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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南昌記

      2025-01-28 00:00:00高喧
      飛天 2025年1期
      關(guān)鍵詞:小茹嬸子大寶

      高喧,1997年生于黑龍江邊陲小鎮(zhèn),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短篇小說見《野草》《北方文學》《小說林》《青島文學》等刊。

      2023年冬天,我走在繩金塔旁的前進路上。之前,小茹電話里說,現(xiàn)在南昌冷得嚇人。我在行李箱里做了預(yù)備,把能帶的厚衣服都帶上了。我剛從更南的地方回來,在那邊穿襯衫、單鞋。回來的火車上,每到一站都要加點兒衣服。出南昌站臺,我穿了兩件外套,棉褲也套上了。

      是下午,但天暗得沉重,太陽隱在烏云之后,也冷得發(fā)白了。不時吹來一陣夾雜濕氣的冷風,身體就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但我不著急,這或許是我最后一次走在這條路上了。一段時間以前,我在南寧尋了一份還算對口的工作。雀躍是不必說的,我一年多沒什么收入了。臨到出發(fā),心里卻忐忑起來,晚上睡不著,一個人坐在客廳抽煙,小茹走到我背后,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聲問我怎么了。我不敢把心里的憂慮袒露給她。不出意外,她很快也要隨我奔赴那個陌生的地方了。我來自更遙遠的東北,為求學來到南昌,對異鄉(xiāng)的恐懼剛成年就打了預(yù)防針。她連江西都沒出過,焦慮理應(yīng)比我多。在她面前,我更要強撐出信誓旦旦,我拉過小茹的手,用力握了握,說:“小說卡住了,寫不出的感覺更累?!毙∪恪班拧绷艘宦暎沽艘槐?,說:“早點兒睡吧?!彼终玖艘粫?,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離開了。

      聽到小茹躺了回去,我拿起鑰匙,打算出去走走。這是我慣常的緩解焦慮的方式,我沿著前進支路走到前進路,一直往前走,快到八一館,就折返回來。我不喜歡八一館,那是南昌的中心,就算是晚上也有呼嘯不斷的車流和人群。我已經(jīng)有很久不讓自己暴露在人群里了。前進路到八一館的這一段,一到晚上就安靜下來。燈火昏暝,偶爾經(jīng)過的多是騎著自行車的老人。走到繩金塔附近,收到小茹的消息:去哪兒了?我回復(fù):出去走走。她回:注意安全。我回家的時候,小茹已經(jīng)睡著了,但沒睡熟。耳朵里塞著耳機,手機鎖屏沒關(guān),播放著視頻《一鏡看南寧全景》。我嘗試把手機拿開,小茹迷迷糊糊哼了一聲,攥得更緊了。我只好把視頻關(guān)了,小心翼翼地拔掉耳機。

      我靠在椅背上,疲憊就潮水般漫了上來。閉上眼睛,卻絲毫找不到睡意。一束火苗在意識深處幽幽亮起,炙烤得左半邊腦袋隱隱作痛,偏頭痛又要降臨了。我不知道偏頭痛和神經(jīng)衰弱是不是有關(guān)系,這一點連醫(yī)生都不敢確認,但自從確診神經(jīng)衰弱,偏頭痛便成了常客,每當思慮過多或睡不好,它總會如期而至。神經(jīng)衰弱對我造成的影響還不止這些,最嚴重的時候,筆帽落地的聲音都會在腦海里形成一道炸雷。每個深夜,臨近睡前,我不受控制地陷在往事里,焦慮到渾身顫抖,連水杯都端不住。我只能辭職靜養(yǎng),放下一切以前認為重要的事,什么也不思考。每天散散步,和退休的老人下棋、聊天。去樓下雪糕店找八月玩,那是一只金毛,溫順得可以,第一次見面就蹭到我面前讓我摸。小茹提著一袋雪糕出來的時候,我和它已經(jīng)玩成一團了。她站在一旁,拆出一根雪糕吃。后來我知道她給我們拍了照,照片里八月瞇縫著眼,探出腦袋,耳朵飛在后面,我的頭貼在八月的額頭上。小茹說:“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歡狗了,但不知道你那么喜歡。你喜歡柴犬還是金毛呀?我記得你說柴犬是你的‘夢中情狗’?!边^了半個月,我陽歷生日前夕,小茹帶回了一只紙箱子,一臉神秘地讓我猜她要送我什么,但小狗耐不住寂寞,很快把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無助地哼哼唧唧。心上很長一段時間的陰霾一掃而光,我抱起小狗,放在腿上。小家伙怕得渾身僵硬,但很快就熟悉了起來,開始咬我的褲子,試圖爬到沙發(fā)上。我托住小狗兩條前腿,舉到和我眼睛平齊。我說:“你看它,提著不吵也不鬧,尾巴還翹著,都說這樣的狗好,忠誠度高,也聽話。你要不要摸摸它。”說完,我才意識到,自打進門,小茹一直坐得很遠。我想起來她說她不怎么喜歡小動物,從小對家里的雞啊牛啊就沒什么感情,尤其怕狗。我把狗放在懷里,說:“不會咬人的,我會訓練好它?!毙∪闵斐鍪郑|碰到之前小狗昂起頭做出要咬的動作。小茹猛吸了一口氣,手觸電似地縮回。我說:“它跟你玩呢?!蔽易隽耸痉叮活櫺」返氖就?,在它頭上揉搓。它輕輕咬了幾下,也就放棄了。反而伸出頭、閉上眼睛讓我摸。小茹說:“那就等你訓練好吧?!?/p>

      小狗的成長速度比我想象中快,說日新月異也不為過。兩個星期,就褪去了奶氣,有“小孩”的模樣了。第三個周末,它開始拉稀。我在網(wǎng)上查了小狗拉稀的原因,要么是細小,要么是犬瘟,哪一種都要狗命。我們不敢怠慢,立馬送去了最近的寵物醫(yī)院。路上我還在手機上了解這兩種病,它來家超過一周了,排除了店家故意賣“星期狗”,唯一的可能是我沒照顧好。小家伙沒有絲毫生病的跡象,反而對出租車里充滿了好奇,這里咬咬,那里咬咬,一會兒就把座椅套扯下來了。這樣的狗會是病狗嗎?但旋即,我否定了這種看法。我看上去不是也很正常嗎?

      抽血、化驗,結(jié)果二十分鐘后出來。我不想讓小狗在寵物醫(yī)院里聞帶病的空氣,就帶它在門口坐著。或許是累了,它在箱子里趴了下來,可憐兮兮地舔抽過血的傷口。小茹摸了它一下,迅速抽回手。小狗沒有張口反咬,反而半仰著頭,目光濕漉漉地看著小茹。我們對視了一眼。小茹試探性地又伸出手,快挨到小狗的時候,它閉著眼,用頭在小茹手掌上蹭了蹭,又舔了舔。小茹又確認了幾次,小狗就任她摸著,她把小狗抱了起來。我說:“它接受你了?!毙∪阏f:“我們得治好它,多少錢都行?!蔽覀冹话驳赝刈?,醫(yī)生遞給我們一張報告單,解釋說:“都是陰性,排除犬瘟和細小。看化驗結(jié)果,有點兒缺水和貧血,至于拉稀,和這些關(guān)系不大,可能是著涼了,也可能是別的,現(xiàn)在說不好?;厝ゼ訌姞I養(yǎng),買點兒補血膏,混在飯里,觀察幾天再看?!蔽胰玑屩刎?,至少要命的東西被排除了。小茹出去了一趟,帶回來一大包東西,有兩盒補血膏、幾盒狗罐頭、兩個磨牙棒,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我說:“現(xiàn)在它還小,吃不了磨牙棒?!毙∪阏f:“那就長大后再吃?!蔽蚁敫嬖V她這些東西都有保質(zhì)期,最后什么也沒說。這之后,小狗有了名字:不拉。大名柴不拉。以前我希望它可以像網(wǎng)上的狗一樣聰明,會幫我取快遞、買東西,甚至能聽懂我的話,現(xiàn)在我只想它健健康康地長大。但它仿佛不喜歡這個名字,不論怎么叫,都只管埋頭做自己的事。反而無意間喊了“大寶貝”,它抬起頭,一副聽我吩咐的模樣?!安焕表樌沓烧鲁闪恕按髮殹保B喚回訓練都省了。我?guī)缀躞w會到了為“人”父母的心情,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籠子邊,看大寶是不是還安然無恙。我給大寶制定了運動計劃,每天晚上都帶它到草地上跑半小時。那里有很多遛狗的人,我們經(jīng)常遇到那個牽了很多只小狗的老婦人,粗略估計有十幾只,紅的白的什么品種都有。她不是在走,而是被狗群拖著。時常能見到這幾只狗想往左邊走,但另外的狗想去右邊,她只能不倒翁似的左搖右擺。有一次我去找樓下雪糕店老板推薦狗糧,她說起了這個老婦人,“老來得子,一場車禍老伴孩子都沒了,從此以后就瘋了,滿大街抓流浪狗,天天抱著睡覺。可得看好你家狗?!蔽衣牶竽??;丶液笮∪銌栁沂遣皇菃柕焦芳Z了。我說問到了。

      大寶排便恢復(fù)正常沒多久,我病了。那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頭痛。腦袋里似乎有一根筋,跳著疼。吃了最大劑量的布洛芬,依然不見好轉(zhuǎn)。頭痛引起惡心,一張嘴,嘔吐物便如瀑布噴涌而下。吐到最后,沒東西可吐,只能抽搐著干嘔。小茹說:“照顧大寶讓你累到了吧?”隨后去客廳指責大寶,“你這只臭狗。”我堅稱與此無關(guān),反而認為大寶延緩了我發(fā)病的頻率,只不過稍一松懈,它就又找了回來。認識大寶以來的時光,幸福得如同是偷來的,身體里的病總歸是看不下去了。

      白天,頭痛有所減緩,焦慮就找了上來。神經(jīng)衰弱帶來的焦慮不同一般,它具體而又不具體,會突地帶你進入回憶里一件后悔的事,折磨你一陣子,再忽地帶進另一件事。有時候幾件事并行。我從沒想過我短暫的二十幾年竟有這么多后悔的事和愧對的人。我時刻感覺自己站在懸崖邊上,稍不留神就要走向崩潰。此時已經(jīng)立冬,但天氣忽冷忽熱。在我老家,這個時節(jié)早就下了好幾場雪了。我坐在陽臺上,仰望如夏日般盛大的陽光,無比渴望有一場雪降臨人間。在南昌,雪是奢侈的,興許幾年都等不到一回,遑論大雪。但在我家,每年都要刮上幾個星期的“大煙炮”,雪像不要錢似的,甚至能把學校和居民樓的單元門淹沒。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堆在門口的雪鏟干凈,要不都出不去門。我得承認,自從離開家鄉(xiāng),我很少想起那個邊陲小鎮(zhèn),只有在不如意和不舒服的時候才會想到。那時的雪不再是雪,是意識里的清涼劑,能滌蕩一切不幸。但這也只是暫時的,很快,焦慮又迫了上來。我只能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大寶不不愣愣地跟在腳底。我想起了高中的時候父親小心翼翼地問周末是不是有空,想帶我吃烤串。我卻嫌他不會看紅綠燈丟人。父親幾乎一輩子都住在貯木場,他是貯木場的鍋爐工。以前,我每個周末都會去看他,也不是因為想他,而是想多討一點兒零花錢。我想起因為得不到想要的回應(yīng),我就朝信任我的朋友發(fā)瘋般地質(zhì)問。我想起和小茹戀愛,只是為了讓生病的我有個人照顧……我渾身顫抖著把大寶抱了起來,它的體溫給了我安慰。我問它:“我該怎么辦?”它忽閃著小眼睛,看著我。我和大寶聊心事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它就坐著,只有耳朵動,偶爾用“汪汪”回應(yīng)我兩句。

      小茹問我,為什么突然想回家了。也許我不是想回家,只是想逃離這段噩夢般的日子?!澳阆胛液湍阋黄鸹厝??”小茹說。我低下頭,說:“你想去嗎?”我想起這個季節(jié)我家那邊的滑雪場、北山、年輪公園的舊火車頭,以及視線里綿延不斷的大雪。我甚至連每天吃什么都想好了。但我有點兒后悔告訴小茹這件事,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帶她回去。小茹說:“你回去一趟也好,換換心情?!蔽医o母親撥了視頻電話,小茹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和父親、母親的視頻電話里。母親極力邀請小茹回家玩幾天,路費她來報銷。我們看了票,計劃大寶送到哪里,收拾好了東西,把充電寶充上電??炝璩?,父親在微信上問我可不可以先不回來。小茹睡著了,我披上衣服走到陽臺,給父親打去了電話,打第三遍他才接。我問他怎么了。他猶豫了很久才說:“貯木場倒閉了,兩個月以前就不開工資了,我沒敢跟你媽說。我不是不歡迎你和小茹……”我說沒關(guān)系,之后就沉默了下來。父親小心翼翼地問我這邊有沒有合適的工作。我想到樓下便利店貼了招工啟事,但父親連智能手機都不會用。父親補充說不給我添麻煩,他會自己找個地方住。我說跟這些沒關(guān)系,只是沒合適的。

      第二天我收到了兩條消息,都是在上午。第一條消息是十天后有一個年度小說研討活動;另一個是南寧的工作,終于敲定,下月初報到。我截了屏,發(fā)給小茹,告訴她暫時不回家了。

      在南寧的兩個星期,我最饞的就是“火工坊”家的蔥油餅。我買了半份,總共五個,打算回家和小茹一起吃。剛拿到我就忍不住吃了起來,咬了兩口,外皮就冷掉了。蔥油餅變得很硬,好似在嚼輪胎。我一面走,一面做了規(guī)劃,待會兒下樓吃南昌拌粉配瓦罐湯,晚上有時間就吃季季紅火鍋,再點一份“打平火”,帶到火車上留作夜宵。我有點兒后悔沒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去吃船山路的“牛魔王”。我想把對南昌的思念全都吃回來。

      小茹和大寶在單元樓門口迎我,看見我,小茹松開了韁繩,大寶朝我飛奔而來,在我身上又蹭又咬,耳朵快飛到天上了。大寶是只驕傲的狗,從不見它搖尾巴,此刻也微微晃動起來。小茹說:“回來啦。你可真行,一下車就去買蔥油餅?!蔽艺f:“順路。”其實一點兒都不順路,幾乎是兩個方向。我期待小茹反駁我,我再打趣回去。但小茹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上樓了。小茹在前面牽著大寶,我提著行李箱。在南寧的幾天,我們每天都在視頻,火車上有信號的地方,也不間斷說話。但到家坐下來,反而相對無言,仿佛該說的都說了,就只好朝她傻笑。

      她說:“聽你說的,應(yīng)該對那里很滿意,打算在那里了嗎?”

      我說:“我租好了房子,蠻好,夠我們和大寶住了。這次去我們再裝上燃氣,添置一套廚具。你想吃我做的飯了嗎?”

      “想。”她說,“我們?nèi)ナ帐耙幌掳桑s了搬運師傅,可能快到了?!?/p>

      “休息一下吧,氣還沒喘勻?!蔽艺f。

      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進屋了。

      東西大多已經(jīng)收好了,客廳里摞著幾個大箱子。只剩下了我的一堆書。小茹說:“不知道你是怎么分類的,怕收亂了,所以放在這兒,等你回來?!蔽艺f:“無所謂怎么收,反正到地方都得重新整理?!彼帕艘宦?,搬出一摞比客廳里的更大的箱子。我們開始往箱子里裝書,箱子的角落都盡量塞滿。裝了一箱小茹就滿頭大汗了,我問她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她沒回答,搬出一只新的箱子。裝了一半,搬運師傅就來了,我們得加快進度,我有很多問題,但也得先把手上的活兒忙完。搬運師傅跑了三趟,就拉空了大部分。最后一趟,小茹跟著一起下去了,說要給師傅買包煙,扛七樓不容易。

      這套房子有兩室一廳一衛(wèi)一陽臺,但面積不大,兩人一狗,再加雜物,還是有點兒擁擠。然而此刻,它卻顯得無比空寂??照{(diào)無力地嘶吼著,吹出的熱風還沒到我身上就變冷了。大寶焦躁地在籠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或許它也意識到什么了。客廳里還剩最后一個塑料質(zhì)的航空箱,再晚一點兒,大寶也要被裝進去跟我們一起趕晚上的火車了。我?guī)バl(wèi)生間解決大小便,回來哄騙它進航空箱,它不上當,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強行塞,它甚至對我呲了牙。我把它放在地上,決定再讓它看一看、聞一聞。大寶失去了往日的歡脫,憂傷地坐了一會兒,就趴下了。它靈敏的鼻子一定嗅到了離別的氣味。我整個兒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每個房間都開燈看看。大寶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停下它也坐下。兩個臥室有了陳腐的灰塵氣,仿佛一瞬回到了半年前,我和小茹第一次來看房的時候。那時小茹并不喜歡這里,一是因為破;二是她認為太大,她更想緊湊一點兒,喜歡被物品環(huán)繞起來的安全感;三是因為沒電梯。我們騎著電動車到每個小區(qū)布告欄抄電話,回來再挨個兒打,再沒有比這套更實惠的了,甚至比大多數(shù)帶電梯的單間租金還要低。我們叫了兩輛貨拉拉,把各自的行李運過來,加起來差不多四十件,把單元樓門口鋪滿了。從下午兩點搬到凌晨,我們累得連一步臺階都邁不上去。我騎車帶她去找燒烤,沒找到,回來還差點兒迷了路。最后我們決定去附近的粉店吃拌粉。我從沒吃過那么好吃的拌粉,吃了兩份還意猶未盡。我們還有力氣嘻嘻哈哈,我撓了她一下,她又打回來。她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流淚了。她說:“我們有家了,對不對?”

      小茹是第二個月喜歡上這里的,即使要忍受老是不靈的老式煤氣熱水器和總也刷不干凈的洗碗池。她喜歡什么時候下樓都有吃的,喜歡四面通透的格局,也喜歡老人多的社區(qū)的安靜……大寶來了以后,我們更慶幸租了現(xiàn)在的房子。如果是單間,它就沒地方跑來跑去了。我盡量把臥室布置得緊湊,四周裝了書架。通向客廳的門也修好了,睡覺的時候可以關(guān)上。在我們還是朋友的時候,小茹就說過她沒什么安全感,那時我沒怎么在意。戀愛后,才知道她說的“安全感”到底是什么。小茹是被送養(yǎng)的孩子,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是她叔叔和嬸子。原本她叔叔確診不能生養(yǎng)小孩,她讀初中的時候,嬸子卻奇跡般地懷孕了,通過一些手段,知道是男孩。也就是那時,嬸子告訴了她這個秘密,話里話外都是要她回親生父母那里生活。孩子出生后,小茹的嬸子扯著小茹去鄰村她親生父母家。她親生父母連門都沒開。小茹的嬸子就打她的屁股和臉,越打越兇,小茹愣是忍著沒哭。她親生父母就是不開門,打罵聲倒是驚動了鄰居,他們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指責她嬸子的不是。她嬸子一氣之下,甩開小茹走了。有好心人端來熱水和吃的,她沒接,咬著嘴唇站著,一言不發(fā)。直到天徹底黑下來,才一步一步往回趕?;氐郊?,迎接小茹的是另一扇緊閉著的門。她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弟弟小武出生后,叔叔、嬸子一家對小茹就更輕視了。也許不是“更”,只是不加掩飾了。除了一口吃的,他們什么也不想提供。不知是她叔叔、嬸子使了什么法子,還是她親生父母良心發(fā)現(xiàn),他們每個月會打來一筆款子,用以支付小茹的學費、書本費和住宿費。那年她十三歲,早早成為了全世界的局外人,連家里的牛啊羊啊狗啊都不喜歡她,它們也知道在這個家里誰沒有地位。“我不喜歡小動物,可能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闭f完,小茹又笑了,說,“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不后悔認識大寶,有時候你不在,想想大寶睡在客廳,心都會安定一些?!?/p>

      小茹上高中的時候,小武兩歲半,是那個家里唯一不會忽視小茹的人。他和小茹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卻早早地學會了奶聲奶氣地喊“姐姐”,小茹在的時候就亦步亦趨地黏在小茹身后。這引起了嬸子的不滿,她不舍得教訓兒子,只能找借口打罵小茹,連尚不能理解世界的小武都很快發(fā)現(xiàn)了兩件事的聯(lián)系?!笆遣皇菋寢尣幌矚g我找姐姐玩,那我就不找姐姐玩了?!毙∥浒T著嘴說,轉(zhuǎn)眼就哭了出來。小武再大一點兒,就知道他才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那一個,再也不會黏姐姐了。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對姐姐頤指氣使。小茹讀大學的時候,還要負擔小武的學費和住宿費。工作后為小武掏了一筆不菲的擇校費。小茹的嬸子有一個賬本,詳細地記錄了從小到大為小茹花的錢。用她的話說,這都是還給她的。每個月初,我都可以看見小茹一臉落寞地捧著手機坐在床頭,那是她嬸子的催債微信又來了。

      有一個晚上,小茹突然說:“我應(yīng)該學工科,畢業(yè)就跟著國家去國外施工。去沙漠、去戈壁、去非洲、去個信號都沒有的地方。幾年回一次國,看他們怎么聯(lián)系我?!鳖D了下,又說,“不如我們換個地方生活吧?!?/p>

      我們嘗試過很多地方,考慮了武漢、哈爾濱、沈陽。兩個月前,我還去往長沙,嘗試一份報紙夜間校對的工作。出發(fā)之前,小茹還在睡著,我們絲毫沒有告別的情緒。也許我們都知道,以我的精力和體力,不太可能勝任夜班工作。所謂的“嘗試”,可能只是嘗試。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南昌。而生活之草蛇灰線誰又能料到,我們幾乎放棄要離開,確切的消息反而降臨了。出發(fā)來南寧前的一段時間,我們一直回避談?wù)撃莻€地方,只是總說“要多?。ǔ裕?,要多逛”,一旦離開了,就再難恰到逛到了。我們在南昌八年了,還有那么多地方?jīng)]去過,還有那么多東西沒吃過。

      我坐在沙發(fā)上,摩挲著手表。八點一刻,小茹出去接近一個小時了。我給她打電話,她沒接,發(fā)微信也不回。臨近九點,我決定出去找小茹。剛站起來,大寶就醒了,警覺地看著我,它擔心我把它塞到航空箱里。狗籠子折疊寄走了,我只好帶上大寶。在路口看到了一個很像小茹的人,追上去卻發(fā)現(xiàn)不是,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很像她的人。我在前進路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在這片我最熟悉的地方迷了路。我氣喘吁吁地站定原地,望著黑壓壓又不懷好意的高樓大廈和滿街的陌生人。我在路燈下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繩金塔就在我身后。它如同一個指引,散發(fā)著神性的光芒。找到它,我就找到了家的方向。

      遠處走來一個人,近了才看清是那個養(yǎng)了很多只小狗的老婦人,但今天她沒帶狗。沒了小狗的襯托,她顯得失魂落魄,簡直像游蕩在黑夜里的亡魂。她失魂落魄地喊“歡歡啊,你在哪里”。她走過很遠,還是能聽到。老婦人來來回回沿著這條街走,每次路過我,總是充滿期待地看著大寶,又失望地離開。她第三次走近的時候,我終于拉起大寶朝家的方向跑去。

      小茹早就到家了。她坐在沙發(fā)上,滿臉疲憊,汗水打濕了衣服,像是走了很遠的路。我問:“去哪里了,怎么這么久?”她說:“快遞順利寄走了。我出去逛了逛,沿著前進路走,到八一館回來。你不是經(jīng)常走這條路?我心里很亂,想走一走,你去哪里了?”

      我說:“去找你,沒找到,倒是遇到了那個老太太。”

      “我也看見了,她的狗丟了?!?/p>

      我們坐了下來,各自點煙抽?;疖嚱咏泓c開,算上提前送大寶上車的時間,還可以坐半個小時。

      “我在下面想了很多?!毙∪阏f。

      “想了什么?”我說。

      “我不想說。”她說。

      “我充了十塊錢電費,夠用到我們走了。”我說。

      “嗯?!?/p>

      “如果不是帶著大寶,我想現(xiàn)在就走?!蔽艺f。

      “嗯。”她說,“我剛剛跟快遞員說,準備兩張面單。貼著的那一張寫你的地址,另一張寫南昌的地址。我隨時可以告訴他用另一張覆蓋以前的那張。我一直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生病了,而不是你心里只有自己,但我不知道還能忍多久。”

      “我們要有新的開始了。你不是回來了嗎?”

      “嗯。你還記得前陣子我回家了嗎?我媽給我安排了相親,我去了。我想穩(wěn)定一點兒,過正常的生活,你覺得跟你去南寧可以有正常的生活嗎?”她說。

      “我不知道。”

      大寶仍然不愿意進航空箱。我握著它的嘴和前腿,小茹把著它兩條后腿,硬塞了進去。大寶嗚咽了兩聲,趴下去不動了。

      “你覺得這間屋子對于大寶來說算什么?”小茹說。

      “故鄉(xiāng)吧。也許以后它會夢到這里,不如意的時候?!蔽艺f。

      “寵物店呢?”

      “那時候它的同類太多,沒人愛它?!?/p>

      “無家可歸?!彼f,“我想去吃碗粉,然后自己去趕火車。反正我們是臨鋪,在火車上匯合,怎么樣?但你得帶著大寶,我拿不動?!?/p>

      小茹起身,走了。

      屋子仿佛更冷了,我不得不站起來走來走去。二十分鐘后,我背上剩余的行李,拿起航空箱,關(guān)了燈和空調(diào)。門在身后關(guān)上,轟隆一聲,仿佛什么倒塌。也許我再也見不到小茹了。

      我馬上也要去火車站了,和所有無家可歸的人匯合。

      責任編輯 晨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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