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好久不見!
希望今天二狗和憨豆沒惹你生氣,可以的話,也幫我向它們傳達一下這封信的“會議精神”,告訴它們,我很想念它們。
春天要到了,氣溫在慢慢升高,雖然溫度有時像我高三時的成績一樣上下跳躍,但總體趨勢是“穩(wěn)中向好”。
去年在寒風中老去、荒蕪的樹木,如今也恢復(fù)了活力。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我看不出樹的年齡,無論它們是有著干裂的皮膚,還是透著油潤的光澤,無論是矮小瘦弱的小樹,還是高大粗壯的大樹……但每次見到這些樹的時候,我都有種莫名的感覺,那就是它們一定很老了,哪怕它們明明是正當年的“青年樹”。
或許因為你愛看樹,又或許你就是那些樹。
每次走過學校,或是家樓下,或是以前常去的街道的時候,我總會抬頭看看身邊的樹,不自覺地停下,好像在那個短暫停滯的時空里,一切都還是曾經(jīng)的模樣。
透過老房子客廳的窗戶俯瞰的那些行道樹,是最有魔力的。
小時候,喜歡什么,我就想要擁有什么,路邊的野花、商店里的玩具、同學的彩色發(fā)帶、小吃店里剛出爐的炸雞……連靠近大樹的時候,我也是不自覺地想要摘下某片樹葉,所以家樓下的那些行道樹,不知道因為我“掉了多少發(fā)”,但也不知道它們用了什么牌子的“生發(fā)水”,直到現(xiàn)在還是很茂密,深綠色里偶爾冒出零星的鵝黃色小點。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些鵝黃色小點是什么,那時候你好像說過,但小時候的我只顧著使出渾身解數(shù)夠到它。
直到某個瞬間的到來,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個瞬間是什么時候到來的,只知道從那以后,站在樹下,我什么都不想,只是聽著微風不時地滑過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再等一等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頰,吹起一兩縷頭發(fā),就感到無比滿足。
當我坐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的眼睛總會定格,不是看家里的電視,也不是看手邊的水果,你的視線好像南方的冬天,不緊不慢地凝固目之所及的一切,但又好像不夠堅勁有力,讓被目光緩慢掃到的一切充滿柔和的氣息。
過了很久,我才從奶奶向別人的傾訴中知道,那叫留戀。又過了很久,我才明白,那是難以割舍的釋懷。
曾經(jīng)的我惋惜你沒辦法認真地去做自己還沒來得及做的事,因為疾病,因為年老,因為一刻也沒放下的,對子女生活的擔心。當陪你坐在客廳的時候,我始終沒能問出我心里的問題,那就是:“你一輩子沒為自己做點什么,沒穿過很好的衣服,沒吃過很好吃的東西,甚至沒有好好地去看看這個世界,奔波了一輩子,到頭來只是被束縛在這個80平方米不到的老屋,真的值得嗎?”
這個問題,或許其他人比我更想又更不想知道答案。我記得奶奶把大半個身子傾俯在你的腿上,一邊翻著我小時候的照片,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你以后希望孫女定居在哪里呀?”爸爸總是在睡前給你擦身子的時候拋出一個讓人期待的“橄欖枝”:“天氣預(yù)報說明天出太陽,你想出去逛逛嗎?”奇怪的靈感總是在洗碗的時候“襲擊”媽媽,以至于她每次從廚房沖到客廳,問你想不想吃諸如“核桃奶底的獼猴桃汁黑芝麻糊”這類獨創(chuàng)菜品的時候,仍戴著滿是泡沫的黃色塑膠手套。
或許我們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既面對又逃避了那個問題——你有遺憾嗎?
前兩天我看完了一本書,叫《外婆的道歉信》,里面寫到因為癌癥離世的外婆和責備她太早離開的外孫女愛沙時,有一段作者的旁白:
“結(jié)束一個童話故事很難。當然,所有故事都得在某個時刻結(jié)束。有些不能結(jié)束得太早。比方說,這個故事本可以很早之前就結(jié)束。但問題是,在童話故事的結(jié)尾,主角們似乎總是應(yīng)該‘幸??鞓返厣?,直到生命的盡頭’。這有點兒麻煩,從情節(jié)角度出發(fā),如果有的人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那么他們肯定拋下了其他一些人,讓這些人在失去他們后繼續(xù)生活。作為被留下的人,在失去他們后,生活真的非常非常艱難。”
去年年底,奶奶回了老家,和伯伯、伯母住在了一起。每天都有很多人陪著她,她難得地胖了十幾斤。
爸爸呢,生活還是一如既往的兩點一線。他還在退休前搞了個檢查商場汽車充電樁的副業(yè),每次回去都向我炫耀每周下班路過能額外賺100元。
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爸爸現(xiàn)在會拉著我討論平行世界的事。很難想象吧,他曾經(jīng)是那么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而現(xiàn)在討論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之外的事情時,他竟比誰都認真,如果有平行世界學,爸爸一定是第一批入學積極分子。
媽媽又回到了學校工作,我有幸見過她領(lǐng)著一堆嘰嘰喳喳的孩子去吃飯的場面,真的很像“雞媽媽領(lǐng)著一堆小雞仔回窩”, 加上媽媽別具一格的“外八”走路姿勢,有一種一定要把這幫孩子拉回“窩”的堅毅感。看到這里,你肯定會笑。那就笑吧,反正媽媽也沒在身邊,只有我和你知道,這個笑話就只屬于我們。
我也很好,順利地保研到了一直想去的大學。只是2024年的開頭沒那么順利,我生了幾場病,但現(xiàn)在都好了,明天我還要去主持一個校級活動呢。今天試穿了新買的裙子,我發(fā)現(xiàn)又胖了,裙子拉鏈要很費勁才能拉上。
每次問你我胖了嗎,你都是先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嘻嘻的,然后用被歲月吻過的厚重嗓音咕噥道:“沒有,沒有。”
雖然我知道你在哄我,但我也很希望現(xiàn)在能聽到你說:“沒有,沒有。”
不知道你有沒有耐心看到這里,但我想你應(yīng)該也沒有什么事情要忙。我希望你能學會用智能手機,沒事兒不要再用“唱山歌法”站在樓下呼叫你的象棋伙伴了,有時候會吵到正在睡覺的人呢,雖然我更想說的是你要保護好自己的嗓子。
我也想讓你知道,我們都過得很好,一切都回到正軌了,甚至更好了。你沒有拖累誰,有你這樣的家人,我們都無比驕傲,真的。
奶奶和爸爸在與你告別的時候說,希望你常去他們的夢里坐坐,我就把機會讓給他們吧,誰讓他們不知道我還有給你寫信的“秘密接頭方法”呢。你收到信就多看看,多笑笑。就算你不回信,我也知道你會開心的,就像以前,我每次拿獎狀回去給你看,你從來都不夸我,但第二天我總會在客廳的墻上發(fā)現(xiàn)默默多出的那張獎狀,橙紅色的它沒有一絲皺褶,平整而緊致地粘在那面被我涂畫過的墻上。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我什么都知道,現(xiàn)在我好像又進步了,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我愛你,爺爺,我們都愛你。
希望你一切都過得好。
你那曾經(jīng)調(diào)皮搗蛋但現(xiàn)已改邪歸正的孫女
2024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