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今之人,莫如兄弟?!?/p>
《詩經》有言:“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备改妇拖裆钪灿谕寥赖母?,源源不斷地為家族提供營養(yǎng),而兄弟姐妹則如同繁茂枝葉,彼此交織,互相扶持,同心協(xié)力地維系著家族這棵大樹的繁茂昌盛。
最近,抖音賬號“石頭表哥”很火。博主名叫尹世民,皮膚黝黑,個頭不高,操著并不熟練的普通話,羞澀地敘述著他的瑣碎日常。
“我大表弟”“我小表弟”“兩個表弟”,“石頭表哥”三句話不離“表弟”,而熟悉他的粉絲們也紛紛夸贊他:“中國最好的表哥!”“這是表哥嗎?分明是老爹!”
明明是表哥,為何會被稱為 “老爹”?他的抖音里不過是瑣碎日常,為何會有這么多人像追連續(xù)劇一樣地催更呢?
他擔心母親一輩子都過不了這個坎兒
2024年5月19日下午5點,尹世民坐了近8個小時的火車來到深圳。蒙蒙細雨中,他倒了幾次公交車,終于來到一家工廠門外。
不一會兒,一個少年朝他跑過來。尹世民也快步走上去迎接,將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后,迫切地問:“工廠是做什么的?累不累?吃得還好嗎?”
“做掃地機器人的,平時工作8小時,加班就是12小時。這里不包吃住,我跟同學還有他爸爸一起租的房子?!鄙倌暌灰蛔鞔稹?/p>
正在這時,朋友打來電話,約尹世民晚上聚聚。得知他在深圳,對方問:“孩子都多大了,你什么時候能放手?。课覀儺?shù)亩疾幌衲氵@樣!”“他長這么大,從沒離家這么久、這么遠,我不來看看,不放心呀。”尹世民笑著說。
有人從旁邊經過,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尹世民后,問:“這是你爸爸吧?爺倆長得真像!”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之后又相視而笑。的確,兩人不僅模樣神似,年紀看起來也像是兩代人。
少年叫奇奇,不是尹世民的兒子,而是他的表弟。雖然是平輩,但過去多年,尹世民其實就是奇奇以及他弟弟城城的“父親”……
2008年,奇奇2歲、城城4個月大時,他們的父親因肝癌撒手人寰。那之后,母親劉福蘭帶著兄弟倆從鄉(xiāng)下來到湖南省株洲市茶陵縣城。為了將孩子培養(yǎng)成人,最多的時候,劉福蘭同時打4份工,長期的勞累和營養(yǎng)不良將她徹底擊垮,2016年初,劉福蘭也被查出肝癌。病情迅速發(fā)展,半年后,醫(yī)院就告知她時日不多了。
這年10月的某天,42歲的劉福蘭叫來婆家和娘家的親戚,央求他們,在她離世后,幫忙撫養(yǎng)兩個年幼的兒子,直至他們成年。
劉福蘭有個哥哥,但當時也身患癌癥;大姐劉建蘭年近六旬,一家三代擠在一套4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她有心接手,但余力不足;劉福蘭婆家的兩個姑子也無能為力,因為大姑子有3個孫子要照顧,小姑子的家境也特別困難。
沉默了許久,有人提議,兩個孩子,婆家、娘家各養(yǎng)一個。但劉福蘭不希望兄弟倆分開找出路,孩子們也想一直在一起,于是第一次托孤失敗。
第二天,劉福蘭拖著虛弱的身體去社區(qū)求助,希望幫忙找到好心人。工作人員提醒她,讓一個家庭一下收養(yǎng)兩個半大小子,不是一般的難!
劉福蘭不甘心,第二次召集雙方親人,再次托孤。這一次,病房里多了一個人,他就是劉福蘭的外甥、劉建蘭的小兒子尹世民。見大家沉默不語,他說:“小姨,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兩個表弟撫養(yǎng)成人!”
尹世民的話音剛落,父親起身,在“收養(yǎng)協(xié)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前幾天還極力反對的尹父,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了?原來前一天晚上,尹世民和哥哥找到父親,說如果他不收養(yǎng)兩個表弟,就跟他斷絕父子關系?!爸拔覜]松口,也是擔心兒子有意見。沒想到他們這么有責任感,我當然要支持!”
因為父母做生意被騙光了積蓄,當時,尹世民一家特別困難。吃飯還能盡力解決,但是40多平方米的房子,連打地鋪都沒有地方。即便這樣,尹世民還是站了出來。“小姨比我母親小16歲,長姐如母,她是母親帶大的,只比我大7歲,我們感情很好。我要是不表態(tài),我媽一輩子都過不了這個坎兒。”
如果我自己有兒子,也會這么去愛
托孤后不久,劉福蘭離世,奇奇和城城搬過來住。那之后,尹世民和哥哥有家不能回,節(jié)假日也住工廠宿舍,或者借宿朋友家。當?shù)卣肋@家的善舉后,給他們安排了兩套連著的廉租房。兩個表弟有了自己的臥室,尹世民和哥哥回家也有地方住了。
住宿解決了,但突然添了兩個半大小子的碗筷,伙食費驟然上漲。尹世民父親有微薄的退休金,但母親沒有收入,一家三代人再加兩個半大小子,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于是,一家人都開始想辦法。
兩個外甥來家里后,尹世民的父親租了個小門面,做幫人打廣告(房屋買賣、出租或招工)的小生意。“小店不大,生意也一般,但我爸不會用電腦,所以請了個人來幫忙。給人家發(fā)完工資,剩下的錢剛夠給兩個孩子買奶粉?!币烂裾f。
兩個表弟比同齡人瘦小得多,醫(yī)生建議多喝牛奶,多吃雞蛋和牛肉,一家人從牙縫里省錢滿足他們。尹世民說:“我兩個女兒斷了母乳后,就不喝奶粉了,但兩個表弟連續(xù)喝了5年牛奶,最后是他們自己不喝了才斷的?!?/p>
2017年,妻子向尹世民提出離婚。他沒有挽留,只是一再說抱歉。他深知自己愧對妻子和女兒,但如果再選一次,尹世民還會接受小姨的托孤。
離婚后,為了減輕父母肩上的負擔,也為了兩個表弟的將來,尹世民和哥哥離開老家,分別去浙江和廣東打工。“不是我一個人在護他們周全,他們的吃喝拉撒,父母管;他們的開銷,我是和哥哥在爭相擔負;孩子的兩個姑姑也一直噓寒問暖,給他們送吃送喝?!币驗橐谈负托∫潭际且驗楦伟┤ナ溃磕甏禾?,尹世民的父母會帶兩個孩子去做體檢。
早些年,尹世民不在家,兩個表弟隔三岔五就給尹世民打電話?!氨煌瑢W欺負了,考試沒考好,被我父母批評了,他們都會跟我說。”
每年春節(jié)回家,兩個表弟就是尹世民的“跟屁蟲”,他走到哪里,他們就跟到哪里?!拔液苌倥u他們,凡事都講道理。我給他們買好吃的,帶他們看電影,有時還陪他們玩游戲……我猜,養(yǎng)男孩的家庭,父親也都是這么做的吧?!?/p>
雖然被叫“表哥”,但自從兩個表弟來家里后,尹世民都是站在父親的角度去體諒、關愛他們?!拔冶却蟊淼艽?4歲,比小表弟大26歲。我要是結婚早,孩子也快這么大了?!?/p>
2021年,大表弟奇奇考上茶陵縣職業(yè)中專。而就在此前不久,尹世民意外翻到了一張陳舊的錄取通知書,是他自己的,錄取學校跟奇奇是同一所。原來多年前,尹世民不是沒考上,而是因為家里條件差,通知書被父母藏起來了……尹世民失落又難過,但他沒有抱怨,而是語重心長地對奇奇說:“我父母當年沒送我讀書,但現(xiàn)在我會送你去。你和弟弟讀到哪里,我就送到哪里!”
2023年6月,小表弟城城考上高中??紤]到他正值青春期,性格也不如哥哥外向,尹世民決定結束多年打工生涯?!案改改昙o大了,兩個女兒也需要我?!被丶液蟛痪茫诿麨椤笆^表哥”的個人抖音賬號上,隨便發(fā)布了一個作品,卻被多年前就關注“小姨托孤”的熱心人認了出來。
大家迫切想知道兩個孩子的近況,讓尹世民多拍他們,有空就做直播,聊聊過去8年的經歷?!八皇俏野?,是表哥……可也是他,像爸爸一樣養(yǎng)大了我們。”小時候,有人誤認為尹世民是他父親,奇奇會慌張地解釋,但現(xiàn)在,他會這么說。
奇奇上中專時,一年花費四五萬元;城城上高中后寄宿,一年下來要花3萬元。去年年底,奇奇參加湖南省高職(高專)院校單獨招生考試,最終被湖南郵電職業(yè)技術學院大專錄取。從今年9月開始,兩個孩子的花費可能更多。尹世民卻說:“為讀書花的錢,多少都值!”
他沒有辜負那份如山一般的托付
今年1月,奇奇18歲生日,尹世民馬上帶他去駕校報名?!凹级嗖粔荷?,我身邊好多朋友都是一過18歲就學車?!辈痪煤?,奇奇提出想學吉他,尹世民馬上就買了吉他,還給他找了老師。
“他們只要不太過分,我和父母都會極力滿足?!币烂裾f。城城上初中后,非要買自行車,其實學校離家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不僅要買自行車,還要自己選款式。第一次,尹世民的媽媽給城城買了一輛700多元的自行車,沒騎兩天,自行車被偷了?!拔覌尪挷徽f,又花400多元給他買了新的。結果不到1個月,自行車騎壞了。我媽發(fā)現(xiàn)后,又給買了一輛。我爸媽對兩個表弟,比對他們的兩個親兒子還要好?!睕]想到,小女兒“擠兌”他:“你對兩個叔叔,不也比對我和姐姐好嗎?”
無私的付出與愛,換來了溫暖的回應。奇奇去年實習,第一個月的工資1000元,他花了一半,給姨媽、姨父各買了一雙鞋;去年,姨媽突發(fā)腦梗,兄弟倆爭著要請假來醫(yī)院陪護;當?shù)赜袌鱿嘤H大會,奇奇硬是拽著尹世民去參加:“你單身這么久了,也該找個嫂子,過自己的生活了。”今年5月4日,城城買了兩朵康乃馨,讓尹世民轉交給姨媽,提前祝她母親節(jié)快樂?!岸颊f我們付出了很多,實際上,他們回報得更多。”尹世民說。
因為高一上學期期末考試成績不理想,城城曾提出想輟學打工?!澳阒还馨残淖x書,掙錢的事交給我們。一次沒考好不證明什么,只要不放棄,翻盤的機會多得是。”尹世民拍著城城的肩膀說。
最近的期中考試,奇奇進步神速,全年級1200多個孩子,他考到了400多名?!翱紓€本科應該沒問題?!币烂裾f,等到城城也考上大學,他會去小姨的墳頭,告訴她,“我沒有辜負您的托付?!?/p>
今年五一期間,同學邀奇奇去深圳打兩個月工,因為開學在9月初,一家人經過商量后同意了。不過,尹世民還是不放心,這才有了文章開頭那一幕。參觀奇奇上班的地方,請奇奇的同學吃飯,不厭其煩地囑托……尹世民都覺得奇奇有點兒煩自己了。
5月20日,尹世民要回家了。得知28天后才是發(fā)工資的日子,他給了奇奇1000元錢?!昂煤贸燥?,用心上班,有事給我打電話……”
當初,媒體報道劉福蘭的病情后,愛心人士捐助了20萬元。這筆錢只花了5萬元,劉福蘭就離世了。剩下的15萬元,以兩個孩子的名義存在銀行,由當?shù)刂驹刚呗?lián)合會代為保管,尹世民一家從未動過分毫;過去8年,他們也從不接受任何捐款。
“我們不想讓兩個孩子生活在自卑當中,也擔心他們接受捐贈后不愿自食其力,甚至步入歧途。”尹世民一直告訴兩個表弟,“我們都有雙手,可以靠自己創(chuàng)造財富,迎來幸福?!?/p>
“見過孩子被叔叔、舅舅、姑姑、姨媽養(yǎng)大的,表哥養(yǎng)大表弟,而且一下養(yǎng)倆,真是第一次見。”打開尹世民的抖音,作品下面有這樣的評論。
清明節(jié)以及小姨的生日、忌日,尹世民或者父母、哥哥都會帶奇奇和城城去墓地。一家人用滿腔的愛與無私陪著兩個孩子,如父如母如親生,但他們也一直提醒兩個孩子:不要忘了親生父母,不要忘了來時路。
毫無疑問,這兩個雖然遭遇父母雙亡,但一直被愛緊緊包圍的孩子,會如愛他們的人所愿:成為合格、幸福且知恩圖報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