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的科普者
在有著“太湖明珠”之稱的無錫,每逢“五四”和“六一”等節(jié)日,不少中小學都要請郁期青老人為學生們講課。講課的地點不在教室,而是在能容納幾百甚至上千人的大教室、大禮堂。郁期青老人講課的題目也很特別,叫“我為珠穆朗瑪峰量身高”。
剛開始,學生們聽這位滿頭銀絲的老人講課,都因珠穆朗瑪峰的神秘而充滿好奇。聽著聽著,學生們對郁期青三測珠峰這一人生壯舉的崇拜之情便油然而生,從他動情的講述中,學生們感受到了一位老人對珠峰的別樣情懷。
1966年,年僅27歲的郁期青第一次參加了珠峰測高工作;兩年之后的1968年,他再一次參加珠峰補點科考任務;而1975年為珠峰測高,差點兒讓他獻身于這項偉大的事業(yè)。
郁期青1939年9月15日出生于江蘇無錫一個殷實之家,兄弟姐妹一共8人?!疤煊胁粶y風云,人有旦夕禍?!?,郁期青5歲時,父親因病去世。好在大哥已經(jīng)長大成人,他像頂梁柱一樣撐起了郁家的門戶,郁期青才得以接受小學、初中教育。1953年,郁期青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南京地質(zhì)學校。他感慨地說,考入地質(zhì)學校是幸運的,更幸運的是,地質(zhì)學校不僅免學雜費,連伙食也全包。也就是說,郁期青上了3年學,沒有掏過一分錢。這一點對郁期青來說至關重要,因為那個時候,他家的經(jīng)濟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如果不是學校提供免費教育與食宿,他根本無法完成學業(yè)。因此,郁期青常說,黨和國家培養(yǎng)了他,報答黨恩是赤子的應有之義。1956年4月,郁期青那一屆學生提前畢業(yè)了。他們之所以提前畢業(yè),是因為百廢待興的新中國剛剛實施了第一個五年計劃,而作為新中國建設的基礎性工程,大地測量當時還處于一片空白,經(jīng)濟建設和發(fā)展需要及時填補這項空白。郁期青他們正是我國培養(yǎng)的大地測量專業(yè)的第一批學生,國家需要他們。
畢業(yè)分配時,郁期青心里只有一個愿望:響應黨的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到自己能夠建功立業(yè)的地方去。正是懷著報效國家的愿望,他被分到了位于西安的國測一大隊。
4月是西安一年中最美的時期。綠茵茵的小草鉆出了大地,生機勃勃;粉色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嬌艷的櫻花競相綻放,萬紫千紅。住在和平門外的郁期青還沒來得及欣賞西安古城,就因測量任務隨隊出征離開了西安。
大地測量,必須一個點接著一個點往前測量,沒有任何捷徑,哪怕是難以逾越的高山,也得攀上山頂,在所要測高的峰頂放置覘標;哪怕是浩瀚的沙漠,也得進入沙海,在那里測出一組組數(shù)據(jù)來。唯有點對點地連接,唯有不間斷地測量,唯有依靠兩只腳板,才能測繪出完整的華夏大地。
郁期青在內(nèi)蒙古干了3年,在青海干了5年,在新疆干了7年,在甘肅干了8年,在西藏干了4年,走遍了崇山峻嶺、沙漠戈壁,嘗盡了環(huán)境惡劣之苦。回首40年的測繪人生,有無數(shù)往事令他難忘,但讓他最為驕傲和自豪的還是3次為珠峰測高。
新中國成立前,受國力的限制,珠峰測高都由外國人主宰。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領導人對珠峰測高高度重視。從20世紀50年代到21世紀20年代,國測一大隊多次奉命對珠峰高程進行測量,其中包含科學探測任務,但珠峰測高的結果至今只有3次被聯(lián)合國和世界各國普遍認可并接受。這3次分別是:1975年,當時的國測一大隊同軍測及登山隊員一起,對珠峰高程進行了測量,得到的珠峰高程為8848.13米;2005年,由國測一大隊與專業(yè)登山隊共同完成珠峰高程測量,得出珠峰巖石面高程為8844.43米;2020年,由國測一大隊和珠峰高程測量登山隊共同完成,所測珠峰高程由中國與尼泊爾共同宣布,高度為8848.86米。
極端的氣候、險峻的地貌,加上缺氧和寒冷,使珠峰成為常人無法跨越、鳥兒難以飛過的天險。然而,一代代登山隊員和測繪隊員卻能夠攀上珠峰,完成為珠峰測高的偉業(yè),難道他們有著鋼鐵般的身軀嗎?更何況他們要背負儀器、食物、帳篷等登山物資。面對同學們的提問,郁期青說:“在攀登珠峰測高的路上,身上哪怕多帶一支鉛筆都是負擔?!笨上攵?,登峰的過程是何等艱難。
為珠峰測高的隊員是如何做到的呢?
攀登在珠峰的路上
2004年底,上級有關部門向國測一大隊下達了2005年珠峰高程復測的光榮任務。
消息一經(jīng)傳開,國測一大隊的全體人員無不歡欣鼓舞,隊員們一個個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為爭取入選做著各種準備。
如何組隊,如何挑選隊員,國測一大隊已經(jīng)形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就是個人自愿申請,領導審核把關,隊黨委批準決定。青年隊員任秀波得知消息后,第一個向隊領導遞交了申請書,他不僅希望參加珠峰測高,還希望能夠承擔沖擊珠峰峰頂?shù)闹厝巍?/p>
任秀波是陜西榆林橫山人,中等身材,秀氣的臉上戴著一副眼鏡。僅從長相上看,他不像西北人,倒像一個江南才子;但從他辦事、說話的風格上看,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他是典型的陜北漢子。任秀波1999年畢業(yè)于鄭州測繪學校,同年進入國測一大隊,先后多次隨隊進入西藏無人區(qū)進行地理測繪。因為聰明好學、能吃苦,幾年下來,他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本事,成為全隊公認的有培養(yǎng)價值的好苗子。
大隊領導經(jīng)過綜合考量,同意了任秀波參加珠峰高程復測的請求。經(jīng)過3個月的集訓,任秀波與另外3名年輕隊員一道被選為登山?jīng)_頂隊員。任秀波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參加珠峰測高的大事定下來了,可測高的時間卻與他計劃結婚的日子沖突了。
之前,任秀波就與女朋友徐瑋商量好了,過完年就到民政局領取結婚證,“五一”期間舉辦婚禮。5月是西安較舒適的月份,可也是一年中珠峰測高的最佳時期,此時珠峰上氣溫不高不低,冰雪尚未融化,天氣情況相對穩(wěn)定。
當晚,任秀波就把來年5月要參加珠峰測高一事告訴了徐瑋。他單刀直入地說:“我們測繪大隊明年要到西藏測量珠峰的高程,我有幸被選為沖頂隊員。作為一名測繪隊員,有機會參加珠峰高程測量,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機遇,也是測繪隊員至高無上的榮譽,我們把婚期往后推一推吧?!毙飕|聽了一時無法理解,但她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對測繪人來說,一生可能只有一兩次機會為珠峰測高,如果錯過了,將是一生的遺憾。于是她答應等任秀波珠峰測高凱旋后再舉辦婚禮。
2004年底,任秀波與劉西寧、柏華崗、白天路等人前往北京,在中國登山基地接受專業(yè)登山訓練。經(jīng)過緊張的訓練,任秀波在短時間內(nèi)掌握了登山要領和基本常識。登山專業(yè)教練在訓練結束時點評說,任秀波不僅勤奮好學,而且特別能吃苦,在短短的十多天里就熟練掌握了登山技巧,是珠峰測高沖頂?shù)暮妹缱印?/p>
2005年3月1日,任秀波與隊友們提前進入西藏拉薩,接受高原適應性訓練。
3月29日,經(jīng)過十多個小時的長途奔波,任秀波和隊友們抵達了珠峰大本營。1966年和1968年測繪隊員們參加珠峰科學考察時,將大本營設在絨布寺一側(cè)的平地上,后來條件改善了,也為了不影響僧人誦經(jīng)和信眾朝拜,大本營建到了離絨布寺10千米左右、距珠峰峰頂約20千米的溝口。
從絨布寺到溝口雖然只相距10千米,海拔卻高出了100多米。此外,珠峰地區(qū)天氣多變,忽而晴空萬里,忽而狂風大作,忽而大雪紛飛,再加上氧氣稀薄,普通人正常行走都會感到呼吸困難。為了盡快適應高海拔及特殊的氣候,練就一副攀登珠峰的錚錚鐵骨,任秀波主動出擊,加強訓練。
每次訓練時,任秀波都要背負沉重的重力儀及其他登山必需品,在海拔5200米的大本營到5800米之間的區(qū)域進行行走鍛煉。單從數(shù)字上看,高度增幅只有600米,可是在極寒缺氧的高原,別說600米,哪怕只增高100米,對體能都是極大的挑戰(zhàn)。
任秀波格外刻苦,在適應了負重攀爬到5800米高度后,他又向6500米的前進營地沖刺,這700米的遞增,既是對身體適應能力的檢驗,又是對意志力的考驗。他像勤勞的蜜蜂一樣,一趟又一趟往返于各個點采集重力數(shù)據(jù),進行適應性攀登訓練。每天晚上回到營地,他雖然疲憊至極,卻不能立刻休息,因為他還承擔著培訓藏族登山隊員操作和使用峰頂測量儀器的任務,首先自己必須盡快學會常用藏語,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與藏族登山隊員交流,順利完成培訓工作。
4月27日,任秀波與隊友們一同前往海拔7790米的2號營地。
2號營地位于冰巖混合地帶的斜坡上。天氣好的時候,從2號營地放眼望去,高遠深邃的天空下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群山,還有耀眼的皚皚白雪,讓人心生“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情。
任秀波與隊友們走在山谷里,每個人都是負重前行,有的背著儀器,有的背著食物,有的背著簡易帳篷。他們腳下沒有路,只有常年的積雪和嶙峋的怪石。他們每向前走一步,腳下都會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同時還能聽到各自急促的呼吸聲。
腳下的坡度越來越陡了,他們幾乎是每往前走20步,就要雙膝跪地,停下來喘氣,恢復體力后,再借助手中的登山杖站起來,繼續(xù)向前攀登。
天公不作美。他們出發(fā)時還艷陽高照,爬到7500米的高度時,老天突然變臉,先是刮起大風,風大得讓人無法直立,像是要把他們卷走。接著,大雪也鋪天蓋地地下了起來,隨風急降的雪花像是在他們面前拉上了一層簾子,更像是要把群山掩埋。腳下的路變得更加難行,他們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萬分小心,生怕踩偏了、踩空了、踩滑了……
這時,對講機里傳來了下撤命令。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任秀波心想,如此艱難地上到了7500米的高度,是何等不易啊,這樣高的海拔,并不是每一位測繪隊員都有機會到達的。既然上來了,一定要測一測7500米高度的重力值。想到這里,任秀波停了下來,用冰鎬在大于60°的雪坡上開挖放置重力儀器的平臺。他揮起冰鎬,喘著粗氣,一鎬又一鎬地鑿擊冰面,刨出了一塊平整的地方,將重力儀器放在了上面。由于鴨絨手套太厚,操作儀器不太方便,他干脆將其脫掉,不顧凍壞手指的危險,只戴線手套操作。十幾分鐘后,他順利完成了重力測量值和衛(wèi)星定位測量數(shù)據(jù)的采集。此時,他的雙手已經(jīng)凍僵了,但他還是細心地將所有設備裝好,背在身上,這才踏上返程路線。下撤過程中,任秀波不斷地嘗試復溫,幾個小時后,他麻木的雙手才慢慢恢復知覺。
受種種因素的影響,任秀波安全撤回海拔7028米的1號營地后,又從1號營地回撤到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在整個珠峰高程測量期間,他在前進營地留守了40多天,是珠峰測高隊員中留守前進營地時間最長的人。
前進營地被登山隊員們稱為“魔鬼營地”。之所以被稱為“魔鬼營地”,是因為此地位置獨特,被兩側(cè)的山峰及北坳三面包圍。從珠峰腳下通往前進營地的溝谷在接近前進營地時拐了一個大彎,形成三面環(huán)山的馬蹄狀凹地,只有一道低凹的山脊有風吹入,但風只是高高地從營地上空掠過,而吹不到風的低凹地會更加缺氧。在前進營地,空氣就像凝固了一般,嚴重缺氧讓不少登山隊員心存忌憚。前進營地白天的氣溫只有-10℃左右,到了夜里,氣溫會下降到-30℃以下。很多隊員都無法在此處堅持太久,胸悶氣短加上寒冷,讓他們不得不下撤到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以緩解身體的嚴重不適。還有極少數(shù)隊員連在大本營也無法長時間堅持,只好下撤到海拔4000米的定日縣。
任秀波不顧頭痛、惡心、呼吸困難等高原缺氧反應,堅持留守前進營地。由于連續(xù)多日睡在冰川上,刺骨的寒冷讓他患上了嚴重的關節(jié)炎。他說,自己之所以堅持留守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是為了適應珠峰地區(qū)的特殊天氣,為攀登珠峰打好身體的底子。
在前進營地的40多天里,任秀波沒有吃過一次米飯和饅頭,每天只能靠方便面、方便粉絲、餅干等食品充饑;40多天里,他基本沒有收到過外界的消息,連廣播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40多天里,他的面部因強烈的紫外線照射變成了棕褐色,且多處被曬傷;40多天里,他瘦得很快,體重下降了20多斤。在困難面前,他完全變了一副模樣,但他沒有退縮,他知道“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才能完成測量珠峰的特殊使命。
任秀波非常自豪地說,他之所以能夠在前進營地堅守40多天,戰(zhàn)勝令人恐懼的孤獨、戰(zhàn)勝極寒氣候、克服高原缺氧,與自己多年來的艱苦磨礪有關,與堅定的理想追求有關,最重要的是與一本文學書有關,這本書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他之所以喜歡《平凡的世界》,一是作者路遙與他同為陜北榆林人;二是《平凡的世界》寫的是陜北的人和事,讓他感覺十分親切、熟悉;三是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與《平凡的世界》中的主人公有相似之處,每次讀后能夠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
國測一大隊每年一次的野外測繪作業(yè),測繪隊員除了帶齊測繪裝備、衣物、食品等,通常還會帶書。在無數(shù)個漫長的野外作業(yè)的日子里,任秀波帶的書始終是《平凡的世界》。截至2023年,他把《平凡的世界》讀了整整20遍,很多精彩的段落和感人的句子,他甚至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參加工作至今,他先后買了十多個版本的《平凡的世界》,有簡裝的,有精裝的。之所以買這么多版本,一是野外作業(yè)時書容易破損;二是同事間相互借閱,書被傳來傳去的,常常不知所終。書對于測繪隊員來說,是不可缺少的,是他們重要的精神食糧。任秀波說,野外作業(yè)時,人最怕的是孤獨,可有了自己喜愛的書就不一樣了,哪怕是在無人區(qū)工作小半年,只要帶著《平凡的世界》,他就能找到精神的寄托和人生的希望。
2005年,任秀波被組織批準參加珠峰測高后,在準備個人物品時,他破天荒地沒有帶《平凡的世界》。因為他聽老隊員講,為珠峰測高,個人所帶物品越少越好,越輕越好。
紅色覘標立峰頂
2005年5月21日,由國測一大隊、西藏登山隊及高山協(xié)作人員共同組成的A、B兩組共24名登頂隊員分別抵達海拔8300米的突擊營地和7790米的2號營地。按照珠峰登山?jīng)_頂指揮部的指示,A組在突擊營地作短暫休息后,準備登山?jīng)_頂,B組在2號營地待命。
22日凌晨3時30分,登山指揮部領導命令:“到時候了,不能再等了,馬上出發(fā)?!钡琼旉爢T聞令而行,他們在隊長小嘉布的率領下,迎著大風、摸著黑、踩著冰雪,朝著向往已久的珠峰峰頂攀行。
中科院珠峰地區(qū)綜合科考隊的隊員們時刻關注著珠峰的氣象,他們根據(jù)無線電高空探測氣球傳回的數(shù)據(jù)進行研判,認為22日全天風速最小的時間在中午12時左右,風速為16.2米/秒,氣溫為-29.9℃。因此在12時左右登頂是最合適的??梢姡x擇22日凌晨3時30分出發(fā)十分正確,不僅有利于登頂隊員從容沖頂,還便于隊員們在珠峰峰頂安全完成冰雪厚度測量、豎立覘標和其他科考任務,更有利于他們在最佳天氣條件下從峰頂有序回撤。
此時A組登頂隊員正迎著大風,艱難地朝著珠峰之巔攀爬。
晨曦中的珠峰清晰可見,在晨光的照耀下,潔白的峰頂金光閃耀;如絲如緞的“旗云”輕緩地飄在珠峰頂上,仿佛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然而,有經(jīng)驗的登山隊員心里清楚,這好看的“旗云”并非祥云。俗話講,旗云與風為伴,而風是登頂隊員的天敵。
上午8時,登頂隊員們依然艱難地攀爬在沖頂?shù)穆飞希瑥乃麄兂霭l(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近5個小時。山下大本營的隊員們一個個揪著心,遙望珠峰,有的干脆架起了高倍望遠鏡和經(jīng)緯儀,他們希望通過鏡頭緊緊地追隨登頂隊員們的身影。無論是望遠鏡還是經(jīng)緯儀,旁邊都有人排著隊等待觀看。雖然鏡頭里的登頂隊員們身影模糊,但對山下觀看的隊員們來說,只要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心里就踏實一些。
又過去了40分鐘,終于有人看到登頂隊員們聚集到了“第二臺階”下,“第二臺階”就像是一個直上直下的“梯子”。大家都知道,這是沖頂路上最艱險、最難爬的一段路,如果不小心腳滑或者手抓不牢,就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從海拔8300米往上走,步步艱難,氧氣在減少,風力卻在加大,隨著體力的消耗,隊員們攀爬的速度也明顯放慢,用蝸牛爬行來形容他們前行的速度,一點兒也不為過。攀爬“第二臺階”,他們用了整整一個小時,山下的隊員們也跟著揪心了一個小時。
到了上午9時40分,大本營的隊員們終于從望遠鏡中看到有黑點越過“第二臺階”。也就是說,還有20米的高度,登頂隊員們就能攀登到珠峰頂上。
20米對走在平地上的人來說,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哪怕是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可那是接近珠峰之巔的20米,隊員們每向前一步都萬分艱難。
天氣如預期的那樣逐漸好轉(zhuǎn)。到了9時56分,氣溫開始回升,風力逐漸減弱。此時登頂隊員們?nèi)吭竭^了“第二臺階”,最前面的隊員離峰頂只有15米,距目標又近了一步。
上午10時,峰頂?shù)娘L變小了,和煦的陽光照耀著大地,湛藍的天空中少有云朵。面對晴朗的天氣,登頂隊員們的心情歡快起來,步伐也變得輕松許多。不多時,珠峰的側(cè)面忽然飄起一朵“旗云”。
看到珠峰頂上白色的“旗云”,中科院珠峰地區(qū)綜合科考隊的隊員們不敢有半點兒大意,再一次放飛氣球,數(shù)據(jù)顯示此時風速為15米/秒,風力約7級,屬于正常范圍的上限。
到了10時50分,指揮部傳出喜訊:第一位登頂隊員即將沖頂。山下的隊員們爭先恐后地擁到高倍望遠鏡前,都想親眼目睹隊友成功登頂?shù)娘L采。可是第一位登頂隊員在臨沖頂時突然停了下來,他沒有繼續(xù)向上,而是轉(zhuǎn)過身來朝下觀望,像是在等待后面的隊員。此時,珠峰頂上的風力一下子增加到了8級。隊員們的登山防寒服一時像充滿氣的氣球一樣鼓脹起來,阻力瞬間加大,加之每個人都身背重物,更是加大了前行的難度。他們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會兒,然后繼續(xù)邁步,走上幾步后再歇一會兒。
機會總是垂青那些無畏艱險和努力拼搏的人。11時04分,探測氣球傳回了天氣數(shù)據(jù),珠峰峰頂?shù)娘L速為16.2米/秒,氣溫為-29.6℃,與之前綜合氣象分析預判的結果十分接近。在沖頂?shù)年P鍵時刻,珠峰出現(xiàn)難得的好天氣,這讓大家歡欣鼓舞,信心倍增。
期盼已久的光輝時刻終于到來。2005年5月22日上午11時08分,報話機里傳來隊長小嘉布的聲音:“我們登上峰頂了,我們成功了……”報話機里除了小嘉布的聲音,還伴隨著凄厲的風聲、隊員們的歡呼聲以及他們沉重的喘氣聲。
珠峰大本營里頓時一片歡騰:“登頂成功了!登頂成功了!”
從海拔8300米的突擊營地到珠峰之巔,他們用了7個多小時。登山總指揮壓制住歡悅的心情,立即向登頂隊員下達了工作指令:“如果身體允許,準備就緒,請立刻安裝覘標,請立刻安裝覘標……”
覘標安裝是登頂成功的標志,也是珠峰測高勝利的標志。在珠峰峰頂安裝好覘標,實施科學測量,得出珠峰高程數(shù)據(jù),才是此次登山?jīng)_頂?shù)淖罱K目的。
緊張的工作在20多平方米的珠峰峰頂有條不紊地展開。登頂隊員先拿出繩索等工具,在做好儀器設備的防潮保護工作后,他們將雪深雷達探測儀和GPS接收機安放到位。11時38分49秒,儀器正式運行,記錄GPS和雷達數(shù)據(jù)。與此同時,兩名測繪隊員在其他隊員的協(xié)助下,在峰頂雪面最高處豎立覘標。11時43分55秒,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時刻終于到來了,紅色覘標在珠峰最高點被豎了起來,覘標頂端的GPS接收機開始運行觀測,并發(fā)出測量信號。
登山隊員在峰頂?shù)谋┥暇徛赝蟿又┥罾走_探測儀,細心地進行冰雪深度探測,這是我國首次在珠峰頂上用這一探測技術進行高程測量。11時38分49秒,雪深雷達探測儀開始工作。12時18分24秒,冰雪深度探測結束,有效記錄時間為38分55秒。
當紅色覘標在珠峰峰頂聳立的那一刻,全球定位系統(tǒng)打開,珠峰大本營、Ⅲ7-1、西絨、中絨、東絨1號、東絨2號等6個交會點上的測繪隊員早已準備就緒。堅守在6個交會點上的隊員分別是:大本營點總指揮岳建利及隊員王新光、章錚、施仲強、劉衛(wèi)輝;Ⅲ7-1點的郭慶生、高北占;西絨點的張建華、張偉;中絨點的李明生、韓超斌;東絨1號、2號點的張仲寧、吳興旺。根據(jù)任務需要,隊員們同時設置了轉(zhuǎn)接站和充電站。轉(zhuǎn)接站由張忠輝負責,充電站由張兆義負責,高國平與邢建路留守二本營。
然而,剛才還晴朗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峰頂?shù)拇箫L也由之前的8級猛增到9級。突變的天氣給正在進行的測量工作增加了難度。此刻,山下6個交會點上的測繪隊員已將各類儀器同時對準峰頂,開始搜尋立在峰頂?shù)募t色覘標。
尋找,尋找,再尋找,不見覘標的蹤影。
呼叫,呼叫,再呼叫,難覓特殊的信號。
儀器的目鏡里只有雪山、云霧,沒有他們要找的目標……
接下來的20分鐘,被岳建利稱為“要命的20分鐘”。
各交會點的隊員用對講機不停地呼叫,但云霧太大,無法找到覘標。找不到覘標,就無法完成測量。大本營及各個交會點上的隊員都心急如焚,向來嚴肅、沉著、穩(wěn)重的總指揮岳建利此時也忐忑不安。他知道,有時候光靠努力是不夠的,還需要老天幫忙。他更清楚,峰頂?shù)拇箫L超過10級,登頂隊員就必須下撤,一旦下撤,就再無返頂?shù)目赡?。今天的窗口期一過,就意味著此次登頂測量以失敗告終。
為了這一天,隊員們付出了多少心血啊!來到珠峰大本營的兩個多月,每個人都近乎“脫胎換骨”,不少人瘦得脫了相,還有人因感冒、缺氧經(jīng)歷了生死的考驗。隊員張建華在穿越西絨布冰川時遇到了暴風雪,壯麗的冰塔林頓時成了詭異的迷宮,傾斜的巨大冰柱、深不見底的冰縫,處處危機四伏,他跌跌撞撞地用了5個小時才走出去,摸回營地。李明生的妻子分娩在即,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跟著隊伍出發(fā)了,當他從電話里得知女兒出生后,獨自坐在帳篷外的石頭上落淚……這一切,都要付諸東流嗎?
珠峰頂上的氣象瞬息萬變。11時50分,一陣狂風過后,突然云消霧散,太陽發(fā)出的光芒像金色的幕簾徐徐拉開,巍峨的群山像披上了金光閃閃的綢緞。
紅色覘標像神秘的仙女,終于顯現(xiàn)在地球之巔。6個交會點幾乎同時發(fā)現(xiàn)目標,交會點上的測繪隊員不約而同地向指揮部發(fā)來報告:東絨點發(fā)現(xiàn)目標,西絨點發(fā)現(xiàn)目標,中絨點發(fā)現(xiàn)目標……對講機里傳出一片歡呼聲。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家熟練地操作設備,抓緊時間搶測,詳細記錄相關數(shù)據(jù)。這些皮膚糙黑、滿面塵土的男人對周遭惡劣的環(huán)境毫不在意,可當他們對著儀器讀數(shù)時,又是如此的細膩與專注。
把紅色覘標豎立到珠峰頂上是珠峰測高最為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然而要想測出珠峰最精確的高度和其他數(shù)據(jù),需要所有的交會點連續(xù)觀測48小時,也就是兩天兩夜。6個交會點在第一時間聚焦珠峰峰頂后,又過了20分鐘,各交會點通過對講機將測到的數(shù)據(jù)第一時間傳給了大本營副大隊長陳永軍,珠峰測高的第一手寶貴資料由此誕生。
雖然測量工作進展順利,但誰也不能保證隊員能安全順利返回,數(shù)據(jù)能完整帶回。在珠峰登山史上,多數(shù)意外都發(fā)生在回撤途中。想到這些,岳建利坐到帳篷的通風口處,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不時地抬頭仰望星空,仰望近在眼前的珠峰峰頂。
在這神秘的珠峰上,其他隊員也在創(chuàng)造著奇跡。任秀波和柏華崗在海拔7790米的高度再一次展開了重力和衛(wèi)星測量,完成了數(shù)據(jù)采集,再破重力測量的世界紀錄。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對于攀登珠峰者而言,上山難,下山更難。攀爬到珠峰頂差不多耗盡了他們的體力;下山時更加艱難,過度的體力消耗使他們雙腿發(fā)軟,腳步不再有力。如果說向上攀登珠峰是在特殊地理環(huán)境下做極限挑戰(zhàn),下山則是與疲憊的身體進行極限抗爭。
5月22日沖頂當天,珠峰峰頂?shù)钠骄L力在8~9級,氣溫在-30℃左右,可見氣候之惡劣,再加上沖頂持續(xù)時間較長,不少隊員都有不同程度的凍傷。登頂隊員普布的右腳被嚴重凍傷,下山后他的右腳拇指和二腳趾有兩個關節(jié)被截;阿旺占堆的右腳也被嚴重凍傷。5月23日凌晨,天氣突然變差,又有一名隊員被凍傷。
24日凌晨3時,國測一大隊派出的沖頂隊員背著儀器設備,一個不少地回到了珠峰大本營。當時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的岳建利,面對安全返回的隊員,一時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緊緊地握著隊員們的手。等到情緒穩(wěn)定下來,他向隊員們一一說道:“辛苦!辛苦!”突然,他又說道:“我好想吃一碗面條?!痹瓉砟翘煺檬撬纳铡?/p>
國測一大隊已多次成功測量珠峰高程,這一次,他們測出的珠峰巖石面的高程為8844.43米。這個令人振奮的數(shù)字一經(jīng)公布,立即被世界及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可,并作為珠峰的最新海拔高程被寫入教科書。
這一年,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北京隆重接見了珠峰測高隊員,對他們作出的貢獻給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贊揚。國家相關部委授予2005年珠峰高程測量隊“國土資源系統(tǒng)功勛集體”稱號;第二年,中華全國總工會為2005年珠峰高程測量隊頒發(fā)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狀”,總指揮岳建利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任秀波因表現(xiàn)突出,榮立個人二等功。
沖頂新秀
2019年4月21日,李國鵬正在拉薩執(zhí)行任務,突然接到陜西測繪地理信息局領導的電話,通知他有珠峰測量方面的緊急任務,要求他盡快趕到北京。李國鵬立即帶上參加過2005年珠峰高程測量的骨干任秀波和柏華崗一同前往。到達北京后,李國鵬才知道國家計劃于2020年再一次對珠峰高程進行測量。
從2005年到2020年,只相隔15年,又要對珠峰進行高程測量,難道珠峰發(fā)生了什么明顯變化,還是另有原因?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有句名言:“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xiàn)實的,凡是現(xiàn)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毕喔?5年又要對珠峰高程進行測量,自然有其必要性,主要有以下幾方面原因:
首先,2015年4月,尼泊爾發(fā)生了8.1級地震,國際科學界和測繪界的專家普遍認為,尼泊爾地震表明印度洋板塊運動劇烈,珠峰高度有可能發(fā)生變化。至于變高了還是變矮了,以及地震對珠峰究竟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需要對珠峰高程進行測量并對數(shù)據(jù)變化加以分析。其次,尼泊爾方面有對珠峰進行高程測量的愿望和打算。在習近平主席對尼泊爾進行國事訪問期間,兩國于2019年10月13日發(fā)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尼泊爾聯(lián)合聲明》,明確提出:“雙方將共同宣布珠峰高程并開展科研合作。”
在隨后的幾個月里,自然資源部組織專家對珠峰高程測量等一系列工作進行了論證,并成立了2020珠峰高程測量領導小組。自此,2020年珠峰測量前期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了。
珠峰測高的消息一經(jīng)傳開,國測一大隊的隊員們都很激動,個個躍躍欲試,希望被選入測繪隊伍,為珠峰測量貢獻自己的力量。
關于如何組隊、如何挑選隊員,李國鵬的心里自有標準。
珠峰高程測量涉及很多工種,首先要選擇符合各工種需求的隊員,還要考慮隊員的身體素質(zhì)和心理素質(zhì)。對照以上條件,32人被確定為珠峰測量隊員,他們都是各中隊的業(yè)務骨干,具有豐富的野外工作經(jīng)驗,尤其是有在高原無人區(qū)工作的經(jīng)驗。
對于測量登山?jīng)_頂隊員的挑選,李國鵬更是慎重。他先定了一個范圍,工作一年以上、年齡37歲以下的隊員自愿報名,并填寫報名調(diào)查表。隨后,國測一大隊專門成立了測量登山?jīng)_頂隊員選拔小組,由選拔小組對自愿報名者進行評審考核。經(jīng)過嚴格的篩選,最終從20多名符合基本條件的隊員中選出了王偉、劉亮、邢雄旺等10名隊員作為測量登山?jīng)_頂預備隊員。為了確保選拔出的隊員具備出色的體能和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國家登山隊副隊長次落帶著登山教練來到西安,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的操場上對10名隊員進行了體能、協(xié)調(diào)性和心理素質(zhì)等方面的測試,測試結果全員通過。
2020年1月12日,正值寒冬,王偉等10名測量登山?jīng)_頂預備隊員到北京懷柔登山訓練基地進行登山、攀爬等專業(yè)訓練。
王偉是個陽光帥氣的小伙子,西安藍田人,1992年出生,2014年畢業(yè)于西安科技大學測繪工程專業(yè)。他品學兼優(yōu),身體素質(zhì)好,參加工作后,在單位每年一次的健步走活動中每次都是前兩名。當談到大學畢業(yè)時選擇國測一大隊的原因時,他總說自己熱愛測繪事業(yè),向往攀登珠峰,另外也是受國測一大隊這個英雄群體的影響。大一上《測繪學概論》課時,王偉就被老師講的關于珠峰高程測量的故事深深吸引。那時他才知道,原來珠峰高程測量要用到自己所學專業(yè)的知識。老師在講高程測量的方法時,總是以國測一大隊珠峰測高為范例。更令王偉沒有想到的是,為珠峰測高的英雄群體就在西安,自己竟然與他們同處一座城市。從那以后,王偉對自己所學的專業(yè)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為珠峰測高的夢想開始在他心中孕育,他把畢業(yè)后進入國測一大隊作為自己人生的首要目標。
3年后,王偉如愿進入了國測一大隊,成了一名光榮的測繪工作者。2019年國測一大隊選拔珠峰高程測繪隊員時,他第一時間報了名??墒?,報名的人很多,且名額有限,考慮到自己資歷淺,王偉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當隊里公布名單時,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選中,有幸成為2020年珠峰高程測繪隊員。更讓他感到榮幸的是,他還被選為測量登山?jīng)_頂隊員。一位資歷老的隊員告訴他:“除了專業(yè)過硬,更重要的是,你的身體素質(zhì)好。兩好合一好,才能成為登頂珠峰的幸運兒。”
邢雄旺同樣出生于1992年,他是河北邯鄲人,2010年畢業(yè)于鄭州測繪學校。他之所以選擇到國測一大隊工作,原因在于他對國測一大隊有著特殊的親近感。他自稱“測三代”,因為他的爺爺和叔叔都是測繪人,并直接或間接參加過珠峰高程測量。邢雄旺從小就聽爺爺和叔叔講為珠峰測高的故事,久而久之就對珠峰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并心生敬仰之情。他幼小的心田種下了一顆種子——長大后也要像爺爺和叔叔那樣,為珠峰測高。上大學后,邢雄旺在了解了郁期青等老一輩測繪人為珠峰測高的感人事跡后,更加堅定了要成為測繪隊員的信念。畢業(yè)時正好趕上國測一大隊招人,邢雄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加入國測一大隊。
成為一名測繪隊員后,邢雄旺一邊勤奮工作,一邊等待著為珠峰測高的機會。2020珠峰高程測量籌備工作正式啟動后,他第一時間向組織提交了申請書。經(jīng)過考核,他順利入選,并且有幸成為測量登山?jīng)_頂隊員。
劉亮是西安人,比王偉和邢雄旺大10歲,在國測一大隊2020年為珠峰測高的測量登山?jīng)_頂隊員中,他算是年齡偏大的。劉亮說,他是“測二代”,因為他的父親退休前一直在國測一大隊工作。父親給他的印象是經(jīng)常不在家,長年在野外作業(yè),但父親回家時總會給他講工作中遇到的奇聞趣事,包括在野外作業(yè)中遇到的各種珍稀動物,譬如唐古拉山的藏羚羊、野牦牛和雪豹,以及各種奇山異景。父親提及最多的要數(shù)西藏,說那兒的天特別藍,星星非常亮。潤物細無聲,從小耳濡目染,劉亮的心里便有了經(jīng)天緯地的夢想。2007年從鄭州測繪學校畢業(yè)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到國測一大隊工作。到了國測一大隊后,他被分到第三中隊從事GNSS數(shù)據(jù)采集工作。
到國測一大隊報到?jīng)]幾天,連隊里的同事都沒有認全,劉亮便隨GNSS測繪小分隊去了新疆,在新疆戈壁灘一干就是大半年;第二年,又轉(zhuǎn)戰(zhàn)西藏那曲地區(qū)干了一年。在之后的十多年中,劉亮幾乎每年都要進藏工作,工作地點大多在無人區(qū),或者在海拔極高的地區(qū)。由于多年的野外作業(yè)和高原紫外線照射,劉亮那清瘦的臉頰被曬成了紫銅色。如果他不開口說話,僅看面相,大家都以為他是藏族小伙。
測繪人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就是有一天能夠參加珠峰高程測量,劉亮也不例外。2019年10月的一天,正在新疆執(zhí)行野外測繪任務的他突然接到中隊長的電話:“明年要為珠峰測高,你要報名參加嗎?”
劉亮沒有半點兒猶豫,張口就應:“我要報名!”
申請書提交后,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過去了,不見任何回音,這讓他心里很是不安,可又不好意思打聽。他深知自己的短板,當時他已經(jīng)37歲,年齡偏大,已到攀登珠峰的年齡上限。在申請表的備注欄,劉亮專門注明自己有10年以上的西藏地區(qū)工作經(jīng)歷,2015年還是珠峰應急小組成員,平常愛好登山攀巖,他堅信前輩能完成的珠峰測量任務,自己也一定能夠完成。
時間很快到了12月,劉亮對自己入選珠峰高程測量隊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當時他隨隊轉(zhuǎn)場西藏,開展珠峰外圍的控制網(wǎng)測量工作。在野外作業(yè)的空閑時間里,他不止一次地自我安慰,雖然沒能成為沖頂隊員,但自己目前做的工作也算是珠峰高程測量這個大項目的一部分,同樣值得自豪。就在他認定自己沒能入選時,突然接到中隊長的電話,中隊長在電話中直截了當?shù)卣f:“你入選了,趕緊回西安接受中國登山隊的考核?!?/p>
那一刻,劉亮欣喜若狂,心跳加速,這個遲到的通知讓他有些不敢相信。當他拿起手機,看到手機里的已接電話,他才確定自己入選了。當天晚上,劉亮暗下決心:既然領導如此信任我,我一定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要對得起這份信任!在離開野外作業(yè)場地的那天清晨,劉亮面向珠峰的方向久久佇立。他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中隊長柏華崗常說的一句話:“英雄好漢寧有種乎!國測一大隊個個都是好兒郎!”
王偉、邢雄旺、劉亮三個人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身材勻稱。他們不僅體力好、耐力強,而且業(yè)務能力精湛,是珠峰測量沖頂?shù)碾y得人選。
接下來,國測一大隊珠峰高程測量登山隊員按計劃從海拔5200米的大本營推進到海拔5800米的過渡營地,經(jīng)過短暫的氣候適應后,繼續(xù)向前推進到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最后是海拔7050米的北坳1號營地。他們在攀爬北坳冰壁的時候,每往上走10米,都要歇20至40秒,越往高處走,氧氣越不夠用,無論嘴張得多大,還是感到氧氣不足、胸悶氣短。他們的雙腿已經(jīng)麻木到?jīng)]有感覺了,只是機械地往上攀爬。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終于攀爬到了海拔7050米的北坳。
當晚,他們按計劃回撤到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宿營。這一天,他們從上午10時一直走到深夜,來回走了十多個小時。珠峰的天空深邃無邊,滿天的星辰就像是萬家燈火。那晚的經(jīng)歷邢雄旺至今難忘,他說:“那是我參加野外測繪工作10年來睡得最不踏實的一夜,太考驗體質(zhì)了?!?/p>
在這次珠峰高程測量之前,邢雄旺也有過高原野外作業(yè)的經(jīng)歷。他曾隨中隊輾轉(zhuǎn)于西藏那曲地區(qū),與隊友們一道走遍了整個羌塘無人區(qū),那里的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在極寒、缺氧的環(huán)境下,邢雄旺練就了吃苦耐勞的意志和抗高原缺氧的能力??僧斔竭_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后,還是深切地體會到,在珠峰哪怕只是幾百米的高度提升,空氣中的含氧量都存在天壤之別,稀薄的氧氣對人的身體影響巨大。
因為沒有食欲,大家簡單地吃了方便面等食物后,就各自打開睡袋開始休息。這一夜,邢雄旺睡得并不踏實,就連做夢也是片段式的。早晨起來,他頭昏腦漲,渾身無力,飯也不想吃,他擔心是高原缺氧反應。一位年歲稍長的隊員安慰他不必緊張,如果一個人到了海拔6500米的高度,身體還沒有一點兒反應,除非那人的身體是鐵打的,是不知冷暖的機器。
邢雄旺與隊友們按照登山訓練計劃,在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開始了為期12天的適應性訓練。當他從前進營地下撤到海拔5800米的過渡營地時,手機才有了信號。他第一時間給妻子打了視頻電話。電話接通后,妻子看到他又黑又瘦的臉被強烈的紫外線灼傷了兩大塊,哽咽著把頭轉(zhuǎn)向一邊不再說話。邢雄旺知道妻子正在流淚,知道她是為自己的安全擔心,也為自己的勇敢而驕傲。自邢雄旺抵達珠峰開始適應性訓練后,整整兩周的時間,他沒有與妻子通過一次電話。妻子對他在珠峰的情況一無所知,常因過度擔心而失眠。為了不讓妻子看見他憔悴的面色而難過,邢雄旺趕緊將手機鏡頭朝向了美麗晶瑩的冰塔林和雄壯巍峨的珠穆朗瑪峰,他希望通過轉(zhuǎn)移視線和改變話題,讓妻子和兒子在欣賞珠峰獨特的美景時忘記擔憂。
一鼓作氣再沖頂
2020年5月6日,天氣尚好。天藍得如明亮的湖水,透徹清明。冉冉升起的太陽照在潔白的雪山上,閃爍出一道道迷人的光芒。
遇上一個好天氣,對珠峰測量登山隊員們來說,實在太難得了。再加上受珠峰特殊地理條件的限制,天時就越發(fā)顯得寶貴。珠峰測量登山指揮部的領導當機立斷,于6日上午9時,在珠峰大本營舉行珠峰高程測量登山隊出發(fā)儀式。10時,隨著總指揮一聲令下,30多名登山隊員從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出發(fā),正式拉開了2020珠峰高程測量的帷幕。
隊員們在大家的祝福聲中邁著緩慢的步伐,向著珠峰頂攀登。從海拔5200米的大本營到6500米的前進營地對測量登山隊員來說不是什么難事,5月7日傍晚,他們在前進營地按時集結并進行休整。第二天,隊員們從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出發(fā),不料暴風雪將路封了個嚴嚴實實,他們無法繼續(xù)前行,只得在前進營地安扎下來,練習測量儀器的使用,進行攀登技能的訓練。
誰也沒想到,暴風雪越來越大,大風吼叫的聲音在不斷拉長,急促中夾帶著肆意的狂虐。時刻關注天氣變化的珠峰登山指揮部領導在得到實情報告后,及時向登頂隊員下達了回撤命令。
第一次沖頂因珠峰天氣突變而中止。
5月16日,晴,中等風力。陽光柔弱,白云如棉。
經(jīng)過短暫的休整,指揮部領導在珠峰大本營再一次召開了沖頂動員大會,并公布了沖頂計劃和人員安排。
2020珠峰高程測量指揮部根據(jù)珠峰地勢、氣候和隊員們的身體狀況,在沿途的登山線路上設置了6個營地,其攀登難度隨著海拔的升高而增大。如果把6個營地比作登山?jīng)_頂?shù)年P隘口,可以說隨著攀登高度的增加,闖關的難度也會加大。到了海拔8300米的突擊營地,再向上攀登,除了天時,還需要隊員們有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勇于犧牲、敢于拼搏的精神。
下午2時,測量登山隊員們出發(fā),向海拔5800米的過渡營地行進。當天下午6時40分左右,隊員們陸續(xù)抵達過渡營地,在此扎營夜宿。
5月17日上午11時,測量登山隊員們整裝從過渡營地出發(fā),用了近5個小時,抵達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
5月18日,測量登山隊員們在接到?jīng)_頂指令后,于中午12時從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向海拔7050米的北坳1號營地進發(fā)。
隨著海拔的增高,越往上爬,越是缺氧,他們只得走走歇歇??旖咏臂陼r,他們遇到了一段400多米高的冰墻,腳下的路變得更加難走,一會兒要斜著走,一會兒得順著軟梯往上爬。他們腳下的冰山上還浮著一層雪,腳底必須踩牢,否則就有可能摔下冰崖。冰川上出現(xiàn)了一條條裂縫,有的很深,有的很寬,隨時都有發(fā)生雪崩的危險。他們一路萬分小心,總算爬過了冰墻,又經(jīng)過一番拼搏,終于到了北坳,抵達1號營地。
站在北坳,抬頭仰望,可以清晰地看到珠峰峰頂,雖然北坳距峰頂只有1000多米,但向上的路極其險峻,仿佛高不可攀;朝山下眺望,除了一座座山峰,還能看到絨布寺高高的金色塔尖。
接下來,隊員們將根據(jù)天氣狀況和任務完成情況向上攀登,依次沖擊海拔7500米的大風口、7790米的2號營地和海拔8300米的突擊營地(也稱3號營地),最后,繼續(xù)前行,沖頂海拔8680~8700米的第二臺階。
這一次,他們順利地越過了1號營地,按時抵達2號營地。所謂的營地,就是依坡而建的臨時宿營地。2號營地設在一面緩坡上,緩坡上平地面積有限,每塊平地只有半張乒乓球桌大,帳篷只能搭在狹小的冰雪地上。帳篷搭好后,他們進到里面將雪踩實,再鋪上防寒墊,打開睡袋,就這樣睡在雪地上。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風,還下起了暴雪。大風和暴雪似乎與他們較上了勁兒,幾乎要把他們的帳篷掀翻壓垮,一整夜都沒有停歇的跡象。由于地方太小,無法撐開多頂帳篷,只能3個人擠在一頂帳篷里,他們哈出的熱氣很快在帳篷里結了一層白霜。深夜溫度迅速下降到了零下30多攝氏度,白霜也在不斷加厚,在狂風的肆虐下,凝結在帳篷頂上的白霜時不時掉落在他們的臉上、睡袋上。這一整夜,狂風呼嘯,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王偉他們被凍得根本無法深睡,也不敢深睡,既擔心狂風刮走帳篷,也擔心大雪壓垮帳篷,還擔心高山落石和雪崩。在珠峰上,沒有帳篷人是無法度過暴風雪夜的。
這一夜,風撕咬著帳篷,地上的寒氣直往睡袋里鉆。王偉他們一會兒因為寒冷需要把頭鉆進睡袋里防寒,一會兒又因為缺氧不得不把頭伸出來呼吸,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
王偉在《珠峰的禮物》一文中說:“晚上睡覺時,我和2名隊友睡在一頂小帳篷里,空間非常窄小,根本無法翻身,只能平躺著。因為戴著氧氣面罩,臉被捂得十分難受,為了稍微舒服一點兒,我們有時會把氧氣面罩摘下來,實在缺氧了再戴上。聽著外面的風雪吹打著帳篷,我一夜沒怎么睡著,有時一不小心壓著氧氣面罩的進氣軟管而導致氧氣供給中斷,就會被憋醒,接下來就是頭痛。后半夜,雪下得更大了,暴風雪差點兒把我們的帳篷壓倒。早上起來,我們發(fā)現(xiàn)雪堆了近一米高,帳篷幾乎被大雪掩埋。晚上睡覺前,我們將潮濕的排汗內(nèi)衣和帽子塞進睡袋里,希望能用身體的溫度把它們焐干。然而早上醒來后,我們發(fā)現(xiàn)內(nèi)衣還沒有焐干,而壓在睡袋下的連體羽絨服和抓絨衣褲又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忍受著冰涼,將冰冷的內(nèi)衣穿在身上?!?/p>
受氣旋風暴“安攀”的影響,大雪與風暴糾纏在一起,珠峰海拔7790米以上的區(qū)域很快被大雪覆蓋。登頂隊員們只得遵照大本營的指令,再次向山下回撤。
他們很不甘心,但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條件下,他們只能無奈地選擇撤退,等待下一次沖頂?shù)臋C會。
回撤前,王偉他們在海拔7790米的地方進行了重力測量,距離是從一個帳篷到另一個帳篷,雖然離得不遠,他們卻耗時3個小時。因為風太大,地面上全是冰,他們每走一步都要萬分小心,不然就會滑進深谷里。
天黑透了,星星密密麻麻布滿了天空。登頂隊員們經(jīng)過7個小時的跋涉,又回到了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
第二次沖頂,又因暴風雪突襲而中止。
紅旗插在珠峰頂
2020年5月24日,陣風有云,天氣逐漸轉(zhuǎn)好。
鑒于珠峰天氣復雜多變、峰頂面積狹窄、地勢險峻的實際情況,以及年度適宜攀登珠峰的窗口期越來越短的緊迫現(xiàn)狀,2020珠峰高程測量指揮部作出了選派有海拔8000米以上沖頂經(jīng)驗的隊員組成突擊隊的決定。最終,次落、袁復棟、李富慶、普布頓珠、次仁多吉、次仁平措、次仁羅布和洛桑頓珠等8人被確定為2020珠峰高程測量登山?jīng)_頂隊員。
因沖頂人數(shù)減少,登山經(jīng)驗不足,王偉未能進入最后一次沖頂隊員名單。他心里雖然滿是失落、遺憾,但還是從大局出發(fā),從國家使命出發(fā),對重新編隊表示服從和理解。他明白,能夠最后沖頂,登上珠穆朗瑪峰的頂端,親自將覘標立在珠峰之上,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和驕傲,值得回味一生。可是他心里清楚,榮譽與責任密不可分,前兩次沖頂因天氣突變而被迫中止,讓測量登山隊所有人員倍感壓力。這一次沖頂,是此次珠峰測高的最后一個窗口期,機會不容錯過,對沖頂隊員的身體條件把關自然容不得一絲僥幸,更容不得一點兒失誤。在天氣良好的條件下,可以說,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否則一切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藍天下,云隨風移,云開日出,金色的朝霞染紅了整座珠峰。隨著指揮部領導出發(fā)命令的下達,8名隊員在隊友們的熱烈歡送下,第三次向峰頂發(fā)起了沖擊。
從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出發(fā)時,微風輕拂,天氣晴朗,可是向上攀爬了沒多遠,天氣突變,越往上爬,風越大。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老隊員估計,風力起碼在9級以上。隊員們穿著厚厚的防寒服,依然感到寒冷,每當有大風刮來,他們要么在原地站穩(wěn)不動,要么彎腰躲避;如果風實在太大,他們就會趴在雪地上,等大風過去后再往上攀爬。過了一會兒,風更大了,雪粒在狂風的裹挾下肆意翻飛,幾米開外一片模糊。雪粒打在他們的臉上,像針扎一般。彌漫的風雪中,隊員們只能看著前后隊友的身影,摸索著向上攀登。
這段從海拔6500米到7790米的路,隊員們已經(jīng)走過好幾趟,可是每一次路況都與前一次大不一樣,要么有的地方雪變厚了,要么有的地方出現(xiàn)了斷裂,要么有的地方冰墻增高了……此外,變幻莫測的天氣成為他們攀爬的最大挑戰(zhàn)。好在他們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在歷經(jīng)大風大雪的嚴酷考驗后,一路涉險闖關,成功抵達預定的目的地,再一次登上海拔7790米的2號營地。
它是營地嗎?顯然不是,因為臨近珠峰的2號營地,同樣沒有一間遮風擋雨的制式的營房,沒有一頂抗御風雪的大型帳篷,營地只是珠峰測高隊員們臨時休息的一個野外驛站,一塊地上積滿了冰雪可供沖頂隊員支起臨時帳篷的緩坡地,一處可供沖頂隊員安身休息后向珠峰峰頂發(fā)起最后沖擊的力量積攢地。
在積滿冰雪的坡地上,在接近珠峰的咽喉要地,在風雪交織之中,一頂頂帳篷像蘑菇一樣從冰雪中神奇地長了出來,小小的帳篷成了沖頂隊員的安身之所。
5月27日,天氣漸好,風速減小,小雪。老隊員們都知道,在珠峰很少有不飄雪的天氣,小雪就算好天氣。
經(jīng)過9個小時的艱難攀登,上午11時整,在2020珠峰高程測量登頂隊長次落的率領下,袁復棟、李富慶、普布頓珠、次仁多吉、次仁平措、次仁羅布和洛桑頓珠等隊員成功登上峰頂,將鮮艷的五星紅旗插在了珠峰之巔。
站在珠峰峰頂,只有與珠峰比肩的洛子峰和馬卡魯峰在云海中若隱若現(xiàn),壯觀中盡顯人間奇跡。近看珠峰山脊,幾乎被冰雪覆蓋,只有個別山石兀立,露出褐色的本色。落滿了白雪的山峰千姿百態(tài),像披著潔白盛裝的少女;遠眺云海翻騰,宛如潮起潮涌,蔚為壯觀。
峰頂天氣瞬息萬變,登頂隊員們不敢有絲毫的松懈,按照小組分工,緊張有序地展開了最關鍵的峰頂測量工作:有的隊員在豎立紅色的測量覘標;有的隊員打開GNSS接收機,通過北斗衛(wèi)星導航系統(tǒng)進行高精度定位測量;有的隊員操作著雪深雷達探測儀;有的隊員在進行重力測量。這一次,他們使用的設備儀器與前幾次截然不同,過去為珠峰測高的設備大多從國外進口,而這一次使用的高精度測量儀器均由我國自主研發(fā)。而且,這是人類首次在珠峰峰頂進行重力測量,這一突破性的進展,不僅有利于大地水準面優(yōu)化,還將大大提高珠峰高程數(shù)據(jù)的精度,并獲取寶貴的科學數(shù)據(jù)。
很快,覘標像塔一樣高高地聳立在珠峰之巔,紅色的照準圓籠像一輪噴薄而出的朝陽,在珠峰頂上發(fā)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此時,海拔5200米至6000米之間6個交會點的測繪隊員已在各自的測量點上堅守了8天。登頂隊員從珠峰大本營前腳出發(fā),他們后腳也出發(fā)了。登頂隊員是沖擊珠峰之巔,而這些測繪隊員是奔向各自的觀測點位。此前,他們已在這些點位上完成了大量的基礎工作,只待紅色覘標豎立珠峰之巔的神圣時刻。只要那特別的信號從珠峰頂上傳來,那些早已對準峰頂?shù)挠^測儀器就會與覘標返回的信號交會,實現(xiàn)峰頂交會測量和GNSS聯(lián)測同步開展,獲取珠峰高程測量的一系列數(shù)據(jù)。
破譯珠峰身高的奧秘
5月28日,8名登頂隊員順利回撤到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標志著2020珠峰高程測量階段性任務圓滿結束。
然而,對測繪隊員們來說,采集數(shù)據(jù)只是萬里長征最關鍵、最核心、最重要的一步,接下來,他們還要進行數(shù)據(jù)的整理和分析,為科學實驗研究提供準確翔實的數(shù)據(jù)支持。只有經(jīng)過處理的數(shù)據(jù),才能產(chǎn)生不可估量的價值,珠峰的新高度也才會更科學、更權威。
2020珠峰高程測量采用國產(chǎn)先進設備和多種先進技術手段,采集了珠峰及周圍地區(qū)100多萬平方千米的最新數(shù)據(jù),總量達1.44億條。
珠峰究竟是變高了還是變矮了,世界各地熱愛珠峰、關注珠峰的人都十分期待答案的公布。
隨著各項觀測數(shù)據(jù)的傳回,項目的接力棒由珠峰測量隊員傳到了數(shù)據(jù)中心工作人員的手上。作為數(shù)據(jù)處理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他們既要對大量寶貴的第一手數(shù)據(jù)進行匯總處理,還要對所有數(shù)據(jù)進行科學分析,最后通過解算平差,獲得初步的珠峰高程結果。
在數(shù)據(jù)處理上,數(shù)據(jù)中心有著明確的分工。作為珠峰高程測量中重要的一環(huán),GNSS控制網(wǎng)數(shù)據(jù)處理工作由數(shù)據(jù)中心三室負責。為高質(zhì)量完成珠峰高程測量數(shù)據(jù)處理任務,早在2019年接受珠峰高程測量任務之初,數(shù)據(jù)中心三室就集中力量開展了相關技術的研究和攻克,搜集整理了大量的基礎資料,相繼完成了相關數(shù)據(jù)處理方案編寫、數(shù)據(jù)模型建立、軟件編程測試、數(shù)據(jù)比對分析及驗證等工作。
在2020珠峰高程測量中負責相關數(shù)據(jù)信息收集工作的程艷在《不負韶華,砥礪前行》一文中寫道:“數(shù)據(jù)中心三室是一支有著光榮傳統(tǒng)的優(yōu)秀團隊,全室人員面對時間緊、任務重、要求高、壓力大的實際情況,迎難而上,自愿放棄休息,加班加點推動工作進程。在進行模擬珠峰峰頂觀測環(huán)境下北斗數(shù)據(jù)處理方案討論時,大家常常加班到凌晨一兩點。為了使解算方案更科學,結果更準確,大家集思廣益,積極建言獻策,碰到困難相互勉勵、互助互學。在落實技術環(huán)節(jié)時,大家各負其責,有條不紊地按計劃開展工作?!?/p>
在數(shù)據(jù)中心,工作的主力是80后、90后,他們在2020珠峰高程測量數(shù)據(jù)處理解算工作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孫洋洋是一位年輕的母親,為了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她將3歲的孩子送到父母家。她說:“珠峰頂上環(huán)境惡劣且復雜,要找出適合峰頂解算的最佳方案,必須進行大量的計算,認真整理解算結果,仔細對比分析過程,因此加班加點就在所難免。我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會得到父母的理解,將來孩子長大懂事了,也會因媽媽為珠峰高程測算作出的小小貢獻而感到驕傲和自豪?!?/p>
數(shù)據(jù)處理靠蠻干不行,需要科學、嚴謹、求真的態(tài)度。剛剛參加工作才一年的王盼龍因工作踏實、刻苦而經(jīng)常受到同事們贊許。在2020珠峰高程測量項目數(shù)據(jù)處理解算中,他也發(fā)揮了自己的一技之長。面對來源不同的GNSS數(shù)據(jù),需要對數(shù)據(jù)的質(zhì)量與解算結果進行詳盡細致的分析,如果采用傳統(tǒng)的人工檢查數(shù)據(jù)結果、分析數(shù)據(jù)規(guī)律的方法,難度很大。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王盼龍加班加點編寫程序,在重力加密點的GNSS數(shù)據(jù)分析中,實現(xiàn)了數(shù)據(jù)質(zhì)量和數(shù)據(jù)解算結果的批量可視化及解算結果的快速檢核,有效降低了人工檢查可能出現(xiàn)的誤差,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正因為有郭春喜、程艷、孫洋洋、王盼龍、黃雨微、郭鑫偉、趙輝、馬新瑩等掌握現(xiàn)代化高科技數(shù)據(jù)處理技術的高端人才,珠峰高程測量數(shù)據(jù)才變得更有科學價值。
珠峰高程測量的結果是一大標志性成果,將推動地質(zhì)領域一系列科學研究的深入開展。珠峰高程測量成果可用于地球動力學和板塊運動等領域的研究。精確的峰頂雪深、氣溫、風速等數(shù)據(jù),將為冰川監(jiān)測、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研究提供第一手資料。此外,通過將GNSS測量、水準測量、重力測量的成果與之前的數(shù)據(jù)資料進行對比,不僅可以準確地分析地殼運動的變化情況,還能為后續(xù)的大地水準面模型的建立提供準確的數(shù)據(jù)。
在人們的翹首以盼中,2020年12月8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尼泊爾總統(tǒng)班達里互致信函,共同宣布珠穆朗瑪峰最新海拔高度為8848.86米。
數(shù)據(jù)一經(jīng)宣布,便得到世界各國的廣泛認可和接受。
珠峰的高度不僅是一串數(shù)字,也是人類對自然界探索和挑戰(zhàn)的結果,見證著人類勇攀高峰、超越極限的奮斗精神。每一次珠峰海拔高度的宣布,不僅是對珠穆朗瑪峰“身高”的重新定義,更是對人類探索精神的肯定和贊揚。
珠穆朗瑪峰,這座由中國和尼泊爾共同擁有的世界最高峰,以絕對的高度巍然屹立于群山之中,頭頂日月星辰,展示著無與倫比的偉岸身姿,以世界不容置疑的高度,讓人類為之震撼,為之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