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徐崢導演的電影《逆行人生》上映后,在觀眾中引起了不一樣的討論。首先,從題材上來說,《逆行人生》的確是首部聚焦外賣員生活的影片,影片中的種種細節(jié)都呼應了社會中外賣員的話題。近年來,關于外賣程序算法是否符合人性,關于高檔商場是否應該攔下外賣員,以及經濟環(huán)境下行的狀況下,工作不好找的話題已經有很多,在現(xiàn)實中也因這些話題,爆發(fā)了不少的矛盾?!赌嫘腥松纷鳛樾鞃樤谫R歲檔影片之后拍攝的最新一部現(xiàn)實主義電影,都對這些問題進行了呼應。
然而,另一部分聲音也對影片提出了質疑,總體認為影片對外賣員等基層工作者的刻畫過于片面化,充滿了中產階級的審視感和刻板想象。
徐崢的《逆行人生》講述了一個關于困境與突破的故事,它以一位普通人在生活的重壓下試圖反抗命運的努力為核心。乍看之下,這是一個典型的勵志片,充滿了勵志橋段和情感沖擊。然而,當情節(jié)與觀眾的期待逐步交織,電影似乎越來越傾向于將底層外賣員的故事只是當做搭建故事情節(jié)、推動情感的工具。
電影片名《逆行人生》帶有濃厚的象征意味,似乎在呼喚觀眾勇敢打破社會常規(guī),去質問那些被默認的生活軌跡。然而,影片的敘述卻顯得更為矛盾——主人公高志壘的逆行并非主動選擇,而更像是被命運逼入絕境后的一次倉促反擊。
故事中,高志壘的生活是一種常見的城市困境:事業(yè)遭遇滑鐵盧,家庭關系瀕臨崩潰,自我價值也在一次次失敗中被消耗。電影試圖告訴觀眾,逆境是一種再出發(fā)的契機,但對于男主角的境遇描繪,卻多少顯得過于表面化。他的掙扎缺乏深層次的社會背景分析,似乎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歸因于個人選擇。這種敘事讓“逆行”顯得理想化,甚至有些逃避現(xiàn)實的復雜性。
徐崢主演的電影《我不是藥神》講述了白血病患者希望通過低價特效藥救贖自己生命的故事,然而,影片對于現(xiàn)實的刻畫卻陷入了自我感動的窠臼中。例如,從年齡上最年長的神父到最年輕的“黃毛”,都參與到運輸特效藥的過程中來,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很難想象在病人群體中會出現(xiàn)如此多樣的人群。徐崢導演的《逆行人生》也是如此,電影中高志壘被高檔商場保安攔下的一幕對應的是現(xiàn)實中北京SKP商場不讓外賣員進入的新聞。高志壘將手中的鮮花在路邊拍碎的橋段,同樣來自于外賣員不堪壓力的事件。并且,構成整部影片敘事動力的“算法”,同樣來自《人物》雜志的報道《外賣騎手困在系統(tǒng)里》。
《逆行人生》誠然有對現(xiàn)實生活的觀察,不過這種觀察恐怕也是片面的,這導致了影片在敘事上的自我沖突。這種沖突與割裂在影片中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當高志壘被公司裁員后,他回到家和妻子商量著家里的開銷應該如何維持的問題。高志壘堅持讓女兒去讀學費高昂的國際學校,但當自己的外賣事業(yè)剛剛起步遭遇不順時,他沖所有人發(fā)起了火,對于女兒,他竟也大吼大叫:“上什么國際學校?”這種割裂感還體現(xiàn)在高志壘生病住院的父親的態(tài)度上,當前者丟了工作時,他展現(xiàn)出了憤怒的一面,當兒子為了他的住院費做起外賣員時,他也是責備的態(tài)度。然而到了影片的后半段,為了推進劇情,不理解兒子的父親卻突然支持兒子送外賣的決定。像這樣的劇情設置還有很多,比如高志壘投了1000多份簡歷無人問津,妻子因為過去打過架子鼓,隨便卻能找到月薪7000元的工作,這樣的設置都是為了故事的推進,卻缺少了真實感。
更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敘事方式讓人感覺導演試圖掩蓋某些細節(jié)處理的單薄。例如,影片前半段對于高志壘如何陷入困境的描述顯得過于草率,而他最后的逆轉又顯得過于戲劇化,缺乏一種真實的連貫性。這種結構上的不平衡,使觀眾很難完全投入,反而容易在情節(jié)斷裂處感到出戲。
徐崢擅長描寫“小人物”,這一點在《逆行人生》中依舊得到了體現(xiàn)。高志壘作為一名普通的都市白領,他的困境、掙扎以及痛苦具有普遍意義。然而,這個角色的塑造在一定程度上被窄化了,他的個人性格與內心動機并未得到充分挖掘,導致他的逆行顯得有些模式化。
與此同時,電影中的其他配角雖然各具特點,卻也存在過于服務主線的傾向。例如,高志壘的妻子在片中既是家人的支柱,又是丈夫的批評者,但她的行為動機被簡化為“家庭責任”這一標簽,缺乏鮮活的個人意志。雖然《逆行人生》傳遞了關于希望與奮斗的積極信息,但影片忽視了逆行背后的代價與現(xiàn)實復雜性。高志壘的逆行之路并沒有真正觸及體制性障礙或社會經濟背景的限制,而是簡單地將問題歸結為“個人意志力”的不足。
這種敘事邏輯容易讓人誤解:如果一個人無法擺脫困境,那一定是他自己不夠努力。這種“努力即成功”的觀念在電影中被反復強化,但卻難以應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深層次問題。對于觀眾來說,這種單一的價值觀輸出可能會引發(fā)一部分人的共鳴,但對那些真正處于困境中的人,卻很難提供實質性的啟發(fā)。
作為導演,徐崢近年來展現(xiàn)了從商業(yè)喜劇到現(xiàn)實題材的風格轉型。從他導演的“人在囧途”系列到主演的《我不是藥神》,再到《逆行人生》,他在故事中注入了更多的社會關懷與人性探索。然而,《逆行人生》顯然在表達深度上有所不足。與《我不是藥神》相比,《逆行人生》的現(xiàn)實關懷顯得過于模糊,它并未對當下社會的核心問題進行深刻反思,而是試圖用普適性的情感表達來取悅更廣泛的觀眾。這種“安全”的創(chuàng)作方式雖然能夠贏得市場,但也讓電影在藝術性與思辨性上失去了一定的高度。
《逆行人生》是一部充滿矛盾的電影,它既有令人動容的情感刻畫,也有令人遺憾的深度缺失。作為一部勵志片,它確實傳遞了關于希望與奮斗的正能量;但作為一部現(xiàn)實題材作品,它對困境的描寫缺乏足夠的鋒芒與力度。在全世界范圍內,從英國影片《對不起,我們錯過了你》到日本電影《最后的里程》,都講述了基層工作者的艱辛和不易,《逆行人生》與這些影片相比,顯然缺乏深度,呈現(xiàn)的也只是視野范圍內的現(xiàn)實。
《逆行人生》的優(yōu)點在于對普通人生活狀態(tài)的細膩觀察和情感表達,片中不少紀錄片式的拍攝鏡頭,而缺點則在于對復雜現(xiàn)實的簡化處理。這讓《逆行人生》既是一面照見人生困頓的鏡子,也是一幅理想化的“逆行”藍圖。
對于觀眾來說,這部電影可能會激發(fā)你對人生方向的思考,但也可能讓你在感動之余,質疑它的簡單化處理。也許正是這種矛盾,讓《逆行人生》成為一部值得一看的影片,無論你認同還是質疑,它都在某種程度上回應了當下的焦慮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