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大病初愈的韓安國站在窗前,看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瑟縮著一只瘦骨嶙峋的灰色流浪貓,貓不時發(fā)出幾聲細細的叫聲。
韓安國打開窗戶,嘴里“嘖嘖”地向那只貓發(fā)出了“跑過來”的邀請。然而,那只貓似乎并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只是輕輕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接著喵喵地叫,像是在認真講述著自己的故事。
韓安國從冰箱里找來半塊臨期面包,還有幾塊奶油餅干,從窗戶里向灰貓扔過去。
灰貓直起腰身,抖動了一下脊背上的皮毛,并沒有去吃面包和餅干。
“不食嗟來之食!這是一只有骨氣的貓!”韓安國自言自語。
自從退休后回村子里居住,韓安國就有了自言自語的習慣。在這座偌大的老宅里,只有韓安國一個人。除去偶爾的電話、微信音頻,他要想說上幾句話,也就只能自言自語了。
韓安國雖然今年從副局長的位子上退下來了,但是他在心里還認為自己不是太老,也就不大愿意去找村里的那些老人閑聊。這個位于城郊的村子,現(xiàn)在的“常住人口”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至于在村子里“暫住”的那幾個年輕人,韓安國大多都不認識,自然也沒什么能聊的話題。再者,韓安國心里也清楚,現(xiàn)在的年輕人追捧的都是在位的掌權(quán)者,對于他這位退休回村暫住的副局長是缺乏熱情的。
“哈哈!來吃吧?!?/p>
韓安國隔著窗戶,向灰貓招了招手。
灰貓站起身,用力地弓了弓腰身,隨后搖了搖腦袋,還是沒有來吃面包的意思。
“呵呵!還擺起了需要三顧茅廬的架子!”
韓安國說完這句話,穿上外套,換上鞋子,推開房門,向著院子里的葡萄架走去。
灰貓發(fā)出一聲“嗷嗚”的尖銳叫聲,像是在警告韓安國不要靠近它。
韓安國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彎下腰來,撿起地上的面包和餅干,向著流浪貓扔過去。
這一次,面包和餅干剛好落在了灰貓身邊。
“嗷嗚!嗷嗚!”灰貓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躍而起,向院子外跑去。
在即將跑出院子的時候,灰貓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發(fā)出一陣喵喵的叫聲,像是在譴責韓安國的無禮行為。
韓安國轉(zhuǎn)身回到房間里,不知為什么突然想起了前妻,還有她那些年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你以為的好,其實并不是別人想要的好?!?/p>
已經(jīng)離婚十多年了,韓安國想不明白,自己怎么還記得這句話呢?
韓安國呆坐在窗前的一把舊椅子上,腦袋里又莫名想起了很多事,有童年生活在這個村子里的事,有在外地上學時的事,有在鄉(xiāng)鎮(zhèn)、縣城工作時的事,有父母兄妹的事,有親戚朋友的事,還有與男人們吃飯喝酒玩牌的事,還有與幾個女人糾纏不清的事……這樣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糾纏在一起,最后竟然讓腦袋里突然就變成了一片空白,像是什么事都沒有想過一樣。
當耳畔再次響起貓的喵喵叫聲時,韓安國才回過神來,他想可能是那只貓又回到了葡萄架下。
這次,韓安國坐著沒有動,甚至都沒朝葡萄架那邊看上一眼。
喵喵的貓叫聲持續(xù)了好一會兒,仍然是先前那種自顧自訴說它自己故事的節(jié)奏。
又過了一會兒,貓叫聲消失了,院子里安靜下來。
夜色將要來臨的時候,韓安國突然感覺自己其實也是一只流浪貓,他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兩行淚水。
接連幾天,灰貓沒有再出現(xiàn)。
這幾天里,韓安國除了吃飯、吃藥、睡覺外,還拿起了年輕時買下的那把吉他,跟著抖音視頻自學起了彈吉他。
這段時間,他的手機只響過兩次。一次是兒子打來的,問了問他的病情,順便向他通知了一下想要在省城買一套學區(qū)房的事情。兒子的電話其實就是“要錢”這兩個字而已。手機另一次響是某銀行發(fā)來的生日祝福短信。因了這條短信,韓安國才想起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
想想往年的生日,可真熱鬧??!
這天中午,韓安國給自己下了一碗面條。他只吃了幾口,就把面碗放在了葡萄架下。很可惜,那只灰貓一直沒有來。
十幾天后,那只灰貓又出現(xiàn)在了葡萄架下。
韓安國隔著窗戶,默默地看著灰貓,心里竟然有了一種故人久別重逢的感覺。他找來了幾塊面包和餅干,隔著窗戶向灰貓扔了過去。
這一次,灰貓喵喵叫了幾聲后,向著面包和餅干走了過來。
韓安國隔著窗戶靜靜地看著灰貓在明媚的陽光下品嘗了一頓美味。
今天的陽光真好?。∑咸讶~子在陽光下綠得發(fā)亮。
韓安國最后環(huán)視了一眼這個即將變得空空蕩蕩的老房子,拎起行李箱,輕輕打開房門,走到了院子里。
韓安國來到了葡萄架下,灰貓不僅沒有驚慌地離開,而且還喵喵叫著走過來用柔軟的腰身在韓安國的褲腿上蹭了蹭。隨后,灰貓像往常一樣向院子外邊走去。
“以后別來了,我要離開了……”
韓安國望著即將走出院子的灰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灰貓告別。
灰貓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喵喵叫了一聲,像是在問韓安國:“要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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