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引
很多個夜晚我都會想到梨花
白茫茫一片,像雪
覆蓋在浦陽江兩岸
江岸走動的人跟橋上走動的人
一樣多。很多個夜晚
當梨樹爬過荒墻,雪就彎曲
靜默即是雪語。風從遠處吹來
一些風或許來自你的城市
吹著吹著就落地了
吹著吹著,就把雪吹成
飛翔的銀子
白茫茫一片。再也沒有什么
需要表白。連雪都是恍惚的舊事
松軟,舒緩,還有一些芬芳
很多個夜晚,在假設的洪荒中
我與消失的事物同步
舊舞臺
童年某個黃昏,打開的全景
有自由自在的鳥飛過。我們站在路口
等候晚歸的父母
往往是,二胡或揚琴
點燃通往劇院的小路
夜色里潛伏著古老的夢境
我們沿著小路走向廢棄的舞臺……
戲子咿呀唱起。戲子腰身柔媚
夜色吻著她眼中的桃花
某只飛鳥徐徐降落
在低處,舊舞臺描述著記憶
背對晚歸的父母。“一切都按照
時間的布局,把秘密隱藏”
午夜之后
黑夜迎面走來
在空中,我伸出的手臂幾乎
與我的幻影融在一起
燈火匆匆趕路。通往
山頂?shù)钠碌老蛑律ㄩ_
總有一盞路燈是亮著的
總有一瓣黑暗被醒者收藏
坐于窗前,風吹過脖頸
如同火焰刮過星辰,一口大鐘
在時間的滾輪上嗖嗖起飛
此際露華正濃,你說
你要趕來見我
而天空薄如蟬翼,快要碎了
橘 頌
你賜我色澤、汁液與柔軟
這火焰般的果皮,水流的肉身
正是俗世中甜蜜的我們
曠野下。細數(shù)繁星,燈盞
無需更多了?!昂蠡始螛?,橘徠服兮”
屈子涉江,歌者吟詠——
這隱秘的甜,濃烈的甜
我們擁有過,也曾失去過
從永寧到澄江,到橘園
從南向的國道到眼前的鄉(xiāng)野小徑
誤入歧途的人終又回到原點
——橘子的甜不再是甜
也是羞澀和剝離之苦
如清晨,你裹著官河的露水
來看我:一臉疲憊,滿身花香
九峰記事
群山環(huán)伺。霞光如尖針
想起秋天的花事,一片一片落了
秋天的竹枝業(yè)已頹然
鐘情的事,不過是和你走在
曠野的柔軟里。那時秋風輕揚
湖水浩蕩。那時路有轉折,水有奔走
我們端坐九峰。天空之下
是誰說起萬物生長
其實風沒有改變方向
曲橋、古塔、書院、老梅
也沒有改變方向
我們在舊物里求證什么呢
——一眼古井瀝出新泉
你的黑色美學,游走在岑寂
和虛空之間
鑒洋湖濕地遇白鷺
整個下午,我們在水上行走
云杉、紅蓼、菖蒲,也在行走
只有天空的倒影潛入水底
曠野躬身,大地如水母
陽光下白浪閃亮,秋景迷蒙
黃色的,紅色的,綠色的
從源頭攤開手掌
看吧,那些細小的悸動
那些紫色的灘涂、蘆葦和圓石
那些棧道和旅人
描述著這個午后真實的孤遠
有人指著落日大聲說,那就是
入???。而我瞥見一只白鷺
正奔向大海的眼睛
赴黃巖,高速遇雨
混合著歲月的元音
我們把雨簾甩在身后,而雨
留在原處。我們穿過隧道
而隧道留在原處
雨一直透支著漫天烏云
被雨圍堵的人在找尋新的話題
臺風比時間暴戾,天黑下來
雨比白天清醒
在雨中自由出入的人是幸福的
錯過風景的雨會在大地安眠
恍惚的瞬間,你會想到誰
空空的峽谷、倒伏的樹枝,還是
如同彌勒的山頂石像
事實上,在暴雨中疾駛
不過是在身體中越過一個又一個
虛擬的山頭
在汾湖長堤想到趙子昂
漫步長堤。如同另一種現(xiàn)實
在豁口或平臺處,我們看夕陽、觀水鳥
如當年趙子昂與友溫火煮酒
在新筑的草廬畫下
分湖水村圖
想起時間與嘴唇的相遇
十一月快于光線
七百年前的某個冬天慢于
無法抱緊的湖水。謠曲低徊
行走的人傾聽著
行走的人走得急促。落葉
跟在身后,金色的波浪也跟在身后
而今天之后,遺忘之后
煙霧輕輕升騰,山水漸漸明朗
還能有誰
會拒絕行走的春天
上虞觀荷
千畝萬畝的荷塘,也沒有
相同的兩朵荷花。荷塘那么大
荷花那么多,你可以
選擇愛上任何一朵
有人隔著小暑或整個夏天
摘一個蓮蓬,再摘一個蓮蓬
他直取的蓮心里有芳香,也有
慢慢凝固的苦
那浩浩蕩蕩的綠色、粉色、紅色
觀荷的人與荷塘融成一體,無數(shù)人影
在清芬的空氣中躍出
在上浦,一個烈日的晌午
沒有人愿意說出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