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和它的秘密花園

《查令十字街84號》是美國女作家海蓮·漢芙創(chuàng)作的書信體小說，書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一年圣誕節(jié)，舊書店的店員給漢芙準備了一本書作為禮物，并在書中夾了一張寫了字的卡片。收到禮物后，漢芙回信道：“你們另外寫了一張卡片，而不直接題簽在扉頁上，我真希望你們不要這樣過分拘謹。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一定是你們的‘書商本性’作祟使然吧，你們擔心一旦在書上寫了字，將會折損了它的價值。差矣，你們?nèi)绻婺苓@么做，不僅對我而言，對未來的書主，都增添了無可估算的價值。我喜歡扉頁上有題簽、頁邊寫滿注記的舊書；我愛極了那種與心有靈犀的前人冥冥共讀，時而戚戚于胸、時而被耳提面命的感覺。”

女作家的這點感悟，讓我這個資深舊書迷深有同感。我們觸摸到的每一本舊書都是前人的印記，是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在這些書籍中，人們可以感受前人的思考、情感、夢想，它們?nèi)缤爬系娜沼洠涗浿鵁o數(shù)個瞬間。

我與舊書結(jié)緣是在大學時代，那時候因為囊中羞澀，我時不時在師大食堂外的跳蚤市場購買公共課的教材。它們大多是師兄師姐用過的，書上做了筆記或是標記。譬如有一本書，用紅筆認真地做了重點標注，還在最后一頁的空白處寫道：“這是考點！切記！切記！離考試還有三天！”字里行間透露出原主人的緊張心情，讓當時看書的我心有戚戚焉。

不少舊書留有前人的注記，這些注記的內(nèi)容有溫馨、有雅趣、有感傷，不盡相同。通過它們，我可以窺見一段段不同的人生。我在書攤上見過一本插圖版的《世說新語》，薄薄的一小本，封面下方有一行用藍色的圓珠筆寫的字：“媽媽于2009年11月購于東岳中學附近博文書店，特贈兒子笨笨?！睍陌姹倦m然一般，但我被這句話打動而將其買下。這世間充滿了各種不確定，不知道原主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將書賣掉，但我對這本凝聚著拳拳母愛的小書總有某種執(zhí)念，我甚至還去查了一下東岳中學，竟在山東泰安。真不知這本小書是如何從孔子故里漂泊到北京的，而曾經(jīng)擁有此書的“笨笨”是不是已經(jīng)長大，他是否還記得那份來自母親的愛的禮物。

我喜歡董橋的散文，收集的董橋散文基本上都是舊書，最常翻閱的是2003年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舊時月色》。書的封面是舊舊的暈黃與灰藍，左下角那一彎上弦月落在了樹梢后面，有一些黯淡，有一些溫潤，在拿到手里的那一瞬間，浮雕紋路紙張里傳遞出的雅致涌上心頭。翻開第一頁，我發(fā)現(xiàn)了前主人的批注，應該是一位心思細膩的女讀者。她用鉛筆輕輕勾畫出一句句精彩的段落，用感嘆號和問號表達她的情感，還時不時寫下讀后感。她在201頁的空白處標注道：“文學果然是記憶的追悼，讀到這里，不忍淚下。”共讀同一本書，我仿佛與她建立了一種特殊的聯(lián)系，感受到她曾經(jīng)對這本書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和思考。

工作后，閑暇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更多時候我從網(wǎng)上購買舊書。網(wǎng)上購買舊書比漫無目的地在書攤閑逛更有效率，我時常靈光一閃想起某本書，然后在網(wǎng)上搜尋購買。通過這種方式，我買到了很多心儀的舊書，也因此遇到了各式各樣的賣家。

不少賣家非常傳統(tǒng)，即便是轉(zhuǎn)換陣地仍保留著自己的文雅之氣，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我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賣家在發(fā)貨前，問我要不要蓋上他們自己設計的藏書章，更有用心的賣家還會隨書附寄感謝信。印象最深的是一封手寫感謝信，用的是木版水印十竹齋信箋紙，文字優(yōu)雅清麗，大意是“知己難得，我與您因書結(jié)緣，愿您能待此書如我”。

很多賣家善良、有趣且充滿人間煙火味。我購買《夏日走過山間》時，賣家特意在書中夾了一個紅包，并附了一張紙條，解釋說這個譯本不太好，感謝我把它買走，他又有理由入手其他譯本了。我看完捧腹大笑，順手點了好評并加了關注。沒多久，又見賣家在首頁掛了公告，說要閉店幾天，送孩子去上大學。這個公告讓我深受感動，我覺得這真是太好了，他不僅愛好讀書，還培養(yǎng)了下一代繼續(xù)深造。

網(wǎng)上購買到的舊書有很多標注文字的，但讓我印象深刻的更多是夾在書頁里的雜七雜八的小東西，譬如票據(jù)、明信片、書簽、銀杏葉、花朵……

我曾收到過夾著鈔票的舊書，鈔票的背面寫著一句話：“愿它給你好運?！边@句話是一種祝福，也是一份陌生人的心意。這張鈔票我一直珍藏著，不僅因為它的特殊性，更因為它承載了陌生人的情感和祝福。它讓我想起了人與人之間的連接，即使陌生人，也可以通過一種微小的舉動，傳遞友善和溫暖。

曾經(jīng)有位女士給我打電話，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老師您好，我從舊書網(wǎng)上購買了張巨伯老先生編寫的與昆蟲相關的兩本書籍，在翻閱時發(fā)現(xiàn)了兩張舊車票，如果您館需要，我給您寄過去。我認為博物館是舊車票應該去的地方?！蔽乙贿呄蛩乐x，一邊驚嘆她與舊書的奇妙緣分。這個經(jīng)歷讓我更加堅信，舊書和舊物不僅是時光的見證者，也是建立人際關系的紅線。就像那位捐贈車票的女士一樣，我們或許在不經(jīng)意間，通過舊書、舊物成為朋友，彼此傳遞著善意和關懷。

舊書似乎是一扇時光之窗，讓我可以穿越時空，與前人建立連接。舊書也是對快節(jié)奏生活的一種回歸，成為我尋找內(nèi)心寧靜的方式。

舊書市場依然是我珍貴的去處，每一本舊書都是一個未知故事的開端，每一份注記和物件都是與前人的相遇。尋找一本舊書，撿拾一段記憶，是一次心靈的觸碰，也是一場穿越時空的對話。

（源自《中國鐵路文藝》，紫陌紅塵薦稿，有刪節(jié)）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