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是姜扣子的大娘。
大娘嫁到姜家的時(shí)候,姜扣子還沒有出生,準(zhǔn)確地說,大娘是姜扣子爹大喇叭娶的前妻。
民國二十七年(1938),大娘嫁到姜家,到民國三十七年(1948),大娘沒有生育,姜家老少不干了,整天橫鼻子豎眼的,姜家老娘對著老母雞指桑罵槐地說:“吃,你每天就知道吃,光抱空窩?!?/p>
大娘每每聽到這些難聽的話,就頭一縮,回到自己的房里。
回避總不是個(gè)事。一天,大喇叭終于開了口,說:“為了姜家的香火,我要再娶一房!”
沒承想,大娘連猶豫一下都沒有,說:“成,莊頭有個(gè)山頭棚子,我就住那吧,以后,”大娘頓了頓,說,“我是我,你是你,不興再糾纏我?!?/p>
就這樣,大喇叭又娶了一房,不久,就給姜家添了人丁,姜家得子,顯得嬌貴,就取名扣子,意思是好養(yǎng)。
于是,大娘就成了扣子的大娘。
姜家得子,大娘也高興,隔三岔五的,大娘就去看看扣子和扣子娘。
扣子娘見了大娘就說:“他大娘您消消氣,是我對不起您,搶了您的窩?!?/p>
“怪不得你,”大娘說著,指著自己的肚子說,“是它不爭氣?!?/p>
她倆這么一客套,竟然消除了許多隔閡。
大喇叭中年得子,到哪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因是月子里,晚上大喇叭就打地鋪,大喇叭翻身打滾睡不著,盡管媳婦就在身邊,還是感覺異常寂寞,于是,他就想到了大娘,大喇叭一個(gè)鯉魚打挺,對床上的媳婦說:“我出去大解,馬上就回。”
“快去快回,”扣子娘叮囑說,“扣子要換尿布。”
大喇叭應(yīng)了一聲就出了大門,大喇叭迫不及待地走向莊頭。
大娘已經(jīng)熟睡,大娘住的山頭棚子是簡易門,用蘆柴扎成的。
大喇叭撥開蘆柴門,就撲向大娘。
大娘驚醒了,一腳蹬下去,正踹了大喇叭的襠部,疼得大喇叭順勢蹲在了地上。
大娘一邊喝問“誰?”,一邊劃亮火柴。
借著昏暗的燈光,當(dāng)大娘一眼看到大喇叭時(shí),不禁憤怒地質(zhì)問:“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告訴你大喇叭,我不是偷奸養(yǎng)漢被你休的,因?yàn)槲业亩亲硬粻帤?,你休了我,我認(rèn)了,不丟人?!贝竽镎f著,用手指著大喇叭的鼻子說,“你給我記好了,我現(xiàn)在不是你的人了,更不是你想要就要的那種人?!?/p>
大喇叭啪啪摑了自己兩耳光,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下次再也不敢了?!闭f著向大娘跪了下來,“只求你一件事,今夜的事,千萬不能讓扣子娘知道?!?/p>
聽了大喇叭的哀求,大娘向前走了幾步,猛地拉開蘆柴門,說:“滾!”
大喇叭走了,此時(shí),大娘心里感到萬分無助,更感覺這世道兵荒馬亂的,哪里有自己安身的地方啊?想到此,大娘的眼角濕潤了,一串淚珠滑了下來。
次日天明,大娘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連幾天,大娘很少出門。
不知什么原因,扣子連續(xù)幾日高燒不退,還伴有幾聲咳嗽。
扣子娘陡然想起了大娘,就問大喇叭:“他大娘有幾日沒來了,是不是去問問她,她也許有什么好辦法哩。”
大喇叭硬著頭皮來到大娘的草棚,大娘正坐在門前納鞋底,當(dāng)大娘抬頭看到大喇叭時(shí),大喇叭就囁嚅著說:“扣子病了。”
一聽,大娘放下手里的針線活,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向大喇叭家疾走。
大娘掀開扣子的門簾,就問扣子娘:“扣子調(diào)皮啦?”說著就走到帳前,用自己的額頭觸了一下扣子的額頭,說,“乖乖,還有點(diǎn)熱,我的小寶貝怎么做小狗了呢?”
“急死我了,他大娘快想點(diǎn)辦法吧!”扣子娘拖著哭腔說。
大娘沒有回答扣子娘的話,轉(zhuǎn)身走出房門,直奔屋后去。屋后有兩棵枇杷樹,這是大娘嫁到姜家后栽的,大人小孩受點(diǎn)風(fēng)寒,用枇杷葉熬點(diǎn)水一喝就好。
大娘捋了一把枇杷葉,用一碗水浸泡一下,煮開,涼透,端給扣子服了下去,很快,扣子的咳嗽就有了好轉(zhuǎn)。
大娘從大喇叭家回去的時(shí)候,天已是傍晚,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草棚前有一男人守在那里,待大娘近前一看,是娘家的哥哥來了,大娘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還沒等大娘開口,哥哥就說:“妹子,跟我回家吧。解放了,天下太平了,我來接你回家的。”
大娘一聽,二話沒說,三步并作兩步走進(jìn)屋里,出門時(shí)手里握著一個(gè)布包,說:“哥,你稍等我一會(huì)兒,我去那邊捎句話就跟你走?!?/p>
大娘邁著半大的小腳,一扭一扭地向大喇叭家走去。
大娘剛走,咋又回來了?扣子娘一見,心底有些納悶。
“我要走了。”大娘說。
扣子娘聽了大娘的話,感覺很突然,問:“去哪?”
“娘家的哥哥來接我了?!贝竽镎f著,一層一層地打開手里的舊布包,里面包著兩塊銀元,大娘取了一塊,說,“這是我的壓箱錢,給扣子一塊,這一塊呢,我就帶回娘家了?!?/p>
大娘轉(zhuǎn)身走了,扣子娘握著一塊銀元,淚禁不住地流了下來。后來有一年扣子得 白喉病,幸虧大娘留下的一塊銀元給扣子換了藥。
大娘就這樣干脆地離開了姜家,此后,再無大娘的消息。
扣子漸漸長大了,念書時(shí)起學(xué)名為國慶。