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粒石子擊中

快步行走在夏日悶熱的城市小道上

已近傍晚，喧囂的人群失去了靶點

購物，歸家，各自娛樂，修補靈魂

我循著上天賜下的雨滴

在空無一物的轉(zhuǎn)角倏然失神

好像被一粒石子擊中了身體

某個開關(guān)應聲作答，內(nèi)心的洪水開始流放

這城市如此安靜

就連入夜的灰塵也裝上了消音器

一粒綴著一粒，遺落在巨人的臉譜上

夕陽遠遁，我彎腰撿起一粒在空中飄浮

輕如羽毛，握在手中又似隕石般的石子

一粒習慣沉默卻搖擺不定的石子

在風中如坐針氈。此刻，我抻住了自己

日復一日走在人群中，已學不會冷靜

庸常的生活泛不起一絲漣漪，麻木像一場默劇

內(nèi)心深處的理想之火，怎就如此短暫

短暫到一陣黃昏落幕就潰不成軍

在深夜抽絲剝繭

在黑夜里抽絲剝繭，迷幻之處

在于它是無窮無盡的深淵

有抽不完的絲線，掐不斷的念頭

想不通的辯解，理不順的小說結(jié)構(gòu)

當你想要遏止懷念某個人時

它從黑夜中走來，扇動著回憶的暖流

今日小雪，她為你織就的圍巾

有著鵝梨帳中香的回味

那枚圖案，復刻你少年的容顏

當你想要握住她的手

就抓住了一團虛無

仿佛那熟悉的耳語，還在身邊回繞

你抓住的可能是一只螢火蟲

在偷偷生悶氣，還偏偏質(zhì)問我

為何收起舊日里未完成的諾言

轉(zhuǎn)過身決絕地進行告別儀式

黑夜里的絲線，是抽不完的

就如此時那綿延的哀愁

你推開一堵墻

而森林已然擁堵著待命的精靈

無須你開口，就已明了故事的結(jié)尾

他在細數(shù)你人生寥寥無幾的勝績

鴿子飛過弘一法師的雕像

在嘉興平湖，走進蓮花狀的李叔同紀念館

已是午時，十月東湖的水被風翻起

一頁又一頁，翻滾在蓮花之下

一群鴿子在公園咕咕咕地叫著

吹風，打量來客，曬著太陽

有人撒著谷子，和它們拍照

有人安靜地注視，也不去打擾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谷子雨

像是上天撒出了一地的經(jīng)書

人群騷動，有人快步走來

鴿群被驚飛，它們四散飛去

同一時間，潔白的身影穿過樹叢的光影

掠過平靜的湖面。一處雕像給予了它們

立足之地，仿佛那安穩(wěn)、悲欣，在此處

有了重新的定義和回答

一只鴿子飛過弘一法師的雕像

有那么一瞬，我看著鴿子和雕像

仿佛回到了舊時空

他看著新的世界，世界在他的眼中

已斗轉(zhuǎn)星移，來時匆匆

草木辭

你嘴含一株纖弱的毒芹，神似

早晨清炒的一碟素芹，粗鹽裹緊

嚼著它的苦味，它的花也許比莖更鮮美

讓胃陷入背刺之境。何苦讓愛深入骨髓

毒到底是什么滋味，苦澀，難以下咽

或者無色無味。好像如今也只能

交出舌頭去果腹，滿足饑餓感

那一刻心得到了安慰

在一片荒地淺湖中閱讀《本草綱目》

重游故地，兒時你持一根愚鈍的木棍

橫掃綠野，將嫩葉的頭顱滾進山坳

如今被一株無名的小草憐惜

你愛它纖弱的身軀，被泥濘吻中傷疤

它愛你如它那般自由的坦蕩

在風中遙視那寸斷的時光

又過十年，卻依舊苦于求存

割過一茬又一茬的荒草

剃掉一輪又一輪的細發(fā)

可憐你夢中被神明賞識，一雙嵌有

春風的眼睛，貼過星辰的脈絡

如今卻舍得為那生活甘愿麻木

多年后，你只身一人漂泊異鄉(xiāng)

識遍每一株相似的草木，只為

不至于在魚腥草上尋找回憶

以石之名問石

坐在河岸邊，坐擁石頭的天下

靜止的，流動的，龐大的，稀碎的

都是它，都是大地之母咳出的心血

那么多卻沒有一塊真正屬于我

悄然發(fā)現(xiàn)灘涂之上壘起了城堡

一座藝術(shù)的、天然的蟹蝦避寒港

這無法自知的平衡藝術(shù)，仍是一座

我終生無法抵達的高山，也學不會的榜樣

那些注定難以自證的破碎之物

以石之名問候你偉岸之前歷經(jīng)了多少次

被草木從中穿過，風雨日夜的磨難

我敲碎了一塊石頭的內(nèi)部，并選擇沉默

里面是一只裝滿了灰色理想的口袋

與我此生的境遇無比相像

這學不會的忍耐，憂郁在河畔中

選擇高呼自由，僅僅是存在著

所以石頭，是那些永恒不變的石頭

【作者簡介】羅添，二〇〇〇年生，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北京文學》《廣西文學》《詩歌月刊》《紅豆》等。曾獲李叔同國際詩歌獎·新銳獎、李季詩歌獎青年詩人獎。

余潔玉的詩

余潔玉

他穿過秋天的公園

他穿過公園時銀杏葉已經(jīng)黃了

秋風打著旋兒，由遠到近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樹葉

他把它收進掌心

走了一段路程，再隨意

將它拋撒路邊

一對白蝴蝶從身邊飛過

去往秋天的腹地

后來他累了。坐在長椅上

四周無人，他點了一支煙

透過煙霧，他看見自己短暫的一生

如深紅的落日，沉入西山

沒有什么不甘，湖面上游過一群野鴨

轉(zhuǎn)眼就消失在黃昏的薄霧中

夏天的最后一枝荷花

夏天的最后一枝荷花

獨自站立在水池的中央

我曾見過它瘦削的骨

在一個女孩的畫里

那最簡單的線條

卻是寫意的人生

連同吹過的風，也是自由的

一只蝴蝶飛過來

停在她的筆尖

我能體會到一種快樂

似水波輕輕蕩漾

我轉(zhuǎn)身時，她必將消失

在人世的背后

在夏天過去，秋天降臨

午夜輪回的夢中

看病記

在醫(yī)院門口我徘徊了許久

之后低頭走進去

像對自己感到抱歉

受損的身體，一再出現(xiàn)故障

修修補補，像只螞蟻茍且活著

進出的人，戴著口罩匆匆而過

我在一排診室里

找到最溫柔的醫(yī)生

“問題不大?！泵看嗡歼@樣說

他指著影片中的一小截骨刺

“它們替你承擔了一部分風雨”

“不會痛，但有點兒酸麻，像吃到了

一枚葚果?！?/p>

“與其為敵，相看生厭

不如放下刀劍，握手言和”

好吧，我決定聽從勸告

從善，入世，愛花朵，也愛灰燼

【作者簡介】余潔玉，女。廣西賀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歌散見于國內(nèi)多家文學期刊。有詩作被《新華文摘》選載，入選《中國年度詩歌》等選本。出版詩集《云上的沼澤》。獲評二〇二三年廣西年度新銳詩人，岜萊詩會二〇二三年度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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