影響生活。詩歌的虛無和墮落是詩人的頹廢的表現形式，所以才有‘真詩在書外’‘詩言志，詩言情，詩言理’。敢于關注現實，這是詩歌存在的必要之首?！币嗳坏淖髌?，不僅有真實的情，有新鮮的景，還有深刻的社會思想。詩人的思想不同于政治，它見于品位，決定詩人的精神的等級。亦然的相當部分詩作都體現著思想的厚重與大氣，應該說他是一個社會與自然的雙重發(fā)現者、表現者和見證者。他唯一的能力，就是讓博大的思想的翅膀向浩瀚的藝術天空翱翔。

（二）形式多樣的藝術風格

法國啟蒙學者布封在《布封文抄·寫作的藝術》中說：“隨著不同的對象，寫法就應該大不相同;就是寫表面上似乎最簡單的對象，文筆固然要保持著簡單性，但另一方面卻也還不能千篇一律。一個大作家絕不能有一顆印章，在不同的作品上都蓋著同一的印章，這就是暴露出天才的缺乏?！币嗳痪褪沁@樣的具備多面手創(chuàng)作實力的作家和詩人。

亦然的詩作，從語言風格看，有的行云流水，飄逸而空靈，如《與一條蛇的距離》《鷹的聲音》《月亮》;有的色彩斑斕，像水墨畫映入眼簾，如《巴河的早晨》，那田野、河谷、野菊、車前草、白鶴、航船、沙灘、垂柳……泥土芬芳的早晨，勾起讀者諸多的遐想和期待;有的墨香味濃，厚重得令人擊節(jié)贊嘆，如《浣花溪之水》《李白》《國魂：屈原頌》《一只年輕的鷹》《文森特·梵高：太陽的追求者》;有的鐵馬金戈，激越得讓人氣吞山河，如《一只皮箱的出發(fā)》《血·鴿子或者歷史的拷問》《震撼大救援：炎黃的脊梁》;有的激情萬丈，詩緒飛躍，讓人血脈僨張，如《將改革進行到底》《我們是大?！?。從結構形式看，有自由結構，集子中大部分詩歌都屬于這種形式;有賀敬之式的梯形結構，從意象表現看，大部分詩歌的意象都相對簡單，但也有例外的，如長詩《震撼大救援：炎黃的脊梁》《血·鴿子或者歷史的拷問》，詩歌意象就非常密集，似乎情感漲滿了空間，讓人目不暇接，撞入心懷。亦然的新詩如此魅力獨具，而古體詩也寫得風采逼人。如《老犬守家》：“伏犬伴老小，輟學扶犁田。打工三五載，所剩又幾錢？”，是對孩子輟學農耕、父親打工攢錢難、老人獨守空巢的社會現實的深重憂患;如《荷塘》：“急雨響碧荷，蓮深戲鳴雀。魚躍綠萍動，風扶銀珠落。燕舞翩躚影，鴨唱堯舜歌。豐收竟田田，婷婷立白鶴”，作品展開豐富的想象和聯想，運用通感的藝術表現手法，以鮮明的色彩（“碧荷”“綠萍”“銀珠”“白鶴”）、動聽的聲音（“鳴雀”“鴨唱”）和動態(tài)的意象（“魚躍”“風扶”“燕舞”），融視覺、聽覺、膚覺等感受于一體，詩中有畫，給人耳目一新的藝術效果。

（三）嫻熟自如的表現技法

詩歌的抒情性、形象性和思想性要借助各種藝術技法來表現，詩歌離開必要的藝術表現技法，就如同鳥兒沒有了翅膀，不能飛翔。

亦然的詩歌，嫻熟地運用抒情、記敘、描寫等表達方式，有的直抒胸臆，有的借景抒情，有的懷古傷今，有的即事抒懷，有的曲筆入題，并采用比喻、擬人、象征、聯想、對比、渲染、反復、抑揚、鋪陳、隱喻等表現手法，創(chuàng)造出一首首魅力四射的詩歌。

德國大詩人歌德說：“在詩歌領域中有兩種外行：一種人滿足在詩歌中表達思想和精神，忽視不可或缺的藝術技巧;另一種是僅僅通過技巧寫作，如同能工巧匠，但作品沒有思想和精神?！彼赋銮耙环N人有損于藝術，后一種人有害于自己。

我們看到，亦然的詩歌完全區(qū)別于“口水詩”和不食人間煙火的“先鋒詩”，他完全用自己的思想、閱歷、情感、生命力、創(chuàng)造力把兩者緊密而有機地結合起來，讓哲學、美學、社會、自然光合在一起再現藝術——以情推理，情理交融;以詩言志，志在詩中;借史醒人，史為人用;以物壯情，物我合一……從而實現一座座語言的雕塑，并以美麗的姿態(tài)向讀者呈現它們。如組詩《巴河的早晨》，初秋晨曲與女性勞動及愛情之美，通過滲透情感的藝術語言呈現給我們：它們似一幅幅色彩斑斕的水墨畫——《收割的大嫂》中那秋后的大山、幡然的頭發(fā)、彎腰的蘆葦、涌動的漣漪、藤蔓細長的田埂、霞光一樣寬泛的潮聲、五顏六色的鳥兒和蟬鳴。

《巴河的早晨》中那多情的田野、深深割開的河谷、裸露地盛開的野菊和車前草、飛翔的白鶴、舞蹈的垂柳、羊群蹚過的草簇、跳動著歡快音符或重創(chuàng)的腳印、悄然滑落的露水，《奔跑在蘆葦中的姑娘》中那烏篷船、翔起的白鶴、翻飛的裙裾、悠閑的云朵和鷹、正瘋的青苔、嘩嘩的流水、驚慌的野兔、分波低眉的雨、俯仰的蘆葦，這些鮮活、飽滿、親切的畫面，讓我們感受到泥土的芬芳氣息;它們又似一組組如魚穿梭的動感鏡頭。

德謨克利特說：“一個具有好靈魂的故鄉(xiāng)，就是一個世界。”亦然的《巴河的早晨》正是詩人的好靈魂所在。

我們只要一舉目，就恍惚看見：在萬里長空中，鷹是托起思想者的孤獨的翱翔的王，她讓我們再次想起了詩人的《鷹的聲音》：“飛起來，一種/魚刺破水面的聲音/潑拉拉/天空在樹的梢頭嘶鳴。瞧！翅膀/在切割著云片……”

李長空 四川三臺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文藝評論散見《中國文化報》《中國藝術報》《文學報》《寫作（上）》《中華詩詞》《江蘇大學學報（社科版）》《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社科版）》《星星·詩歌理論》《百家評論》《上海詩人》《詩歌月刊》《詩殿堂》等報刊，有詩歌批評收入新課標語文教材及高中語文試卷。出版詩集《李長空抒情詩選（上下）》、詩論集《李長空詩論選》等十余種。

（責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