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天空瓦藍,微風(fēng)蕩漾。
我?guī)е鍤q的女兒去郊游。在一片山坡之上,野花遍地。
女兒喜歡花,她摘一些插在頭上,摘一些拿在手上,她更喜歡閉上眼睛,聞著花香。
“爸爸快看,一只好看的蝴蝶停在另一只好看的蝴蝶上面?!蓖蝗?,女兒指著一株花朵說。
順著女兒的手望去,我發(fā)現(xiàn),一只紫色的蝴蝶停在一朵紫色的花朵之上。
“那不是蝴蝶停在蝴蝶之上,而是蝴蝶停在花朵上。”我糾正道。
“爸爸,那朵花和蝴蝶一樣的形狀,那朵花是蝴蝶,蝴蝶停在蝴蝶上面。”女兒固執(zhí)地說道。
“是的,是的,那朵花是蝴蝶,一只蝴蝶停在另一只蝴蝶上休息?!蔽业男耐蝗蝗彳浵聛?,好多年好多年都沒有這樣了。
“不對,不對?!迸畠河謱ξ艺f。
“怎么又不對了呢?”我問。
“爸爸你看,那只蝴蝶也和花是一樣的形狀,那只蝴蝶也是一朵花,一朵花停在一朵花上面?!迸畠赫f完,歪著頭看著我。
“是的,是的,蝴蝶也是一朵花,一朵花停在一朵花上面?!蔽亿s忙答道,我很驚奇女兒的眼睛如此純凈,純凈如清澈的湖水。
女兒得到我的贊同,“咯咯咯”地笑了,笑聲里干凈得沒有一點雜質(zhì)。
一只蝴蝶停在一只蝴蝶上面,一朵花停在一朵花之上。世間,竟有如此美妙的事情。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抬頭看看,世間類似美妙的事情,果真很多。
一朵云停在一朵云之上。我看見,長著柔軟翅膀的云,一朵一朵,在天空里,閑散,蕩漾。一朵云,邊走邊變換著模樣。云朵,像白馬,像棉被,像石頭,像白狗。云朵不怕羞,不怕丑,任意游走。累了,一朵云朵就停在另一朵云朵之上,兩片云朵,你馱著我,我背著你,一起去遠方流浪。
一滴雨落在另一滴雨之上。我看見,雨,從天空飄落到樹上,再從樹上散落到屋檐上,再從屋檐上一條線般墜落到地上。雨滴在地上匯聚一起,四處流淌,或灌溉莊稼,或流入小河大江。等雨停后,我喜歡拿一只空瓶子放在屋檐下,一滴雨剛好落在另一滴雨之上,最后一同落入我的空瓶子。滴答,滴答……聲音緩慢而悠遠。
一滴露珠滴在另一滴露珠上。我看見,田野的麥尖上,千萬顆晶瑩閃亮的露珠里,有千萬顆小太陽。露珠如同飽滿的乳房,麥穗貪婪地吸飽了乳汁,暗地里生長。一滴露珠滴在另外一滴露珠上,催動了五月的滾滾麥浪。
一片霞光停在另一片霞光之上。我看見,天空,涂滿了夢幻的色彩,鑲了金邊翅膀的倦鳥,正緩緩歸來。樹木和樹木之間,葉子和葉子之間,被霞光密密縫補。一片霞光停在另一片霞光之上,天地之間,美成一幅油畫。
一顆星星停在另一顆星星之上。我看見,一只美麗的大眼睛,它正認真地看著我。可是,我還是看見了這只美麗的大眼睛后面,還有一只小眼睛正窺探我的眼睛。它看啊看,瞅啊瞅,始終不敢出來相見。一顆星星停在另一顆星星之上,星星原來如此羞澀和膽小。
一個吻落在另一個吻之上。我看見,一對戀人閉著眼睛,唇如兩只蝴蝶,輕盈地飛著,飛著。一會兒你飛到我的枝頭,一會兒我飛到你的枝頭。一個吻落在另一個吻之上,甜蜜和幸福停在男孩和女孩的心房之上。
時間停在時間之上。我看見,家具上灰塵落滿灰塵,也看到家具在擦去灰塵后的潔凈、明亮;我看見,父母矮小的身子和草木的深,也看到了父母收獲莊稼后喜悅的淚水;我看見,父母臉上的皺紋重疊著皺紋,也看見了父母皺紋里漾開著的幸福。時間停在時間之上,年輪重復(fù)著年輪,歲月疊著歲月,轍痕走過轍痕。歲月雖不肯回頭,但生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